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桑桑，你为何要骗我！你分明是回去找轩辕凌了！你想继续成为他的傀儡吗？”南皊月双目猩红地走向我，将白玉笛重重地摔在地上，周围埋伏的神兵万箭齐发，将他射得血肉模糊，但他仍然朝我走来，“从魔刹涧开始，你就一直在骗我！还说无论我究竟是怎样的人，你都愿意爱惜我。可你分明从来没有爱过我！”
“不是那样的！”我极力申辩，却看见南皊月忽然被一柄利剑刺穿了胸膛，而那柄利剑是我极为熟悉的天罚剑！
我从噩梦中惊醒，睁眼一看，晶莹剔透的冰雾花翩然飞舞，神池之水幽深澈然，能够清晰地倒映出人脸。
我惶然地站了起来，没想到自己又回到了轩辕凌的芥子洞中。跟南皊月的随身空间不同，这里没有稀奇古怪的宠物，也没有世所罕见的奇珍异宝，只有空旷寂寥的雪原，成片成片的冰雾花树，以及波光粼粼的神池。
我一回眸，便见一抹白衣胜雪的身影斜倚在树下，似乎正闭目养神。
我连忙走过去，心慌意乱之际，连敬称也忘记了：“轩辕凌，你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有背叛你。就算我变成了魔族，我也永远不会做出任何损害神界的事情。再说，我陪在南皊月身边，还能劝他减少杀戮。”
轩辕凌长睫一颤，缓缓睁眼，那幽深的眼神让我惊得退后了一步。
他就那么平静似水地注视着我，我刚刚的解释对于他而言，好似只是一阵穿堂风。
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做，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惧和无助，呆愣地跌坐在原地。
他微微缓和了神色，挥了挥手，我面前就出现了一行浮于空中的墨迹。
正是他让我反复背诵的《陌上桑》。
他微启薄唇，只吐露出了一个字：“背！”
我刚要拒绝，他的凤眸中划过浓浓的失望之色，还有那些藏得更深的晦涩情绪，对我而言仿佛一道催命符。
我心想，算了，还等着他把我放出去呢。
我磕磕绊绊地背了一遍，随后希翼地抬头看他，希望他能把我放出去。
他面无表情道：“再背！”
我又背了一遍。
他道：“背！”
第四遍。
“背！”
第五遍。
“背！”
“背！”
“背！”
不知背了多少遍，我嗓子冒烟，口干舌燥，但他仍然不容置疑地命令我继续背诵《陌上桑》。
我抑制不住心底的怒意，再也无法忍耐他的怪诞，下意识脱口而出“背你个头”，可触及他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把即将出口的咒骂咽了回去，只是装出一副极其委屈的样子：“我……嗓子疼……不想背了……”
他冲我不露痕迹地一笑，笑得我心里发毛，下一刻，天旋地转，我再次被他扔到了神池之中。
我鼻子一酸，忍不住在水中哭了出来，完全是被他吓得。南皊月虽然口口声声要剥了我的皮，但他从来没有真正做过伤害我的事情。反观轩辕凌，我相信他真的可以眼也不眨一下就将我碎尸万段。
轩辕凌伫立在岸边，冰雾花窸窸窣窣地落在他的发梢，他伸手接过了一片雪白的花瓣，神色无悲无喜，却让我觉得，现在的他比芥子洞时的他更加旷古寂寥。
“阿桑，谁都可以背叛我，唯独不能是你。”他的声音雁阵惊寒般传入我的耳中。
我站在冰冷彻骨的水潭中，感到万分疲惫：“究竟要我解释多少遍，陛下才肯相信，我对您始终如一？”
轩辕凌微微一哂：“始终如一啊……”
狭长凤眸划过一抹凌厉之色，刚刚的悲寂怅然，顷刻间荡然无存，他的声音有些喑哑：“不，你的心背叛了我。”
我再也不想和他打哑谜了，愤怒地拍打着水面，溅起一大片浪花，将他的衣裳淋湿：“轩辕凌，你到底想说什么啊！我承认我玩不过你，永远猜不透你的想法！这不公平！我已经不是你的傀儡了！可是你仍然在掌控我的情绪！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越想越憋屈，眼睛愈发酸涩，捂着脸痛哭出声。
哭着哭着，我感觉一丝不对劲，低头一看，神池之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劈成了两半，凝聚成了巍峨的水墙。而我就站在两堵水墙中间的干燥之地，轩辕凌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
他与我近在咫尺，那双养尊处优的手朝我缓缓伸来，衣袖拂落间，传来袅袅雪松的清香，我以为他要揍我，连忙侧头避开。
可下一刻，他微微拧起了眉，骨相极好的手指落在我的脸颊上，竟是在擦拭我的眼泪。我愣在原地，他微阖眼睫，一瞬不瞬地俯视着我，漆黑无物的墨瞳竟有一丝诡异的空洞。
良久，他发出了一声叹息：“孤一定会得到想要的答案，你就待在这里反省吧。”
他的身影如一缕轻烟消失在眼前，我冷笑了数声，用手帕将他触碰过的地方重新擦了一遍。
尽管知道希望渺茫，我还是不断尝试着寻找离开芥子洞的突破口。结果，我误闯进了芥子洞的另一层空间，还瞥见了一道极为眼熟的身影。那明艳无双、婀娜多姿的神女，正万分慵懒地仰躺在鲛绡云锦铺成的软榻之上。我感到不可思议，忽然想起南皊月好像说过，虞珑与轩辕凌大战一场，随后被他关进了芥子洞。
虞珑也看见了我，先是一愣：“你是何人？”
我郁闷答道：“是我啊，桑无。”
她竟然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也被关进来了！”
笑着笑着，她开始咳血，看来与轩辕凌的那场大战，确实让她受了重伤。我连忙走过去，给她输入灵力疗伤。
虞珑笑够了，又变回了那个温婉高贵的神女，挥了挥手，变出了一张凳子请我坐下。
