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神界的无极神殿，是神帝所在，为了庆贺太子回归苍天，神霄帝君举办了盛大的神宴，不仅是第八重天，其余重天的神祇也应邀在列。
神宴举行到一半，我离开了座位，在四处晃晃悠悠。
第八重天苍天是一个很庄严肃穆的地方，不同于朱天的葱翠欲滴，炎天的星火燎原，变天的水何澹澹，这里除却东南西北以及中央的五座神殿，以及一条贯穿九重天的神脉灵源，只有浩瀚神秘的宇宙，点点繁星在暗蓝色的苍穹中若隐若现。
当我的视线无意中扫过某处时，瞳孔梭地放大，随后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目之所及，是雕栏玉砌，是玉树琼花，瑶池之水宛如银河瀑布般倾泻在湖中，一个纤瘦的男子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宽广的衣袍下，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以及肌肤上触目惊心的血红鞭痕。
神祇不太容易受伤，自愈能力也很强，但若是用特定的兵器，或者施以特殊的神术，也能导致神祇像凡人和修仙者那样，伤口血淋淋地裂开，筋骨寸寸生疼。
定睛一看，男子身边还有一道光鲜亮丽的身影，墨发以莲花冠高高绾起，身姿修长，侧颜立体，衣饰简洁大方，并无任何装饰物。
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个男子。
直到一道沙哑却夹杂着女性柔和特质的嗓音蓦地响起。
“阿曲，你爬得这么慢，莫非是对吾心存不满？”
跪爬在地的那名青年面如土色，立即强忍着身上的疼痛，手脚并用地绕着神湖爬来爬去。
凹凸不平的地面是由熠熠生辉的玄英石、冰晶玉、龙渊玛瑙、虹间宝石等各种稀世珍宝铺砌而成，那个青年的膝盖很快就被粗粝的地面划破，血与肉粘稠地粘在一起，看起来惨不忍睹。
可神女似乎还是不太满意，手中多了数根血红的长钉，素手一挥，那几根长钉就扎破了青年的四肢，牢牢地钉进了他的身体，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主神，我知错了，我不该去拜访虞珑神女，求求您饶了我吧！”青年泪流满面，眼中满是屈辱与恐惧。
青年像一只引颈待戮的羔羊，他那扭曲变形的五官，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我从来不知道作为万物主宰的神祇也会如此无助卑微。
看来弱肉强食的道理到了哪里都适用。
面前的神女露出一个英气而邪戾的笑容：“但你现在才意识到错误，是不是太晚了？你作为吾的左翼神使，竟然和虞珑走得那么近，真是让人心寒呐！”
我大惑不解，莫非这个神女和那个虞珑神女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哪怕自己的神使只是和虞珑神女交谈了几句，她就要不顾旧情，置其于死地？
“主神，我心中一直只有您，我发誓，以后我绝对不和虞珑神女多交谈一句，但凡虞珑神女出现的地方，我一定绕道而行！”
神女绝美的容颜浮现一抹感动：“真的吗？爱卿，你始终是吾的人吗？”
神女态度松动，青年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立即热泪盈眶道：“当然，我唯一的主人，我对您的心日月可鉴！”
神女听闻，果然抱住了青年，一脸释然。
我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谁知下一刻，青年忽然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主神……”
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神魂俱灭，连衣物也化为齑粉。
神女低头，手中握着一把形制古朴的匕首。
她漠然地收回匕首，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语调带着残酷的戏谑：“口头的誓言本就无用，唯有用生命证明。晋升成神的神使一大把，吾不需要一个怀有异心的叛徒。”
她梭地朝我藏身的方向扔了一个眼刀。
“你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竟然不知她是何时发现我的。
我不情不愿地走到她面前。
她眯了眯眼睛，危险地盯着我的脸：“还敢遮掩容貌？”
她用力地捏住我的下巴，我用来改变容貌的术法登时失效。
她看清我的容貌之后，下意识脱口而出：“虞珑……”
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让我十分不舒服。
“我不是虞珑。”我郑重其事道。
“哦，你便是太子殿下的神使桑无吧？”
从她的口中，我知道了一个轩辕凌隐瞒我至深的秘密。
原来我的美人皮骨，其实来自另一个人。
那个注定与轩辕凌刀剑相向、爱而不得的人。
当我将哭未哭时，这位笑里藏刀的神女将我掳到了她的神殿。
原来她是第三重天之主，颢天的命神大人。
听说这位命神大人乃是无色之身，有男女双相。
她掌管凡人命数，控制欲极强，是妥妥的“神瞳派”，也是最想致轩辕凌于死地的人。
我将近麻木地看着她。
“把衣服脱了……”我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种稀奇古怪的要求。
当时的我沉浸在芥子洞的回忆之中，脑海中浮现的只有轩辕凌的一颦一笑，既没有听从她，也没有反抗她。
于是她便亲自上手，将我剥得□□。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哑声开口道。
我始终无法从致命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芥子洞朝夕相处一千年，人界的朝代都已经更替了几个轮回，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他教我读书写字下棋烹茶，我的剑术是他手把手教的，我的神术是他特意改进之后传授给我的。
