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轩辕凌再度出现在芥子洞中时,微微拧着眉,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杀意。而彼时,我正听虞珑谈论起关于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的内容。不经意间与轩辕凌四目相对,我连忙撞了撞虞珑的手肘,提醒她轩辕凌就站在她身后。虞珑的脸色刹那间异彩纷呈,僵硬地朝后看去,随后又若无其事地扭过头来,表现出了恋人双方冷战时所特有的冷漠疏离和无动于衷。
轩辕凌的目光从我身上缓缓移到虞珑身上,眉眼间温和了些许:“你的伤……可好些了?”
只见虞珑的美目中噙满泪水,滑落凝脂般的玉肤,朱唇微颤,宛如玫瑰泣露,倔强而动人:“我是死是活,不需要你来关心。”
他们遥遥相望,炽烈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营造出一种火花四溅的氛围。我刹那间感觉自己成为了一个局外人,于是连忙回到了另一层芥子洞,坐在冰雾花树下静静等待着。
就在我昏昏欲睡时,一道低缓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的决定是什么?”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凝视着轩辕凌,语气铿锵地答道:“我要回去找南皊月。”
轩辕凌一步步朝我走来,定定地俯瞰着我:“孤还是那句话,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我低头苦笑道:“那陛下告诉我什么是爱。”
轩辕凌素手一扬,整个芥子洞瞬间光芒万丈,次第出现了春日杏雨梨云、夏日烁玉流金、秋日橙黄橘绿,冬日银装素裹,短短时间内春夏秋冬四时迭替,宛如走马观花美不胜收。
我不由捧颊,刚刚发出一声惊叹,他轻笑了一声,广袖挥了挥,那些美景仿佛一寸寸破裂的镜面,顷刻间灰飞烟灭。
“你以为的爱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凝聚,实则的爱,不过如此。”轩辕凌慢腾腾地环顾着周围一片虚空旷然无物的芥子洞,凤眸中覆盖了一层阴翳,“爱离别,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我一时之间忘记了要说什么,只是被他的悲寂一点点侵染。
轩辕凌道:“我父神在年少时认识了我的母神,当真如烈火乾柴,爱欲焚身,不顾母神是他的师祖,更不顾母神当时另有所爱。两人一开始鸾凤和鸣,也曾见证世间的真情。直到我父神遇到了上一任玄女,她带给了父神一种全新的感受,在她湮灭之后,父神对她口中所描绘的那个神秘美好的天外之地产生了执念,不惜代价筑造了通天神塔,甚至出现了心魔,身体开始出现魔化的征兆。为了不堕落成魔,父神狠心夺舍了我的母神,而我恰好撞见了那一幕。”
轩辕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目,受到他心境的影响,芥子洞里开始飘着鹅毛大雪。
我从芥子洞期间就陪在轩辕凌身边,与他共同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后来,我更是见证了他厚积薄发、扶摇直上、跌落深渊、重振旗鼓,最后屹立巅峰而不倒。我曾经为他一心痴狂,也为他的生死存殁而提心吊胆。可我从来没有听轩辕凌提过神霄帝君的故事,更不知道轩辕凌曾亲眼目睹自己的父神弑杀了自己的母神。一时之间,我心如沸水,讷讷难言,对他的态度不知不觉缓和了许多,变出一柄油纸伞,慢吞吞地走上前,好心地替他遮挡凛冽风雪。
良久,轩辕凌睁开双目,眸中的清寒与冷寂潺潺消融,一瞬不瞬地凝望着我:“男女之情并不可靠,大抵以猜忌、离心、冷淡、移情收场,难以共赴白头。”
我不解地问道:“难道你对虞珑也是如此认为吗?”
轩辕凌默然不语,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我没有想到,轩辕凌已经走向了洞天派的另一个极端虚无主义了。轩辕凌犀利的目光投来,轻声问道:“阿桑,你可曾明白孤的意思?”
他今日的言语其实已经非常直白,一向难以揣测他的心思的我,也有了一番感悟。我有些感动,恢复了对他的敬称,微微颔首道:“陛下原来是在关心我,担心我和南皊月会以悲剧收场。不过您放心,我和他一定善始善终。陛下也不要太悲观了,您和虞珑一定可以柳暗花明。”
轩辕凌张了张口,可似乎被什么阻止,欲言又止的模样,接着,他再次颤颤地阖上了眼睫,拳头也无声地捏紧了。难道我又猜错了他的心思?我立即退后了一步,可身后就是玉雕冰琢似的冰雾花树,几乎退无可退。
我看见他喉结滚动,沉闷的声音从胸膛发出:“阿桑,抱歉。”
在我猝不及防间,他用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仰头直视着他,随后,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涂抹在我脸颊上,仿佛在描画着何物。
我大惊失色,当他松开我时,我立即拿出明镜。镜中的我脸上显现出一道诡异的血迹箓纹,我刚要伸手擦去,那道箓纹就消失在我的脸庞上,沉匿进了血肉深处。
我内心怒不可遏,但还是强颜欢笑道:“陛下,您对我做了什么?”
