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诞生于芥子洞之中。
我的主神轩辕凌遍览天禄阁尘封的卷帙，改进了创世神的术法，用塑生土捏造了我，从此以后，我就成为了他的傀儡。
我记得我刚刚诞生，还有将近百个傀儡，和我一样，等待着未知的命运降临。
我们都有着趋同的脸谱，放眼望去，几乎分辨不出谁是谁。
而我之所以能独得主神的青睐，据说是因为我颇有些“气人”。
当年，主神刚刚捏完这些傀儡，正不厌其烦地用神池之水洗涤手上的泥渍。
却无意间瞥到，一个傀儡竟然悄悄挪位，从众多傀儡中脱颖而出。
那时候，主神还没有给我们“画龙点睛”，我们不可能拥有自主意识。
他甚是诧异，便假装困倦，倚靠在神树之上闭目养神。
而那个傀儡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发现主神不再注意这边后，竟然走到神池旁边，顾影弄姿起来。
傀儡趴在神池上方，时而摸摸自己的脸颊，时而做出各种表情，颇有些水仙花的自恋神态。
主神是一个很严肃的人，可这时也不由忍俊不禁。
接着，他又发现，这个傀儡不仅会欣赏自己的倒影，还会欺负其他的傀儡，经常从其他傀儡身上蹭一点塑生土，粘在自己身上。
某一天，当那个傀儡又在临水照花时，陡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磁性的嗓音。
“在想什么……”
傀儡一无所知，不知道什么是惊恐的感觉，但她当时却表现得手足无措。
“哧溜”一声，她就从神池下滑落。
对于她这种低级的泥偶而言，一旦沾水，无疑是死路一条。
然而下一刻，她便落入一个紧实而可靠的怀抱之中。
抬眸望去，冰雾花漫天飞舞，他的墨发骤然迎风而起，轻轻拂落她的脸庞。
他的墨瞳泠澈如碎墨湖畔的一弧月影，浑然一樽冰雪琉璃的神像。
这是我和轩辕凌的初见。
那时候，我刚刚出生，大胆、骄纵、狂妄。
也正是这些日后惹了许多麻烦的特质，让此时的轩辕凌对我另眼相看。
我得到了轩辕凌的心血浇灌，轩辕凌甚至抽出了自己的一根神骨分给了我。
紧接着，他沉吟须臾，素袖一挥。
我就有了一张冠绝天下的美人皮骨。
轩辕凌还给我取了一个名字——桑无。
他教我吟诵来自人界的民歌《陌上桑》，告诉我，我会成为罗敷那样美好的女子，不枉我天天顾影自怜。
同时，他也希望我能像罗敷那样坚守原则。
我很好奇，他作为神界之神，为何对人界民歌如此熟悉。
那时的他轻叹一声，表示在芥子洞待得久了，便靠观察人界之事来打发时间。
轩辕凌耐心地教我神术、剑术、炼器、下棋、读书。
他是个顶好的师父。
不过，他很少告诉我关于他的过往，每当我好奇地问起，他总是跟我讲起人界的江山迭代、恩怨是非，让我逐渐忘了最初的问题。
时光荏苒，我渐渐褪去了粗陋的泥胚，焕发着玉石般的光彩。
可是，我有一个缺陷。
那就是，我虽然已经拥有了完美的躯壳，却五感迟钝，视、听、味、触、嗅皆十分差劲。
我无法享受美食，看不清远方，偶尔会耳背。
不过，都是些无伤大雅的毛病罢了。
在芥子洞中待了一千年之后，我自信心极度膨胀，想要证明自己并不只是个傀儡。
我琢磨着，只要我有常人的七情六欲，我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了。
所以，我决定去爱轩辕凌。
为什么不爱别人呢？
因为我的生命中只有轩辕凌，其他的傀儡兄弟姐妹们并没有具备独立自我的意识。
我眼也不眨一下，就从自己大腿上割下了一块肉。
虽然痛得我几欲撞墙，但我不断告诉自己：“我是泥土，我不能哭，哭了就会融化的。”
这块肉变回了塑生土，我用这泥土，捏了一个泥娃娃，送给了轩辕凌。
轩辕凌问我，这是什么？
我睁大着天真近乎愚蠢的双眸，沾沾自喜地回答了他，这是我送给他的定情信物，是一个小型的轩辕凌。
