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3章
八月初,先帝忌日将到,宫里宫外都忙碌了起来,被关禁闭的张皇后被景元帝放了出来,祭奠先帝的仪式需要六宫之主亲自执掌。
前几日,温贵妃找了景元帝撒娇闹着要担皇后之责试试主持先帝祭祀,景元帝果断训斥她了一番,再是宠爱的美人,在正事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景元帝在私事上容易心软,在公事上的处世风格却格外的冷酷。
温贵妃觉得近日来诸事不顺。张皇后意气风发,凤台宫重新风光了起来;祭奠先帝一事连带着被关禁闭的五皇子也沾光放了出来,觑着贤妃那张柔情似水的含笑面孔,温贵妃想着躲在玉藻宫内养伤不愿出宫门的儿子,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随手又砸烂了一批瓷器。
“一群贱人,都给本宫等着!”
“啊切!”凤台宫里的张皇后打了个喷嚏,吓得心腹宫女赶忙喊着传太医,先帝祭祀之礼如此之重要,皇后娘娘可不能在这种时候染了风寒出了差错。
长安城郊,慈恩寺,紫竹林环绕,庙宇楼阁隐在山水之间,远山古刹传来晨钟声声,虔诚的信徒留下香火袅袅,菩提树枝缠着祈愿的红布条,风来树叶簌簌作响,一路漫步而来,檐下摇灯轻晃,檀香熏熏,处处伽蓝。
郡主燃了一炷香,跪在佛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时嘴里念念有词。
苏家姐妹有学有样,云袖心许青云路,挽袖求了一份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盈袖自觉无欲无求,非常实在地希望全家幸福,平安喜乐。
烧香后,郡主说要在寺里留宿,侯府隶属贵客之流,慈恩寺自是欣然招待,寺庙里常年备着供外客使用的厢房院子,寺里的斋菜在长安城里也是声名远播,堪称一绝。
几个小姑娘都笑着点头,安顿完毕后,郡主要去寻高僧讨论,打发了苏家姐妹自己去后殿逛逛,还嘱咐丫鬟们要仔细小姐小心避开前殿的男客。
对待vip级别的贵客,慈恩寺自然安排了导游小沙弥,跟苏家姐妹提供一对一领路服务的小沙弥法号行得,他的嘴皮子很是利索,三言两语就将慈恩寺介绍得清清楚楚。
如今慈恩寺辈分为四辈,辈分最高是明字辈的高僧,只余寥寥几人,是各个专业邻域的大佬中的大佬,常年闭关,不见外人。然后是现下寺里负责主事的主持一辈,主持智礼是远近闻名的高僧,慈和庄重,心有城府,能将偌大的寺院管理得井井有条;主持的左右手,藏经阁的智慧大师和罗汉堂的智肃大师也是鼎鼎有名,一位摩柯无量,一位怒目金刚。
“两位大师都是德高望重之辈,是小僧等人不能常见的,再来就是寺里人数最多的青壮一辈,法号皆以‘玄’字为首,最后是小僧的‘行’字辈,都是些年岁尚幼的小沙弥。”
盈袖忍不住逗他,“那敢问小师傅,你今岁几许了。”
行得挠了挠光溜溜的脑袋,双手合十做佛礼,“回苏施主,小僧今年十三了。”
云袖心想原来跟自己差不多大嘛,跟着好奇地发问,“那小师傅,你们平日在寺里都做些什么?”
行得有些郝然,掰着手指数道,“原是应做功课,习武,学经书,还有跟着玄明师叔学医的,跟着玄易师伯学数的,跟着玄午师叔学厨的……但小僧学艺不精就被师傅们打发来帮外客领路了。”
盈袖促狭一笑,“那小师傅能不能算是学跟女眷打交道的?”
行得的脸涨得通红,一本正经辩解着,“佛门之外皆是施主,未有男女之分。”
挽袖轻轻拧了盈袖一下,摇头示意何必为难人家小师傅。
盈袖调皮地吐吐舌头,摇头晃脑着似模似样地称赞道,“小师傅果真佛心澄明。”
行得还是羞赧,磕磕巴巴地说道,“苏、苏施主过誉了。”
挽袖弯着唇,出来打了圆场,“行得小师傅,你先去忙吧,我们姐妹自己逛逛就好。”
“可……”放着三位娇滴滴的小姑娘自己在寺内行走,行得实在觉得忧心,“几位施主若是寻不着路,不小心去了前殿被男客惊扰了怎么办?”