轩辕凌面无表情地道:“神之咒枷,以神之名义所起的誓咒,能够横跨时空,凌驾于天道之上。”
我觉得他已经疯了,我听说,神灵一旦发出誓咒,便只能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一旦誓咒无法实现,不仅中咒者会惨遭厄运,施咒者也会遭到巨大的反噬,甚至面临神魂湮灭的结局。我浑身颤抖,呼吸急促,只有扶住旁边的树干才能站稳。轩辕凌太狠了,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自己。
轩辕凌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淡淡一笑道:“孤的誓咒,是一个月内,你必须杀了南皊月。”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永生魔域,距离我离开魔界已经超出了三日。秋水告诉我,在我离开的当天,也就是神界将第六重天输给魔界的那一天,南皊月竟然大发慈悲,宽限了神族十日的时间。当我询问南皊月身在何方时,秋水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因为南皊月这几日一直不见踪影,几乎没有魔族见过他。
我前往南皊月的寝殿,这里的禁制对我并不起作用。在他的书桌上,我看到了一根羽毛笔,见我出现,羽毛笔受到细微魔力催动,开始自动书写起来。
“桑桑,死灵谷,不见不散哦。”
我问秋水,死灵谷是什么地方。秋水没有立即回答,反而面如土色,浑身战栗,身上的金铃铛发出了一阵嘈杂的噪音。
我问道:“你抖什么呀?”
一向风情万种的秋水竟然笑得比哭还难看:“桑无姑娘,魔君怎么能约你在死灵谷见面呢!那可是永生魔域最最危险的地方,不管你是妖魔还是神仙,但凡踏入死灵谷半步,皆被压制法力,沦落成一个凡人。”
我道:“怎么危险了,不就是变成凡人吗?”
秋水愁眉苦脸地摇头道:“对于我们魔族而言,这就是最危险的事情。我记得很多年前,一位魔将为了追捕一群神兵,进入了死灵谷。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们这位魔将竟然被那群神兵活活殴打死了,要是在其他地方,我们魔将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就能捏碎这群神兵的脑袋瓜子。可他们进入死灵谷之后,无法施展法术,只能肉搏。”
秋水试图劝说我,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前往死灵谷。我抵达死灵谷时,不由诧异万分。没想到死灵谷里面,绿树成荫,野蔷薇簇簇盛开,不像永生魔域,更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我无法施展神术,只能一步步攀山越岭,去寻找南皊月的踪迹。
就在我大汗淋漓之际,眼前一道墨色身影从林间掠过,随即隐于绿荫之中。我急忙拨花拂叶,追了上去,却什么人影也没有瞧见,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不知过了多久,我饥肠辘辘,疲惫不堪,衣袍被荆棘划破,脚底也磨出了水泡。又过了一天一夜,我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要不是手中拄着一根木棍,早就倒地不起了。进入死灵谷之后,我一直在猜测南皊月的意图。他为什么要约在死灵谷和我相见?是对我产生失望,希望永远不要见到我吗?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我就好似浸泡在寒水之中。
时间对我而言已经模糊,我不遗余力地跋山涉水,就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机械。天边乌金沉坠,将垂落的发丝也染成了金黄色。我眺望着远方,瞳孔蓦地一缩。我总算看见南皊月了!我目光紧紧锁住前方的身影,力气回笼,扔掉了木棍,飞奔似的跑向了他。
“阿月!”靠近他时,我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
南皊月背对着我,形单影只地伫立于杜鹃花秾艳绽放的悬崖旁边,背影高挑而挺拔,衣袍簌簌飞扬。
他听闻我的呼唤,转身朝我走来,鼻梁高挺,肤白如玉,湛蓝色的星眸泛着清澈潋滟的浮光,冲我微微一笑,整个人散发出纯净平和的气息。
那一刻,我的内心无疑是甜蜜而满足的,如果他接下来没有说出那番话,就更完美了。
南皊月将双手置于我的肩膀上,以一种傲慢轻狂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桑桑,你从哪里沾染到了一股子腐烂臭木头的气味?难闻死了。”
我怀疑他在含沙射影,因为轩辕凌身上有一股雪松和白檀的清冽气味。但我不敢问,于是乖觉地笑了笑:“这里是山野,到处都是烂木头。”
南皊月哼了一声,将一束杜鹃花塞到我的手中,随后牵着我的手,朝着死灵谷外面走去。
我不由心想,南皊月这算不算是“离家出走”?只要我能找到他,他就立即没事了。我默默叹了口气,轩辕凌将我放出芥子洞之前,交给我一把唤作“天酬”的匕首,据说是上古四凶之一的梼杌的獠牙所锻造,只要刺中心脏,无论神魔,皆难逃一死。可这样的南皊月,怎么会有人舍得对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