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密诏得见
酉时时分,血色的夕阳刚好落在西边远山山尖之上,染红了周围一大片云彩。
“今天可是忙碌了一整天,才算批复完了所有的奏折!每天都有这么多的奏折的需要仔细审阅、慎重批复,这当皇上也是个十分累人的差事啊!”
朱翊镠伸了个懒腰,正寻思着吃点点心,然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突然,几声高亢的鸟唳打破了黄昏的沉寂,声音里穿透着摄人魂魄的力量。朱翊镠急忙开窗远眺,原来是自己豢养的海东青正在半空中嘶鸣着呢!他习惯性地伸出右手,那白底黑般的海东青立刻俯冲下来,端正地落在朱翊镠的手心里面。
朱翊镠赶紧从神鹰的脚上取出密信,崔别古将前方的战况如实的报告给潞王了。原本朱翊镠还在想象着皇上南征会遇到十分凶险的事情,没想到他这一去竟然顺风顺水的。
“如此一来,皇上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攫取所有战果,回来以后就能为自己增添许多政治资本了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便宜事儿,都让他一个人全占去了啊!我在这里忙活得不可开交,到最后还要给他做嫁衣裳!不行,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第二天一大早,潞王托人到文渊阁告诉内阁大臣,说自己身体有些劳累,让他们先代理草拟奏疏。等自己调养一日,便可继续批复奏折。
朱翊镠便到后宫东北角的景阳宫去了。芍药将门打开,引朱翊镠进来。王淑蓉挺着个大肚子,躺在床榻之上。她看见潞王进来,也着实吃了一惊,便有些不安的问道:
“今日潞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啊?”
“皇嫂平日里深居简出,日子过得也太清苦了!早就听说皇嫂身怀六甲了,兄弟才抽出空来看望的,实在是抱歉啊!看起来,日子不也不少了,这么重要的时刻,身边着怎么就只有两个丫环侍候呢?”
“我向来清净惯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敢问皇嫂,临盆日期在什么时间?”
“听太医说,大概在下个月的中旬。”
“这么要紧的时间,没几个人手照顾肯定是不行的。”
朱翊镠看着旁边的一个看着有些机灵的宫女,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回殿下,小女名叫芍药,原是翊坤宫里的,刚调过来才两个月时间。”
“那你速去慈宁宫那里,就说王恭妃即将临盆,希望她能调来几名宫女,来轮流伺候王妃的起居。”
芍药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朱翊镠其实是见过芍药的,他不过是为了借此将她先支出去而已。
“皇嫂,兄弟特意送来一些银两,您平时有什么需要,尽管差下人们去买就是了,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王恭妃虽然心里很想收下,嘴上却一再谢绝。潞王再三劝解,她才命贴身丫环百合收下了。朱翊镠这时候压低声音,对王淑蓉说道:
“皇嫂,您可知道,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皇上一直冷落您吗?”
“嫂嫂不知啊。也许是皇上根本就不喜欢我吧!”
“不全是这样。”
“难道后面还有什么隐情吗?”
“没错。那是因为皇上被郑贵妃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这不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吗?”
“这个不假。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您所生的皇长子朱常洛,挡住了郑贵妃想立自己儿子朱常洵为太子的道路!所以郑贵妃,才撺掇着皇上,处处给你难堪呢。”
“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啊!”
“你有办法的!郑贵妃曾经三番五次的欺负你们孤儿寡母的,都因各种原因而不得逞。”
“这些我都知道。我一个被打入冷宫里的人,也不想跟命运抗争了。”
“你可以选择忍气吞声,可你能忍心看着你的皇子被他人千方百计地算计吗?”
朱常洛是王恭妃的内心永远无法抹平的伤口,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皇子朱常洛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朱翊镠看出皇嫂眼角的焦虑与不安了,他继续说道:
“皇长子如今正处在水深火热当中,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奸人所害。前些日子,朱常洛染上瘟疫,差点因此夺去生命。”
“什么,常洛染上瘟疫了?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
“此事千真万确。在他生命垂危的紧要关头,朝中有人劝皇上赶紧立朱常洵为太子,当然也有支持我的。”
“那我皇儿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我的爱妾赵飞凰,早年间学得治疗这种瘟疫的妙方,这才救活了常洛。”
“阿弥陀佛,多谢飞凰的搭救之恩啊!”
“举手之劳嘛!不过,虽然常洛的疾病,可是比瘟疫更可怕的是人心啊!我担心郑贵妃此次随皇上出征归来以后,还会一如既往的加害太子的。”
“我可怜的洛儿啊!”
“皇嫂不必担心,皇上现在不在皇城,我代替皇上监国。后宫的一切事情,我都可以做主的。听说你手里还有制衡郑贵妃的撒手锏,你不妨说给我听,我一定能帮你铲除郑氏。”
“这……”
“皇嫂,怎么,你连我也不相信吗?你就算不替自己考虑,也该为皇长子考虑考虑啊!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吗!”
“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我掌握的信息也不足以威慑到郑贵妃的地位啊!”
“没关系的,只要你肯说出来,我就能保证帮你摆平。皇嫂,快快说与我听吧。”
“这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撒手锏。事情是这样的,几个月前,许久未谋面的皇上,突然来到我的宫中。他说什么要好好补偿我的话,一连一个月的时间夜夜我这里临幸。我还当他真的为自己的行为忏悔来了,谁知道他一个早上出去后,又将我一个人丢在这冷宫里了。我记得最深刻的就是,他最后一晚临幸我之后,说了一句让我十分伤心的话。”
“他说什么了?”
