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黄袍加身
辰时时分,郑梦境匆匆忙忙用完早膳,便只身前往乾清宫去了。
王安看见郑梦境走过来了,忙上前打招呼说:
“咱家给贵妃娘娘请安!”
“皇上在里面吗?”
“嘘——小声点儿。皇上想必是失眠了,咱家都叫过三遍了,至今还没起来呢。”
“不妨事,我进去看看究竟。”
郑梦境推门而入,果然看见皇上斜躺在龙床之上,嘴边的齁声如同闷雷般响亮。郑贵妃坐在龙床边上,看着眼前的这个一宿未曾安眠的男人,心疼得难以自已。
过了好一阵子,皇上突然翻了个身子,他似乎从眼缝里朦朦胧胧地看见,自己床榻边上坐着一个人。他被这异常的场景吓了一跳,刚想发火,猛然间睁眼发现,此人是自己的爱妃郑梦境。他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问道:
“爱妃是什么时辰过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呢?”
“妾身来了好一会儿了,看着皇上睡得正香,实在不忍心打搅,就在这里守候了半个时辰。”
“朕昨夜未曾睡得踏实,故而早上贪睡了一会儿。”
“怪不得皇上眼角通红通红的。”
“是吗?爱妃的眼圈也有些发黑啊,难道你也没有睡好吗?”
“是的,这可真叫心有灵犀啊!”
“爱妃前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吧?”
“没错。臣妾敢断言,我要说的事情,与皇上昨夜烦恼之事,一定是同一件事情。”
“是吗?那你快给朕讲讲看。”
“臣妾昨日回到寝宫之后,就发现宫中明显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于是我就问太监崔文异、刘成、庞宝是什么情况。他们都异口同声的说,皇上亲征没多久,便来了二十余名带刀侍卫。他们说是宫中丢了重要的东西,需要再各个宫中查找一下。崔文异他们问侍卫们是奉什么人的命令来的,他们说自己只是奉命行事,不方便透漏。崔文异他们也不敢阻拦,任由他们四处搜寻。这些人几乎把臣妾的寝宫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好像带着什么东西出去了。臣妾便仔细检查宫里的摆设,令人奇怪的是,什么珍珠玛瑙等贵重物品一件也没有少。最后,我发现衣柜的铜锁有被撬开的痕迹,打开之后,果然不见了当年皇上赐予臣妾的玉盒。里面的藏的密诏,就这样被人取走了。”
“有这等事儿?”
“臣妾不敢撒谎,皇上如若不信,即刻可以前往翊坤宫,现场的情形还保持着原样呢!”
“朕哪里会不相信爱妃的话呢?朕生气的是,何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查抄贵妃的寝宫!”
“这件事的幕后指使不难推测出来,皇上御驾亲征期间,自然是潞王监国。没有他的准许,谁能有胆子到臣妾宫中查抄?”
“朕对潞王也一直心存怀疑,可朕回宫的时候,他明明带着威武百官到正阳门前迎接御驾的,他对朕亲切的样子,不像是有坏心眼儿的人啊!”
“皇上,你要知道人心隔肚皮啊,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待他如亲兄弟,他在背地里使坏你也不知道啊!”
“可他为啥要这么做呢?”
“这还不明显吗?他就是要皇上废除当年的密诏,为他自己争取更多利益呗!”
“就算他有要真当皇储的心思,可最后没有朕的首肯,他也是得不到的啊!”
“他这次也许不是为了扳倒皇上,而是为了在太那里留下皇上新的把柄。人言可畏啊,倘若一个人说一次坏话,不会有多少人相信的;但是这坏话说多了,就难免不让人心底产生动摇。”
“这……”
“皇上,不是臣妾多嘴,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即便皇上不想惩罚潞王,也要多留个心眼,防备着他的诋毁才对!”
“昨晚在母后宴席上,潞王也一言不发,但他的眼神里似乎有所顾忌吧。朕回来以后,他和母后又接着谈论了一会儿。我说,昨晚明明前面还是一派祥和的氛围。谁知到宴席快要结束的时候,母后脸色一变,竟拿出藏有密诏的玉盒,数落起朕的种种不当之举来了!”
“什么?密诏被在太后那里?”
“是的。朕本想用谎话遮掩过去,谁料到母后会拿出证据来呢!”
