第30章 第30章
“对啊,颜小姐也来嘛!”众人应和道。
“你先熟悉一下我们工作室的庆祝流程,等明年大家替你开《舒灯》的庆功宴!”
“还是你小子会说话哈哈哈!”
他们七嘴八舌地开着友善的玩笑,颜千绘微微一笑,走回屋里。
袋子里的食物被摆放在餐桌,酒水饮料、炸鸡汉堡、烤串鸡爪、海鲜锅,还有一些在超市买的零食水果,因为人数众多,所以东西点的也多,画面有些震撼,他们像是下班来程式言家里狂欢吃夜宵的,就差把整条美食街搬过来。
“小西,把蛋糕拿过来!”林皓喊了一声。
“哦,来了!”叫小西的女生小心翼翼捧着蛋糕放到程式言面前,塑料刀搁在底盘边。
“一起来。”林皓嚷嚷道,明明还没喝酒,他倒像个已经喝得半醉的人。
颜千绘偏头看向程式言,低声问:“什么一起来?”
他对上她的疑惑的目光,眸光忽闪,开口道:“就是,和我一起切蛋糕。”
“就是这样。”林皓直接隔着颜千绘的衣袖把她的手搭到程式言手上,嘿嘿一笑。
很快就有另一个人的手搭上来,八九只手堆得高高的,一起向下施力,边喊着:“恭喜程导斩获最佳导演奖!”
四月倒春寒,气温比前几天低,温度一低,她的手脚就发凉,而此刻触摸到他的手,她能感受到他凸起的手骨,还有隐约可触的筋络。
热量从他的手背传导到她手心,原来他的手在冬天是干燥温暖的,不像她的,冷冰冰。
“哟呼!!!”大家抽出手,高举着一起欢呼。
手心还残留点余热,整个房间的温度好似因为这热闹的氛围而升高,颜千绘把出门时穿上的外套又脱下,这才感到没有那么闷热。
切完蛋糕,众人开心地吃起东西,颜千绘无意间和那个叫小西的女生对视,于是朝她笑了笑,对方面色极不自然,但也回了一个微笑,很快就偏头避开她的目光。
颜千绘没有在意,拆了袋糖果,看到熟悉的紫色包装——是在温泉馆时和程式言一起消灭的那堆糖果。
她轻拽他的衣袖,递给程式言一颗糖。
程式言垂眸,紫色包装的糖正躺在她白皙的掌心,而在两分钟前,这只手就覆在他手背上。
这颗糖果像是触发回忆机制的钥匙,他同样想起拿日温泉馆的午后,勾唇笑了笑,接过糖果,撕开包装放了一颗进嘴里。
林皓瞥见这一幕,笑呵呵道:“颜小姐你也喜欢吃这个牌子的糖啊,果然没买错,不过也是,反正我的口味就不会出错。”
“吃过一次,挺好吃的。”颜千绘含着糖回他。
“程导就特别喜欢吃,所以工作室茶水间有一大堆呢,我们平时就喜欢捞一把拿去工位啃。”他说着抓了一把到自己面前,边撕包装边说:“在外地出差嘴馋想吃,结果那里的超市竟然没有,我后来才知道这个糖只有g市才有得卖。”
“对了,还有香槟呢!”林皓突然想起这回事,拿起香槟,拆了瓶口的铁丝罩,一手托着瓶底,一手抓住软木塞,大喊:“让一让啊,开香槟啦!”
大家都身子往后倾,站得离他远些,他摇晃瓶身,用手推开瓶盖,“砰”的一声,瓶口冒出白色的气体,液体喷泄而出,他又接着把另一瓶开了,给大家倒进杯里。
“皓哥,给我多倒点!”
“小贺,你今天不解决掉这些不许走!”林皓指着桌上的食物和酒,对刚才说话的男生讲。
“包在我身上!”
他们一个个都很能喝,不断开怀碰杯,桌上到处是错落的玻璃酒杯和空啤酒罐。
颜千绘看得也馋酒精,刚才吃了串烤鸡翅,她有些口渴,启开拉环开了一罐啤酒。
“不能喝就别喝,又没人劝你喝酒。”耳边声音传来,是程式言突然开口制止她。
他今晚一直参与众人的玩闹,也时不时在玩笑时给出反应,但却没怎么说话,此刻有些心不在焉地喝酒,身前已经堆了不少酒瓶。
颜千绘灌了一口啤酒,说道:“喝一点,我有分寸,不过量就行,今天氛围好嘛。”
摄入酒精能让她感到一种神经上放松,可惜她这个过敏体质,时常不能酣畅淋漓地去饮酒,这样开心热闹的聚会,她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小酌怡情是可以的。
程式言没有继续拦她,仰头闷了一瓶,自顾自喝起来,只是期间时不时瞄她两眼,留心她喝了多少。
酒过三巡,大家都喝得微醺,酒壮怂人胆,常规情况下说不出口的话,借着几分醉意,也敢说出来。
小贺抓着酒瓶看向颜千绘,用含糊的嗓音问道:“颜小姐,你怎么今天在程导家里啊?”