难道这么多的美好回忆，都是我从另一个人身上“偷”来的吗？
我以为命神对虞珑神女只有憎恶之情。
然而，她却围着我转了好几圈，眼神中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和狂热。
紧接着，她轻轻吻了上来，又趁我不注意，将我放倒在床上。
轩辕凌赶来的时候，样子有些狼狈。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在神宴之上，不仅被众神攻讦，还被自己的父神亲手鞭笞。
看到我和命神，他深沉晦暗的眼眸中，涌动着毁天灭地的暗潮。
当他和命神打得天翻地覆时，诸神也来凑热闹，围在我身边叽叽喳喳。
我也看到了那位赫赫有名的虞珑神女。
她分明站在人群中，却有一种气质，令她脱颖而出，不流于俗。
当我被诸神肆意嘲笑时，她却蹙紧了眉，脱下了外袍，披在了我身上。
轩辕凌和命神的对峙，令神帝倍感头痛。
他们各自领了罚，那就是承受十九道“万劫天雷”。
轩辕凌受完“万劫天雷”之后，伤上加伤，便回到芥子洞中闭门养伤。
一回到芥子洞，轩辕凌就责令我背诵《陌上桑》。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说我并没有做到“坚守原则”，竟然和命神搅合在一起。
“你在耍我！”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质问他。
怪不得轩辕凌一直让我用术法隐藏自己的真实容貌。
他真是懦弱又没种！喜欢一个人又不敢直接表露心迹，而是创造一个傀儡替身！
轩辕凌怒极反笑时，我知道大事不妙。
他把我扔到了神池之中。
我现在的修为，已经不用担心“遇水即溶”。
可我还是很害怕水，惶恐地在水中扑腾。
轩辕凌凌空而起，轻盈地踩在水面上，衣靴未曾沾水半分。
他略微俯下身，将我从水中拎起。
我露出半个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又露出那种无计可施的表情，薄唇微启，嗓音泠然似玉：“是我将你养得太骄纵了……”
他的言语将我的思绪带回了往昔。
他是我的造物主，没有他，就没有我。
他想让我干嘛，我就应该干嘛。
我真的有资格冲他发脾气吗？
一股绝望、无助、茫然的情绪瞬间侵袭了我，我浑身好似被冰冷粘稠的洪水淹没，从身躯到头顶，来势汹汹的波涛一阵接着一阵，直至腹内空气完全被挤压，身体与灵魂皆陷入窒息。
我突然很没有骨气地垂下了头：“爱咋地咋地吧。”
他将我提出水面，放在了岸边。
我湿成了落汤鸡，而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伤口的鲜血洇湿了雪袍。
他蓦地叹了口气，姣好的眉目略显阴鸷，好似被一张黏腻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之网缠住了身心。
“你以为，你的一身皮骨来自虞珑。殊不知，虞珑的皮骨，并非真的属于她自己。”
听闻此言，我愣愣地抬起了头。
轩辕凌跟我讲了一个狗血淋头、荒诞离奇的传说。
你听过玄女一族吗？
玄女一族掌管正义，深谙军事韬略，是上古尊神之一，深受天下苍生的尊崇。
可惜，每一任玄女都有着极短的寿命，只能活几百年，是诸神之中寿命最短的神祇。
上一任玄女陨落之后，很快又有新的玄女诞生。
几乎每一任玄女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无论是黄帝之师的玄女，还是助越亡吴的玄女，皆是如此。
当时的神族一致认为，这是玄女换另一种方式活着，即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但她始终是同一个人。
直到，上古尊神一一陨落，玄女也和其他上古尊神一样，再也没有复活。
五千年前，轩辕凌的母亲在临终前，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轩辕凌身份特殊，并不仅仅在于他是神帝唯一的子嗣，还在于他身上流淌的特殊血脉。
他的母亲，是世间最后一位上古尊神，比神帝大了好几个辈分。
上古尊神早已陨落，其余的主神也日渐稀少。
而神族难有子嗣，神族注定式微，或许不久以后，神界只剩下渡劫晋升的神祇。
轩辕凌占据了先天优势，在实力方面，无可争议。
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他的理想——放弃主宰万物的神权，注定令他与众神背道而驰。
他的母亲为了帮助自己的儿子，让他去鸿蒙境寻找一张美人图。
据说，这张美人图来自玄女。
但此“玄女”非彼“玄女”。
为何历任玄女都能成为一代战神，轻松左右战局？
答案不在于玄女本身，而在于玄女的“容貌”。
上古尊神千奇百怪，力量来源也不尽相同。
有的来自于水、有的来自于火。
而玄女的力量，来自于“脸”。
玄女的脸，其实是一种打通天外之地的玄密术法。
拥有这张脸，就等于拥有天外的力量，源源不断的神力凝聚于神躯，包罗万象的智慧韬略汇聚于识海之中。
代价就是，自己的寿命。
也就是说，每一任玄女其实都是不同的个体。
轩辕凌的母亲想为轩辕凌找一个能够挽救他于危难之际的左膀右臂，于是让他前往第九重天钧天的鸿蒙境中，寻找那张美人图。
轩辕凌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找到了美人图，他惊奇地发现，美人图上的五官与肌理纤毫毕现，本身就是一种高深莫测的法阵与咒术。
可惜的是，这幅美人图最终落到了战神南泽的手中。
战神南泽依照美人图上的咒术与法阵，为自己刚刚出生的女儿虞珑换了一张脸。
而轩辕凌，虽然失去了美人图，却仍记得美人图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创造了我，给我也换上了一张玄女的脸。
但是，自从上古尊神纷纷陨落后，玄女的脸也失效了，已经无法与天外之地建立任何联系。
为什么他们还要费尽心血，给虞珑以及我换脸呢？
答案是，通天神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