盈袖拍着胸脯保证,“小师傅放心,我们就在附近逛逛,不去前殿的。”
云袖也颔首,附和着盈袖的话,“小师傅,我们姐妹间也是要叙话的,我们就是在旁边坐坐,聊聊天。”
挽袖还安慰道,“小师傅,寺里各处都有着师傅们,我们若是寻不着路,也是能问各位师傅的啊。”
行得临走时差不多是一步一回头,几位施主要他行方便,可小沙弥还是觉得苦恼,这不仅是前殿不能去,太后面也不行啊,后殿里的后面还关着……
这几位女施主年岁虽小,却个个生得是花容月貌,这等红粉皮囊怎么看都是寺里的“妖孽”偏爱的类型,不行,一定要去告诉管事师傅。
行得小沙弥赶去告诉了管事师傅,管事的大和尚心中有数,吩咐人暗中看着点苏家女眷,大小和尚们暗戳戳地盯了一上午,发现几位小姑娘果真乖巧。苏家姐妹就随便在院子里逛了逛,简单地欣赏了一遭山寺古刹的风光,很快就到了午膳的时间。
慈恩寺提供的斋菜的确特别,晶莹剔透的绿玉豆腐,由墨绿的草叶汁液与清甜的山泉水调和凝固成胶状,轻轻咬一口,唇齿间带着淡淡的草木香;腐竹清煮跟新鲜的豆芽拌在一起,再放了一点西域传来的辣椒调味,夏日里吃起来意外的爽口。山间有山珍众多,一道特色的清炒三鲜里有野菜,木耳,菌菇。素鸡是桌上唯一的c位“肉菜”,是寺里的师傅用了多种香料炖煮看几个时辰的,吃起来是香糯咸鲜的肉味,还带了一点微甜……
盈袖觉得吃得很饱很满足,午后苏家姐妹在慈恩寺提供的厢房里午睡。
郡主正要接着去烧经祈福,就见蒲桃徐徐上前,“郡主,我们隔壁院子也住进人了,奴婢派人打听了下,说是乐(yue)家人,国子监大儒乐之奕乐大人家的女眷。”
郡主微微挑眉,“乐夫人可带了家中公子。”
蒲桃轻轻颔首,郡主心下明了,径自吩咐道,“蒲桃,你先让人给乐家送份礼过去,我晚点再去跟乐夫人打个招呼,也派人去三位小姐那儿说说,避讳下别让乐家公子冲撞了。”
蒲桃福身,当即安排了下去。
房间里檀香悠悠,青烟袅袅,半个时辰后,云袖先醒了过来,洗脸时如兰说另外两位小姐还在午睡,云袖心下一分嫌弃,然后又改口哼了句,“算了,偷得浮生半日闲,如兰,去拿我的书来,我们先去院子里抄诗。”
如兰抿嘴笑着应是。
云袖近日来最爱看的书是江南客的新作《秦州游记》,风格是江南客大大一如以往的清新潇洒,书中的几首诗词更是畅然绝伦,在暑气漫漫的夏日午后,细细读来,就如一泓清溪荡涤在心底……
爽!
云袖吹着江南客的彩虹屁的时候,盈袖啃凉瓜的动作都噎住了,过了会她才打趣说大姐姐是城墙厚的滤镜(云袖这部分没听懂)心静自然凉!云袖恼她古灵精怪,却也承认江南客的画风实在戳她心意。所以,遇到心喜的诗词,云袖也爱誊抄下来,细细品味。
院子里石桌上摆着丫鬟们准备好的文房四宝,云袖铺开宣纸,桌面呈圆形,面积有限,纸张不好完整展开,云袖只得把镇纸挪到边上,如兰在一旁小心研墨。
云袖提起笔,一边小声念诗,一边誊写着江南客的新作:僧院轩窗酒市楼,过门自入不须留。
提了前两句,纤瘦秀丽的字迹很是好看,还不等云袖满意点头,突来一阵“妖风”,把纸张吹走了……
云袖:“……”
??
!!!
啊啊啊!!我太太的诗啊!
云袖当即裙摆一甩追着纸张就走,一行丫鬟们喊着小姐跟出了院子,如兰忍不住冷汗,坏了,忘记告诉大小姐隔壁院子住进男客了!
出了院门,纸张悠悠地飘落在了来人脚下。
云袖忙说,“那是我的……”
话音未落,云袖整个人就愣住了。
稀稀疏疏的阳光顺着枝叶泄出少许金色的流光,映在了白衣少年含笑的面容上,檐下铜铃轻响,清脆的铃声萦绕在耳畔,如同蛊惑一般的极乐之音,清雅俊秀的少年捡起了纸张,抬眸眼中似是氤氲了一湖温柔。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云袖突然失了声,白衣少年微笑启唇,“姑娘,这是你的?”
云袖回神,耳廓泛红,只小声应了,“嗯。”
少年目光一扫纸张便得知,“僧院轩窗酒市楼,过门自入不须留……这是江南客先生的新作。”
云袖的眼睛亮了起来,顾不上闺阁女儿的羞赧,惊喜道,“你也知道江南客?”
少年莞尔一笑,“嗯,下两句是‘恰来竹下寻棋局,又向沙边上钓舟。’江南客先生的诗向来疏朗。”
“对对对!我觉得先生这句特别妙……”眼前人显然是同好知己,云袖的表情更雀跃了,还想再跟少年交流交流关于江南客的轶事,但如兰在一旁暗戳戳地扯着云袖的袖子,我的大小姐,这是外男啊!!!
瞥见如兰的表情,云袖这才反应了过来,拿回纸张,重新端起了闺阁千金的矜持脸红着同少年告别。
少年轻笑作揖,开口却略有出格,“在下……乐沉璧,敢问小姐是哪家千金?”
云袖回头,难以置信的表情里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恼。
如兰瞪了少年一眼,拉起云袖就走,这位公子看起来是君子之态,怎么开口就打听别人闺阁女儿的家世。
“叮铃~”
铃声清幽,如梵音渺渺而来。
眼见佳人飘然离去的背影,乐沉璧笑得温柔缠绵,“乐童,去打听下,我们隔壁住的是哪一家的家眷?”
“公子?”
少年的小厮皱眉出声提醒。
乐沉璧目光一沉,小厮默默应是。
“叮铃~叮铃~~叮铃~~~”
铜铃声传到了梦里,犹如极乐之巅的曼妙佛偈在耳旁低语,既庄重又飘忽,忽而神圣忽而轻佻,莲花婆娑次第盛放,花开又花落……盈袖本来睡得正好,等铃声入梦时却陡然惊醒。
“这是!”
屋檐上,一双影子穿梭而过,无人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