“那皇上是怎么回复呢?”
“证据面前,容不得朕争辩。为了平息母后的怒火,朕只得将密诏撕了个粉碎!母后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太后一心护着潞王,可她终究是知道大明册立储君的祖制的啊!皇位的继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旁落到她潞王手上的啊!难道太后想要效仿汉朝时期的窦太后吗?”
“爱妃有所不知,父皇临终之时对顾命大臣们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如果我可堪重任,便可辅佐我当政;如若我不堪此任,便可册立四……说到这里,父皇便与世长辞了。他口中的四……明明指的是四皇子潞王啊!”
“皇上,如今顾命大臣都已经亡故了,没有人会惦记着这件事的啊!”
“顾命大臣虽然不在了,可还有母后在,潞王在,以及朝中的史官也都有记载此事,怎么能说没有人惦记呢?”
“这么说来,我们的危险又多了一重吗?”
“这的确是潜在的危险,不过还好朕跟母后说了‘二龙不能相见’的故事,母后这才不继续逼问朕册立皇储之事。”
“这‘二龙不能相见’是个什么故事?”
“爱妃有所不知,这都是朕的皇爷爷嘉靖年间的事情了。朕这就讲给你听。”
朱翊钧便将当年的嘉靖旧事跟郑梦境讲了一遍,郑梦境这才破涕为笑道:
“还是皇上冰雪聪明!这个理由足以让太后信服的!不过,再往后,我们可要加倍小心了!”
“朕就是要争下这一口气,朕一定要多活几年,等母后不再干涉立储之事了,我们便可从容行事了!”
直到此时,郑贵妃的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郑贵妃对潞王的猜忌是正确的吗?这次,她猜的还真没错!
朱翊钧和郑贵妃御驾亲征了,朝中之事都全由潞王朱翊镠代理监国。这虽然早已不是他第一次监国,但这次监国的背景却与往常不同。
朱翊镠知道,皇上御驾亲征并一定会充满不可预测的风险的。于是他派出自己的亲随崔别古带上自己的神鹰海东青,一路暗中跟随这皇上的行动。一旦皇上遭遇不测,便可用神鹰放出消息,传达到自己这里。
朱翊镠几乎天天都做着觊觎皇位的美梦,每天都显得格外精神。百官上奏的折子,自己也都认真阅览,并亲自批红。一时间,潞王在朝中大臣心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甚至有的大臣也在私底下拿潞王和皇上作起对比,他们深深的感慨道:
“如果当今皇上能像潞王这般勤政就好了!”
当李如槐把这样的消息告诉潞王的时候,朱翊镠显得更加兴奋:
“看来,朝臣们对我这般赞赏有加,只可惜我比皇上晚出生了五年,否则的话,他所拥有的这一切,都应该属于我的了。”
有一次朱翊镠批阅奏章有些困倦了,赵飞凰又亲自给他端来一盒乳鸽燕窝汤。朱翊镠早就注意到赵飞凰过来了,他一点儿也不惊讶,两眼直直地盯着赵飞凰。
赵飞凰不紧不慢的将热气腾腾的燕窝汤从朱红色的捧盒中拿出来,摆在潞王办公的御案上面。朱翊镠却并不着急食用,他轻轻的将玉碗往右边一推,一把干净利落地将她搂在怀中。赵飞凰也并不闪躲,温柔地抱着朱翊镠的脖子。朱翊镠深情款款地看着她明亮的眼眸说道:
“桂枝、桂花两个丫环呢?你怎么亲自给我送来了呢?”
“她俩在花园里浇花呢,我本来也想亲自过来一趟呢!”
“飞凰,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也恰好是在这乾清宫里呢?”
“当然记得了!殿下还和当年一样,总是让人心潮澎湃的!”
“你却与当年大不相同了!”
“我有什么不同?”
“当年你害羞的像只躲在笼子里的玉兔,而现在却像一只奔放的黄羊!”
“人都要变成熟的嘛!”
朱翊镠抚摸着她的纤纤玉手,若有所思的说:
“是啊!人都是要变成熟的啊!可我潞王却和当年一样天真,在这里帮人家打理事情,却还要遭到人家的猜忌。到头来,苦都是自己吃下,好处都让人家拿去,自己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他人做件嫁人的衣裳!”
