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卖菌子的钱被后娘拿走了，兰小陌心里隐隐期待着，今天多赚了钱，爹娘一高兴，说不定就会允许自己上桌吃饭了。
日暮黄昏，一个矮瘦的中年妇人来了兰家，兰小陌正在院子里剁鸡食，听见动静抬头一看，认出来这是方青云的娘。
兰小陌有些无措地站了起来，双手在打满了补丁的粗布围裙上擦了擦，怯怯道：“婶子来啦。”
方桂兰随口应了一声，看着他这木讷的样子皱了皱眉。
兰小陌被这目光看得低下头去。
“哎呀，原来是亲家来啦，快进屋坐。”赵彩荷一脸喜意地迎了出来，挽着方桂兰的胳膊往屋里带。
方桂兰一把拉住赵彩荷的手，笑看了兰小陌一眼，赵彩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兰小陌站在角落里，便皱着眉冲他说道：“我和你爹有事要同你方婶子说，你喂了鸡就去外头多玩一会儿。”
兰小陌应了一声，把鸡食倒在盆子里去后院喂鸡，心里有些失落。看来晚饭是吃不上了，不过他中午吃了两个肉包子，这会儿还没那么饿，晚上不吃应该也没那么难受。
喂了鸡，兰小陌把围裙解下来挂在墙上，洗手的时候听见从堂屋里传来的说笑声，隐约有“彩礼”“日子”的字眼。
难道是方家要娶他进门了？
这样想着，兰小陌心里隐隐生出一种期盼来，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不少。
“小陌儿。”
兰小陌吓了一跳，扭头看去，见喊他的是褚晔，这才放松了一些，“褚大哥，你怎么在这？”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兰小陌发现褚晔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冷硬凶恶，也敢主动搭话了。
褚晔拉起兰小陌的手，“跟我来。”
兰小陌小脸一下子红了，这会儿天色已经暗了，山的外围一般不会有人了，可是，万一呢？
兰小陌轻轻挣动手臂，想要把手缩回来。
褚晔察觉到他的小动作，勾着唇逗他，“动静这么大，小心把人引过来。”
这招十分好用，兰小陌一下子就老实了，乖乖地跟着褚叶走，殊不知其实自己的动作幅度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两个人往林子深处走了点，褚晔给兰小陌找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块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
兰小陌下意识接了过来，油纸包热乎乎的，打开来里面是两只鸡腿和一个白面馒头。
褚晔在旁边的石块上坐下，两个人的胳膊挨在一起，见兰小陌没有动作，便说道：“怎么不吃？这烧鸡我重新蒸了一下，没有刚出锅那么香，你先就着吃，以后再给你买新鲜的。”
兰小陌鼻子有些酸酸的，他努力忽略鸡肉散发的香气，把油纸包往褚晔怀里塞：“我……我不能吃，你吃。”
“我已经吃过了，这鸡腿是专门留给你的。”褚晔笑道，“快吃吧，就当是谢礼还不行吗？”
兰小陌嗫嚅道：“只是一碗米汤……中午已经吃了你的包子。”
“话不能这么说，没有你我这条命早就交代在山里了，怎么谢都不为过，何况几顿吃食？”
小陌儿不仅胆子小，还老实得要命，褚晔连哄带骗说了老半天，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小东西还是摇头。最后褚晔使出必杀技，作势要亲自喂他，吓得兰小陌赶忙拿起馒头咬了一口。
褚晔帮他拿着油纸，让兰小陌一手鸡腿一手馒头就着吃。
兰小陌吃了几口，见褚晔漆黑的眸子里含着笑意，就坐在身边看着自己吃，脸颊微红道：“褚大哥，你也吃。”
“你吃就好，我吃过了来的。”
“我……我吃不下这么多……”
“没事，你先吃着，真吃不下我再吃。”
褚晔惦记着自己的那点心思，斟酌了半天，还是决定慢慢来，贸然说起容易把人吓到。先聊聊天，气氛好了再循序渐进地把话题引过去，便随口问道：“你怎的天色暗了还出门？”
兰小陌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说道：“方大婶来了，娘打发我出来玩。”他本来想在外山摸点果子吃，没想到遇到了褚晔。
褚晔顺嘴问道：“哪个方大婶啊？”
“是……以后的婆婆，”兰小陌有些羞涩，但一想到自己可能就快要离开兰家了，心里就有了盼头，忍不住要和除了亲娘以外唯一待自己好的人分享，“我可能很快就要嫁了。”
褚晔嘴角的笑意倏然淡了，看着眼角眉梢透着愉悦的兰小陌，面无表情道：“你很开心？你喜欢方青云？”