他刚说完,其他人的眼神里都明晃晃写着“勇气可嘉”四个字,桌上一众人眼巴巴地等颜千绘回答。
问题是正常的问题,但小贺的语气打探的语气夹杂着八卦的意味。他们不敢直接开程导的玩笑,就拐弯抹角去问看起来脾气不错、比较好说话的颜千绘。
被八卦的当事人之一的程式言也撑着太阳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已有几丝迷离,忽闪忽闪的。
这时候,“看起来脾气不错、比较好说话”的颜千绘没有半点被调侃的尴尬,笑吟吟地四两拨千斤,她反问回去,“你们都能来程导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认真,笑是皮笑肉不笑的,说话的时候眼神注视着小贺,看不出喜怒。
小贺顿时觉得像个蠢人,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他忙道:“对哦,是我格局小了,我自罚一杯。”
说完便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喝干净了瓶里的酒。
工作室员工们都了解程式言的为人,也知晓他做事总是出人意料,找一个毫无演戏经验的白纸圈外人来拍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虽然那个问题玩笑的成分居多,但若真是别有用心之人听见,必然要大做文章。
颜千绘神情放松,笑吟吟指了指她上课的那间房间,门半敞开着,“看见那屋没?程导专门开的新人培训教室,老师就在楼下住着,随时能来上课,以后你们谁想要这个一对一名师私教福利,也可以找你们程导啊。”
这一番话,也算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了。
这些人都懂分寸,不会乱开玩笑,识趣地把话题转到别处,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盒桌游,还清醒着的人转移到沙发上开始玩起了游戏。
程式言没参与游戏,拿着罐酒起身去了阳台。
小西坐到颜千绘旁边,支支吾吾地开口:“颜小姐,之前工作室误发的那条微博是我发的,真的很抱歉,因为我乱发东西对您造成影响。我不是刻意针对您,就是上网不注意养成了随便口嗨的恶习,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愚蠢和错误,真的对不起,我还是想当面和您说声对不起。”
切错号发了嘲讽言论后,小西去搜了颜千绘的资料,才知道人家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小提琴家,哪里需要蹭什么热度。
是她小人之心,以高姿态先入为主,把她想成别有用心之人,而且口嗨惯了思维也跟着不会拐弯,话不带思考和过滤就发出去了,还切错号,用工作室的号发送,万幸的是程导没有对她追究,她的工作算是保住了。
小西的态度很诚恳,看上去是真心向她道歉。
颜千绘都快忘了这事,也没想计较,眨着眼睛对她说:“那你把饮料喝了,就当没事了。”
小西闻言,恍惚了一下,呆呆抬起头,“就这样?”
“就这样。”颜千绘没觉得这是多大点的事,举起手上的啤酒罐,朝她示意。
小西忙不迭拿起纸杯和颜千绘碰杯,然后仰头喝掉了饮料。
旁边有人喊“小西,换人了,你快来玩!”