我叹了口气道：“连你也无法离开芥子洞吗？”
虞珑没有回答，意味深长道：“离开与否，只在一瞬之间。”
我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轩辕凌爱她，只要她肯放下过去，向他低头，他愿意原谅她之前对他的所有伤害。
虞珑又道：“你呢？不是他最信任的傀儡吗？怎么也和他反目了？”
我答道：“陛下这个人啊，就是太洁癖了，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容不得半点瑕疵和污垢。对于瑕疵，他会修补，对于污垢，他会除尽。你是他的瑕疵，我是他的污垢。”
虞珑与轩辕凌，是美中不足，明明真心相爱，却隔着千山万水。而我呢，是他的旧时王谢堂前燕，离开他之后转投旁人怀抱。这么看来，除非我死，不然应该是无法离开这里了，我顿时感到一股难言的悲伤。
虞珑眸中划过诧异之色：“看不出来你还挺了解他。”
我摇了摇头：“不，就是因为我从来看不懂他，才会落得今日下场。”
虞珑安慰我道：“算了，反正你我都已经这样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对了，你怎么换了一张脸？”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没准我还是有机会逃出去的。对于她的疑惑，我把土灵家族的事情和虞珑讲了一遍。
虞珑微微垂眸，竟显得有些孤寂哀愁，感慨道：“真羡慕你呀，我可能永远无法找回自己原来的样貌了。”
我大惑不解道：“南泽战神那么爱惜你，为什么要给你换脸呢？”
虞珑回忆道：“当我还年幼的时候，无意中听闻神霄帝君和父神密谈，得知自己的脸不属于自己时，我也曾悲伤迷茫。父神发现之后，尽力安慰我，说皮囊乃身外之物，既然能够利用皮囊，借力打力，总比无力可使、举步维艰更好。再说，他永远是我能够信赖依靠的父神，而且旁人也不知道我的脸属于玄女，我仍旧是高高在上的神女，我便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后来又遇到了你，我发现你其实比我还可怜。因为你不仅是脸，你整个人都是属于他人。不过你现在好多了，反观我，却越过越惨，甚至发现自己生活在巨大的谎言之中。”
我不解道：“谎言？”
虞珑并不打算故作高深，直截了当地询问我：“你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吗？”
我刹那间被这个充满哲思的问题震撼住了，我脑海中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世界的真相。我愈发佩服虞珑，她跟我简直不是一个境界的人。
我一问三不知，她恨铁不成钢，一股脑地把许多事情吐露了出来：“你知道不？我当初在通天神塔中，不仅得到了天外之力，我还看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里有着各种各样的机械，和奇装异服的凡人。此外，我脑海中瞬间呈现出许多关于过去和未来的事情，以及我们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其实，我们的世界不过是一本书罢了！”
我面无表情道：“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举几个例子。”
虞珑瞪了我一眼：“举例就举例，我问你，你是不是曾经去过魔刹涧？”
我道：“没有的事！”实则，我的内心波涛汹涌，难道她真的看到了过去和未来的事情？
虞珑哼了哼道：“不要掩饰了，我看得一清二楚，你还大哭了一场。”
我连忙制止：“好了好了！这么尴尬的事情就不要提起了！”
虞珑的眼神颇有些复杂，语气变得温和：“早知道你有那种心思，我绝不会和你抢轩辕凌。不过，也许是天意吧，其实我和轩辕凌的结局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的言语之中，透露着内疚。但说实话，我其实对轩辕凌真的没有什么心思，她还是误会了我。
我不由回想起魔刹涧的一点一滴，那些我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过往。不知道虞珑有没有养过宠物，如果她养过宠物，或许代入宠物的视角，就能明白我当初对轩辕凌的感情。
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猎户，为了弄明白人类和猴子的区别，便把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与猴子一起抚养，渐渐的，孩子越来越像猴子，猴子越来越像孩子。猎户看着越来越像人类的猴子，产生了一丝恐慌，连忙把那只猴子扔回了野外。那只猴子从出生之日起，就以为自己是一个人类，而人类的孩子是自己的同伴。它回到原始森林后，看着不像人的猴群，再看看自己，它产生了巨大的迷茫，信仰瞬间崩塌。很多年之后，猴子千辛万苦地回到自己曾经居住的村庄，还找到了那个幼时同伴，它不会说话，只咿咿呀呀地朝他打招呼，他却拿起一个石头砸向他，笑骂道：“哪来的畜牲！”
在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一个土灵的时候，我跟那只猴子没有什么两样。轩辕凌就是我的同伴，我曾经将他视为我的信仰。直到我下凡历劫经历了第一世和第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