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轩辕凌住在苍天的北一神殿。
他周围簇拥着浩浩汤汤一大群人，我只能跟在最后面。
芥子洞朝夕相处一千年，我第一次感觉两人的距离是这样遥远。
当我走进北一神殿时，眸中掩不住诧异之色。
一柄冷冰冰的金色权杖拦在了我的面前。
来人银白色的长发铺泄如水银，一丝不苟的长袍上描绘着精致的云纹，薄唇紧抿，有着暗灰色的瞳孔，看起来十分严肃冷酷。
我将手摁在腰间的“夭火”上。
“吾乃北一神殿的执事大人。”他的嘴唇依然紧闭，却传出了沙哑平缓的嗓音，没有夹杂任何多余的感情。
我围着他转了几圈，硬是没有找到声源。
“你会腹语吗？”我好奇地凑向他的腹部。
“这不重要，”他退后了一步，冷冰冰地，“你是何人？”
我觉得他在明知故问。
但他凝视我的眼神，似乎别有意味。
我期期艾艾地回视他：“你希望我是什么人？”
他用金色权杖敲了敲地面，庄严肃穆地答道：“凡是步入北一神殿的神祇，无一例外都有两种身份，其一，北一神殿的人，其二，太子殿的人。前者在近千年时光里，从近百积累到近千，后者则从近千锐减到近百。”
我摇了摇头：“听不懂！神殿的人手不是固定的吗？”
他碎发下的银灰色瞳仁闪过一道鄙夷之色，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烂泥扶不上墙！”
我最讨厌别人这样骂我，下意识就举起扶桑神鞭，朝他挥舞过去。
扶桑神鞭火花四溅，仿佛夭夭桃花。
他淡定自若，似乎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直到他的衣服被我的鞭子打得稀巴烂，他才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他低头整理着破碎的衣裳，脸颊因羞愧而通红，很快就落荒而逃。
我闷闷不乐地走进了北一神殿，四处寻找轩辕凌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总算在宫殿的最深处找到了他。
是时，他朝我缓缓伸出了手。
“去哪里了？”
我把那个执事的话讲给他听了。
“我不是烂泥。”我极力为自己申诉。
他神色莫测，淡淡的目光投向明灭的星盏。
“在外人眼中，北一神殿便是太子殿。实则不然。北一神殿的人来自神权中枢的无极神殿，前途无量，诸神前仆后继。而太子殿的人身处炼狱，自身难保。”他耐心而温和地解释道。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是想问我，是忠于神帝，还是忠于你。那他自己又是哪方的人呢？”
轩辕凌眼神中透露着淡淡的欣慰。
“当楚河汉界的两方残酷厮杀时，也有第三方，超脱于斗争之外，他们不是隐士，他们只是观望者。”
“你觉得，你是哪一种人？”
轩辕凌总喜欢抛给我各种各样的问题，仿佛是在开发我的心智。
我略一思索，毫不犹豫地答道：“我不是太子殿的人，也不是北一神殿的人。”
我顿了顿，扬起狡黠的笑容：“我是轩辕凌的人。”
曾经我以为，神界的神祇超脱凡尘，无欲无求。
不像人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其实神界也有勾心斗角之事。
只不过，人界的杀戮迫害，多是为了财权名色，而神界的斗争，是为了“永生”与“神坛”。
轩辕凌在芥子洞中待了一千年，甫一回到苍天，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就好像贬谪在外的皇子养精蓄锐之后，杀回了京城。
轩辕凌回到北一神殿后，络绎不绝的主神带着各自的神使，出于不同的目的，前来拜访他。
他们讨论的事情都关乎着天下苍生，比如人界又发生了朝代更迭，谁是适合的真龙天子；比如是否应该打击日益猖獗的羽族、鲛人族、魅族，将他们也划分为声名狼藉的“妖族”；再比如，魔界出现异动，魔君正在养精蓄锐卷土重来。
轩辕凌告诉我，神族内部已经悄悄分裂成两大派系。
一派为“洞天”，主张神族应该置身事外，不过多干预人界、仙界、妖界、冥界的事情。
另一派为“神瞳”，主张克制私欲、去恶存善，通过神之手和神之瞳，为人类打造理想的世界。
目前看来，是“神瞳派”占据了上风，那些反对者，皆得到了血淋淋的教训。
有的神直接被剔除神骨，打散神魂，灰飞烟灭；
有的神被囚禁在“囚神荒狱”之中，生不如死；