“颜小姐,那,我先过去了。”小西悄声道。
“嗯,去吧。”
屋内屋外在无形之中划分了两种氛围,颜千绘看向倚在阳台栏杆上的落寞背影,明明是开心的日子,他却看起兴致缺缺。
身边的人为他庆祝,在隔着网线的各处远方,也还有无数人因他与有荣焉,热闹的抽奖活动如火如荼,影院预约的数据一涨再涨,热搜榜上与他相关的话题讨论到今天还再继续。
可他并没有想象中该有的开心,不是说他习以为常所以显得淡定从容,而是,他似乎,有些难过。
这是颜千绘的感受。
手里的啤酒喝完了,她又重新开了一瓶,起身走到阳台,晚风带着寒意吹到脸上,身上的热意被驱散了几分,她站到他身边,大口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怎么出来了?”程式言看向她,一张脸已经染上了红色。
“里面是你的同事,不是我的,是我要问你,怎么把我扔在里面?”颜千绘牙尖嘴利地反驳他。
他问言,低低笑了一声,把手上的空易拉罐捏瘪,隔空朝垃圾桶扔,距离并不远,但他没扔中。
颜千绘转回视线,喝了口瓶里的酒,刚要喝第二口,就被人夺了过去。
“你不能再喝了。”他眼神还残留着一丝清明,提醒她,下一刻,瓶里的酒进了他的嘴里。
“诶!这是我——”她出声。
喝、过、的。
算了,喝都喝了。
颜千绘看着他把一整瓶都喝完,胳膊架在栏杆上,瓶子在他手上悬着,看着随时有掉下去的可能性。为了避免发生高空坠物的危险事件,她拿走空瓶,弯腰放在自己脚边。
她刚站直身子,肩上就重了几分,他把头侧着,枕在了她的肩膀。
烫。
一股烫意袭来,她的耳朵很快被烫红。
颜千绘一动不动僵在原地,半晌,才微微偏头,用余光看向肩侧,只看得见他的头顶。
“头晕,靠一下。”他开口,嗓音低哑慵懒。
十多分钟后,颜千绘感到一阵麻意,实在受不了,她小声说:“你头太重了,我肩膀好酸。”
程式言的鼻腔溢出一声笑,随后咯咯笑个不停。
“你是喝了假酒吗?”这异常的行为,实在不像他平时的状态,喝醉的人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离开她的肩膀,抬头看着窗外。
“吃糖吗?”她摊开手,这是她刚才顺便带出来的。
他盯着她的手掌,神情一滞,随即紧紧抓住她的手,那颗糖就被他们两合在一起的手心包裹着。
他腾地红了眼眶。
刚才分明还在笑,现在突然这样,颜千绘被他吓到,霎时愣住,“你怎么了?”
他紧闭着唇,努力克制住声音,身体随着他的喘气而微微震颤,他在呢喃着听不清的话,一声一声痛苦不堪。颜千绘费力听了个大概,他好像在叫“爸爸”。
她缓缓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抱住,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温热的液体流到颈侧,她的身体跟着他的抽泣一起颤抖、心情也跟着一块难受。
心里有个猜想,但她不敢问出来。
良久他抬起头,离开了她的怀抱,沉默地望向看不见星星的夜空。
颜千绘没有打破这份寂静,只是陪他站在栏杆边,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察到程式言是个善于隐匿自己情绪的人,行动多于语言,沉迷创作似乎不知疲倦,有股狂热的执着,比如锲而不舍地找她出演。
这是第一次,他的脸上袒露如此的悲痛神色。
虽悲痛,但却克制。
像是沉积已久的尘埃经狂风一刮,席卷起漫天扬尘,在此境的人无不呛鼻咳嗽,但他却还在遏制着,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狼狈和窘迫。
不知过了多久,他哑着声音道:“这个糖,是我爸爸实验室做的,他是g大食科院的教授。”
“五年前我的电影第一次被戛纳电影节提名,我和团队从a市出发,替我爸爸买了g市飞巴黎的机票让他过来,那趟航班发生空难,没有一人生还。”
程式言艰难地吐露这段话,大手还紧紧攥着她,一直颤抖个不停,口中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会忍不住崩溃大哭,如今而立之年的他,已经学会将苦痛埋在心底。
倘若没有今天的醉意和这颗糖,或许他都不会将他悲伤的冰山一角显露出来。
好似又回到五年前。
在酒店看到空难消息时,他颤抖着手,瘫坐在地上放声痛苦,他不相信那是真的。
他疯了魔一样地去打父亲的电话,他多么希望他错过了那趟航班。但他想起来,父亲上飞机前还给他发了个语音消息。
打航空公司电话,打救援中心的电话,打遍了所有能打的电话,他最后等来了一封讣告。
他妈妈流着泪一拳拳打在他身上,他红着眼,任由她又打又骂。母亲无法原谅他,他更无法原谅自己,他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让父亲飞过来。
颜千绘没说话,安静地听他说,他沉默着,她就静静地陪着他,回握住他的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试图借此多给他些许安慰。
夜风吹了很久,终于把他的眼泪吹干,脸上的酡红也散去。
他松开了她的手,隔着包装袋,颜千绘能摸到,那颗太妃糖,已经被挤压得变形了。
意识到她穿着单薄的毛衣,他轻轻握了她的另一只手,触到冰凉一片。
“进去吧。”他低声说,带着鼻音。
见他心情平复下来,她应了声“嗯”,转身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