“那天晚上,皇上醉醺醺地来到景阳宫。亲热过后,皇上半醉半醒的问我‘淑蓉,你知道朕为什么对你这般冷落吗?’我轻轻摇头,只说不知。于是皇上便说道‘郑贵妃当年为朕诞下皇子的时候,朕就和郑贵妃立过盟誓,一定会册立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为太子的。’我问皇上可是酒后戏言,他便信誓旦旦的答道:‘立储之事,岂能儿戏?朕还在大高玄寺里亲自写下密旨,交给郑贵妃保管。’皇上虽然是在半醉半醒的状态下说出这些话的,但是从我对他的了解来看,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怪不得呢!这些年来,皇上就一直跟郑贵妃呆在一起,就连皇后他都爱理不理的。皇上临幸你的那段时间,正好发生在皇太后训斥皇上的那次以后。现在想来,他一定是为了保全自己,故意做做样子,演给太后看呢!”
“我现在也终于看清皇上的真面目了,再也不会对他抱有任何幻想了。恭妃对我而言,不过就是一个符号而已,我的命运甚至还不如一个民间女子。我命如此,死了就死了,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洛儿。看来,洛儿也是因我而受尽苦难的啊!”
说到这里,王恭妃又禁不住暗自神伤。朱翊镠赶紧安慰道:
“皇嫂不必难过,以后洛儿的性命全交给我暗中保护,这次我定要将她郑贵妃不得翻身。”
这时候,芍药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三名新来的宫女。
“你们要好好侍候王娘娘,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是。”
朱翊镠安排好了皇嫂这边的事情,便回自己宫里,去看望同样快要临产的李妃了。李妃这里人手比较多,李妃被照顾得也是十分周到,朱翊镠心里也十分开心。
期间,朱翊镠跟李妃说起了,郑贵妃与王恭妃之间的恩恩怨怨。李诗画虽然也十分同情冷宫里的王淑蓉,但她还是劝诫潞王不要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
“爱妃你有所不知,皇上如果擅自册立皇三子朱常洵了,这就不简简单单是他皇上一个人的家事了,而是事关整个大明朝命运的大事。东林先生顾宪成不是常常教导百姓,说家事国事天下事,都要事事关心的嘛!”
“那你就让他们去去关心好了,你身为藩王,最好不要插手此事才对。”
“爱妃,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腹中的孩子吧。男人的事情,你就不要多操心了。”
李妃转过头去,也不去理会朱翊镠。朱翊镠回到自己书房,他伏案桌前,仔细冥想今日的王恭妃说得那些话。
“密诏之事,宫中也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得到皇上的承认。这次王恭妃所讲之事,绝对不像是假话。那么皇上给郑贵妃写下密诏后,郑贵妃会将密诏藏在哪里呢?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自己的寝宫。这个地方,断然是不会有人敢来查找的。如果密诏在翊坤宫,自己就能狠狠打压一下郑贵妃;但是加入密诏不在翊坤宫,后果又是十分严重的。这件事究竟能有多少把握呢?”
朱翊钧翻来覆去想了很久,始终不能百分之百的拿定主意。冥冥之中,自己仿佛只身来到了一座十分气派的道家宫殿门前。但见:
青松屈曲,翠柏阴森。门悬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太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趿履顶冠,南极老人伏龙虎。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阶砌下流水潺。墙院后好山环绕。鹤生丹顶,龟长绿毛。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三清殿上,击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罄真人礼斗。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早来门外祥云现,疑是天师送老君。
朱翊镠抬头一看,殿前匾额上篆书写着四个大字:大高玄殿。住持真人笑脸相迎,朱翊镠刚要上前打招呼,但见真人直接从自己身体穿了过去,他似乎并没有看见自己一样。朱翊镠转身一看,后面正是皇上朱翊钧和郑贵妃携手前来拜谒。
朱翊镠正在纳闷期间,但见朱翊钧低声吩咐太监王安守在殿门外面,住持真人也被支开了。朱翊钧和郑贵妃来到真武大帝神像前,焚上三支混合着檀香与龙涎味道的合香,并双双虔诚跪拜大帝。
朱翊镠分明听得见他们祈祷的辞令:
“佑保贵妃圣躬康泰,皇子平安,星辰顺度,疾疫痊除,寿命延长,家国协吉。”
这时候朱翊钧又亲手写下密诏,交到郑贵妃手上。朱翊镠走上前去一看,上面果然写着“朕百年之后,传位于皇三子朱常洵”的字样。
朱翊镠大为震惊,“啊呀”一声叫了出来。他本以为,自己这么草率的举动,一定会惊到他们,吓得自己后背开始发凉。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朱翊钧他们竟然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的样子。
朱翊镠又看见皇上叠好密诏,并存放在一个精致的玉盒当中,贴上封条,交到郑贵妃手上。郑贵妃满心欢喜地接过玉盒,揣进自己怀中。不久,他们二人便从容不迫的离开了大高玄殿,只留下朱翊镠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突然有人在背后叫着“殿下”的名字,朱翊镠回身一看原来是爱妾赵飞凰在后面。
“殿下,你快回床上休息吧,别趴在这里着凉了。”
“哦,原来飞凰啊。没想到刚趴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殿下近日操劳过度,要多注意休息才行的。”
赵飞凰连忙搀扶着朱翊镠回去休息了。
次日清晨,朱翊镠便叫上十几名侍卫,径直来到翊坤宫。太监崔文异忙出来阻拦: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翊坤宫?”
“我们有王命在身,前来搜查翊坤宫。所有人等,一律不得阻拦。”
崔文异见他们手拿敕书和宝剑,也不敢妄加阻拦,只得任由他们翻箱倒柜地搜查。他们很快便撬开里间的柜子,取出了一个贴着陈旧封条的精致玉盒。
搜查过程十分顺利,侍卫们很快就拿着玉盒,出了翊坤宫,直奔慈宁宫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