“殿下,你可知道,命运这东西,自从人一落生,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凡事要放宽心,不必为那些得不到的虚名而烦恼。我别的都不信,就信这前世注定的命。属于你的东西,终究还是你的,即便中途可能会被别人占去,但最后还终将是你的;不属于你的呀,终究不不会是你的,即便偶然得手,最终还是会失去的。”
“爱妃,你今天怎么说起这些空洞的大道理来了?”
“殿下有所不知,我最近正在读些诸如《黄廷道德真经》之类的著作呢,对世间的这些争夺啊,越发的不感兴趣了。还是自我修身养性,方能延年益寿啊!太后现在也特别爱读这些黄老之说的著作。不过她老人家更多的是品读一些佛教经典呢!”
“怪不得,我在母后宫里见到许多《涅槃经》、《心经》、《般若经》之类的书呢!你莫不是也在体验做太后的感觉呢?”
“殿下又在胡诌!我做太后?……这都哪跟哪啊?”
“你别不信。咱俩跟父皇太后他们可真的是十分相似啊!父皇早先并非太子,也是裕王出身的;我呢,也恰好是潞王出身。母后也是都人出身,你也恰好是都人出身。她有资格当太后,你为什么就没有资格呢?就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是你的,就终将是你的,即便中途可能会被别人占去,但最后还终将是你的!”
“那可不一样,当年的太子还没当上皇上就驾崩了,而今的太子,早已经是当了将近二十多年的皇上了!你还做你的皇帝梦呢?我劝你呀,赶紧死了这条心吧!”
赵飞凰轻轻一跃,从朱翊镠怀里逃了出来。她撅起粉红的樱桃小嘴,别有一番西施蹙眉的神采。朱翊镠看了他一眼,满脸不在乎的说道:
“就算当不了皇帝,过过皇帝的瘾总可以吧!你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啊?这是皇上的……”
“呵呵,你看看披在我身上是不是也十分合身啊?”
说到这里,朱翊镠便将身边榻上摆放的一件皇上的黄色的龙袍,一把就拎在手中,并小心翼翼地披在自己身上。
“殿下,殿下,这样可万万使不得啊!你要知道,这可是僭越的行为,万一让别人知道了,便会遭来无妄之灾呢!”
“不会的,这里有没有别人,不会有人知道的。”
“那也使不得啊!难道你就不怕我将此事告诉太后那里去吗?”
“不妨事,不妨事,就算母后知道了,也绝对不会惩罚我的!”
“那你就不怕皇上或者郑贵妃他们知道了吗?”
“他们不是都去南雄远征了吗?”
“他们虽然去了,可是这宫里保不齐会有他们的眼线啊!万一哪个太监呀、宫女呀,给皇上打了小报告,就一定会有你好果子吃的!”
“皇上也是极其宠爱我的呀!不会说我什么的!”
“那郑贵妃呢?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殿下,你还是快快脱下龙袍吧!”
说到这里,赵飞凰赶紧上前给他脱去龙袍,然后工工整整的叠整齐,原样放回。
“得亏有你提醒,否则的话,我可能就会酿成大祸了!”
“对了,殿下,你之前可曾穿过这件龙袍?”
“之前也穿过几次。”
“那有没有别人看见呢?”
“应该没有吧!”
“殿下今后还是要小心点儿为好,千万不要给别人留下把柄。——哦,对了,玉碗里面的乳鸽燕窝汤快要凉了,殿下还是趁热赶紧喝了吧。这几天你整日忙碌着,批改公文,也真的消瘦了许多呢!”
“多谢爱妾的美意!我这就喝了它!”
朱翊镠狼吞虎咽的几下就把燕窝汤打扫干净了,赵飞凰收拾好御案上的残局,重新放回捧盒当中,原路返回了,只留下朱翊镠一个人在御案前发呆。
朱翊镠自己还是想不明白,凭什么只有他朱翊钧可以随意穿这身龙袍,而自己穿上却要遭受非议?一袭旧龙袍,却要让人平添这般烦恼!
“如果万一皇上回来之后,因此怪罪起来,自己脸上岂不是很没面子?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打他个措手不及!嗯,没错,就这么办!”
想好了策略,朱翊镠心里很快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