还有的神被贬到人界，经历生老病死。
“神仙下凡”并没有后世话本里描绘的那么浪漫。
当剥离神魂投胎凡躯时，神族修为会大大折损，在凡间度过的那些年，相当于变相的“贬谪”，若遇到敌对势力的阻挠，或许永远也不能渡劫归位，甚至有可能神魂俱灭。
轩辕凌跟我讲这些的时候，神色依旧漫不经心，仿佛任何世俗的尘埃都无法在他的心灵上停留。
那时候的九重天之主，明面上是他的父神——神霄帝君，实际上是神霄帝君的宠臣——南泽战神，都属于“神瞳派”。
而他在芥子洞中避世千年，不仅地位岌岌可危，甚至被归为“洞天派”，面临生死之劫。
当他从深渊中爬起来时，又过去了一千年。
而到了那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神女——虞珑。
虞珑是南泽战神的女儿，他与她从一开始，就注定滑向万劫不复之地。
而我又未尝不是呢。
待在北一神殿的日子，轩辕凌忙得脚不沾地，而我几乎无事可做，便回到了芥子洞，和我的傀儡兄弟姐妹们玩在了一起。
其实他们现在跟正常人已经没有多大区别，原因是轩辕凌在他们身上真正地使用了上古秘术，赋予了他们自主的意识。
他们能够听懂话语，看懂表情，灵活使用身体，甚至能够学习剑术和神术，战斗力远超一般的神使。
对于我，他们极为毕恭毕敬，或许是因为我身上有轩辕凌的神骨，他们自觉地把我当成了“轩辕凌二号”。
我知道轩辕凌正置身于四面楚歌的处境，便跟我的兄弟姐妹们商量，能不能发一点光，发一点热。
杀人和打架，这是我们最擅长的。
高级一点的，可以潜入各大神殿，成为一个暗桩，悄悄收集和传递消息。
最高级的，是成为军师一样的角色，出谋划策。
大家七嘴八舌，脸上流露出天真而愉悦的神色，甚至手舞足蹈起来。
我们正讨论得热火朝天，便被一阵隐忍低沉的笑声打断。
回眸望去，一个青年正伫立在我们身后，明明看起来十分端正清俊，可因为憋笑得太厉害，看起来似乎不是很正经。
这里是轩辕凌的芥子洞，他怎么能够进来的？
“你就是桑无姑娘？”他慢腾腾收回笑，周身顿时倾泻出水墨画般的写意风流，一双紫眸温柔而多情，一举一动无不散发着从容和优雅。
我呆愣地看着他。
“我是太子殿下的右翼神使，特奉殿下之命，前来带走这些傀儡。”他眉眼弯弯，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在神界，主神的神使不可胜数，有若得到了主神的青睐和倚重，便可晋升为“右翼神使”和“左翼神使”。
我仍在思索轩辕凌的用意，他便拿出一枚戒指，轻轻一扫，我的兄弟姐妹们便瞬间被他收到了戒指之中。
我大惊失色：“你要把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带到什么地方？”
他有些怔忪和迷茫：“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这位右翼神使告诉我，他之所以带走我的兄弟姐妹，是为了给太子殿下排忧解难。他们既然是太子殿下创造出来的，就理应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我呢？”我也是轩辕凌创造出来的，轩辕凌是否也要求我应该为他做些什么？
他沉吟片刻，莞尔一笑：“桑无姑娘，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么说吧，你是生而有灵，殿下只是赋予了你一具躯体，殿下与你，就如同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子女仍是独立的个体。”
我恍然大悟。
以前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和轩辕凌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右翼神使的话语竟然点醒了我。
回到北一神殿时，轩辕凌正在批阅奏章文书。
我试探着喊了一句：“父亲？”
轩辕凌执笔的玉手蓦地颤了颤，差点拿不稳。
他冷冽抬眼，看清是我之后，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他波澜不惊地直视着我：“说吧，谁教的？”
右翼神使慌慌张张地赶来，又愁眉苦脸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