轩辕凌哑然失笑，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古怪。
千年后，我总算离开了那个我待了漫长岁月的芥子洞。
第一次离开芥子洞，轩辕凌就给我准备了趁手的兵器。
是一条扶桑树树枝制成的鞭子，名为“夭火”。
轩辕凌告诉我，我出门之后，不要委屈了自己，谁敢欺负我，只需反击即可。
我一出芥子洞，就到了第八重天的苍天。
苍天里住着地位最高、实力最强的神祇。
我一路招摇，逢人就说我是轩辕凌的人。
我仿佛来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些人脸我都分辨不清谁是谁，可是他们脸上细微的表情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的人眼神阴冷如同淬了毒，有的人嘴角耷拉似乎有些悲伤，还有的人鼻孔大开大阖仿佛极度恐惧。
我无法理解，但我深受震撼。
紧接着，我来到了第七重天的玄天，这里是土神的地盘，我很喜欢这里。
朱天是木神的地盘，这里的扶桑神君非要说我手上的扶桑树枝是他的干爹爹，一见面就痛哭流涕，真是有意思。
炎天是火神的地盘，不喜欢火神。
阳天是日神的地盘，这里的金乌神女非要说我手上的扶桑树枝是她的干儿子，一见面就痛哭流涕，真是有意思。
颢天是命神的地盘，这里有一棵命轨神树。
变天是水神的地盘，真可怕！
幽天是月神的地盘，这里有一棵月情神树，我在树下打过盹。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我却想念芥子洞的日子。
于是我回到了芥子洞。
轩辕凌坐在神池旁边，修长玉净的手指闲闲地掬着清水，冰雾花落在他的发梢，竟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我觉得轩辕凌是在等我，飞扑到他的怀中。
轩辕凌一愣，淡淡地笑了起来。
我意犹未尽地告诉轩辕凌，我把神界的八重天都逛完了，唯一没有到过的是第九重天，也就是钧天。
轩辕凌告诉我，幸亏我没有前往钧天，因为钧天里面都是冰冷肃穆的神墓。
我问轩辕凌，你会去那个地方吗？
如果是旁人，听见这个问题估计会打我一顿。
呸！乌鸦嘴！你才会死呢！
但轩辕凌只是似笑非笑地答道：没有人能够避免。
我以为我出门一趟只是随便玩玩。
但轩辕凌却让我详细地回忆自己遇到的那些神祇以及他们的神使。
谁是恐惧的？
谁是厌恶的？
谁是心虚的？
谁是欣喜的？
谁是不屑的？
谁是无谓的？
后来，这些人被轩辕凌分成了三大类。
该杀的。
不该杀的。
和以后再杀的。
轩辕凌说，他们对待我的态度，某种程度上等于他们对待轩辕凌的态度。
过了没多久，轩辕凌破天荒的，打算离开芥子洞。
他刚刚打开芥子洞的入口，便看到洞外乌压压地跪着一大片神祇和神使。
“恭迎太子殿下归天！”
我在旁边乐不可支。
归天？那不就是死了的意思吗？
实则，他们指的是“回到苍天”。
我笑了，可他们哭了。
“大胆，区区神使，竟然如此放肆！”
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口中的“神使”是指我。
轩辕凌曾告诉我，神有两类，真神为主神，其余为神使。混沌之劫后，神族主神湮灭了三分之二，只余三分之一。主神稀少，其余神君神女皆是修仙者渡劫而晋级成神，或是某位主神自己提携成神使。神使大多数是某位主神的信徒，成为神族后的主要职责就是侍奉这些主神。
我还以为自己是轩辕凌的“伙伴”，可在这群人眼中，我只是轩辕凌的“奴仆”。
对此，我感到异常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