兰小陌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褚晔背光坐着，兰小陌看不清他的脸色，小小一只整个被笼罩在阴影里，心里又慌又怕，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对于这门亲事，兰小陌说不上来开不开心，只知道成亲以后他就归方家管了，不会再被后娘打骂，不会被小虎子吐口水，赵源也不敢再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至于方青云，两个人只在村子里见过几次，每次对方看到自己都只是冷冷地撇过头去，连句话也没说过。他知道自己大约是不讨喜的，也不奢望方家人能够待自己好，他的愿望很小很小，有屋子住有饭吃就好了，他会努力干活，干很多很多的活来报答的。
明明就打算好好和小陌儿说的，结果还是把人吓着了。褚晔心里有些挫败，暗骂自己，人家从小在一个村子长大，青梅竹马感情自然好了，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别怕，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只是背上的伤突然痛了一下。”褚晔临时编了个蹩脚的借口。
兰小陌却信以为真了，方才的恐慌被抛之脑后，连忙将剩下的那只鸡腿往褚晔嘴边递，说道：“你要养身子，你吃。”这才一个多月，那么重的伤没好全是理所当然的，他每次被打，身上的淤青也要一个多月才散呢。
褚晔接过鸡腿咬了一口，凉透的鸡腿变得又油又柴，已经失了原本的香味。
吃过东西，天已经全黑了，点点星光在空中闪烁。
褚晔站在林间目送兰小陌走上回家的小路，转过墙角，渐渐看不见了。
回家的路上，褚晔想起之前自己还一腔热血地想带小东西走，自嘲地勾了勾唇，还好当时没问出口，说出来也只会徒增困扰罢了。
-------------------------------------
云溪河从深山流淌而来，河水清清浅浅，水底的石块和晃动的细沙都清晰可见。
兰小陌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歇息，入秋以后的阳光不像夏日那般刺眼灼热，透过树叶打在脸上柔柔暖暖的。
屋子附近鸡爱吃的草都被割得差不多了，兰小陌便换到河边割草，这里水草丰茂，割完了草还可以顺便摸些河螺回去。
白临河里一到秋天到处都是河螺，这东西腥气太重，他们这里没什么人吃，通常都是砸碎了喂鸡。
兰小陌特意选了个没人的地方割草，好方便赤脚摸螺。他脱下鞋子放在远一点的地方，免得不小心掉下水冲走了。
巳时的河水不算太凉，兰小陌赤着脚弯腰摸螺，不一会儿岸上就堆了一小堆河螺。
走到一个被鹅卵石圈起来的小水洼时，兰小陌眼尖地看见里面有一条两指粗的鳝鱼，估计是太笨了，竟被几块石头困在了这里。
村东的小路上，兰小陌喘着粗气，快步往褚晔小院子的方向走去。
鳝鱼养人，褚大哥重伤还未好全，正好炖了汤喝补补身子，他再走快些，说不定就能赶在午饭前送去。
一想到自己终于也能为那人做件事了，兰小陌高兴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背着硕大的竹筐一路小跑到褚晔家门口，院门半开着，兰小陌停住脚步缓了口气，伸手将跑乱的头发拢了拢，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却传了出来。
兰小陌的手顿时僵住了，他鬼使神差地将身子隐在关着的半扇门后，往院内望去。
院子里，褚晔正挥着锄头给菜地松土，袖子高高地挽到肩膀处，露出强劲健硕的臂膀。菜地边上站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姣好的面容泛着薄红，褚晔笑着和她说了句什么，少女便捂着小嘴笑了起来。
兰小陌认得那个女孩子，是住在褚大哥隔壁家的刘梅，村子里最好看的姑娘之一。
兰小陌看见刘梅递上布巾，褚晔笑着接过擦汗，不一会儿刘梅又递上一碗水，褚晔也接了过去一饮而尽，还看见了褚晔定定地望着刘梅的脸，眼神温柔。
兰小陌想要喊褚大哥，却怎么也出不了声。
说不上来为什么，一种失落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兰小陌垂下眼睛，自己放在门板上的手映入眼帘，割草的时候染了草汁，看上去又绿又脏，翻开手心全是难看的茧子。
往回走的路上，兰小陌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酸酸的，涨涨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睛一眨泪珠就掉了出来。
竹筐里那条被掩在草下的鳝鱼还在使劲儿扑腾着，竹编的筐子缝隙大，鳝鱼硬是从缝隙里钻了出来掉在地上，呲溜进路边的稻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