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貌合神离
朱翊钧护送郑贵妃回到翊坤宫以后，郑贵妃还是不依不饶的闹个不停，她非要皇上赶紧废了他的皇子身份，贬谪他为一介庶民。
“皇上，常洛从小就这样极不安分，将来要是做了国君，就更加肆意妄为。那时候遭殃的可不仅仅是臣妾一人，很可能会是整个大明的江山！不如趁早废了他的皇族身份，以绝后患吧！”
“朕知道你和王恭妃历来不对付，可是你也不能现在就对她们母子二人赶尽杀绝不是吗？”
“说我赶尽杀绝？不是我心狠，我只怕现在有皇上的庇佑还这般受人欺负，将来年老色衰的时候，在大明后宫便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呜呜……”
“爱妃，不要哭闹了，朕不是也在替你想办法的吗？”
“那你想出办法来了没？”
“此事只能从长计议，断然不可操之过急。常洛不过一个五岁孩子，如果将此事讲出去，整个朝堂上的大臣也不能信服啊！自从大明广开言路的政策实施以后，朝堂上的言官就从来没有消停过。大明的江山不是朕一人的江山，更是全天下黎民百姓的江上，没有他们的拥护，朕的宝座也不能长久不是吗？”
“难道就只能由着他们的性子来吗？”
“他们的性子确实是火爆了一些，但其中也不乏社稷之臣啊！朕顶多也就打压打压那些带头挑事的主儿，其他的大臣还要尽力的安抚才行。”
“那皇储之事该如何应对？”
“为今之计，也只有一个‘拖’字诀。”
“‘拖’字诀？”
“没错，所有学问可都在这个‘拖’字里面了。表面上看呢，朕不会去反驳大臣的意见的；暗地里呢，朕会对于那些支持常洵的大臣重重有赏。这么一来呢，那些急功近利的大臣们呢，就会逐渐逢迎朕的意思。另外，就这么一直拖着，也不愿会得罪太后；还有就是，拖得久了，常洛就会逐渐丧失做太子的信心。你说是不是呢？”
“还是皇上想得周到！对了，还有那个潞王，他整日无所事事，不是逛御花园，就是给太后找乐子。臣妾就怕，他会在太后面前给皇上穿小鞋啊！”
“潞王是朕的胞弟，也是母后最疼爱的儿子。他从小对朕也是关爱有加，应该不会给朕穿什么小鞋吧？”
“皇上有所不知。前两年的一个春天，潞王带着府上的衙役，到浑河边上的城东军马场，杀死了一匹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按照大明的法律，凡是杀死军马的，要杖打一百的！可实际上，潞王不但没有受罚，还恶人先告状，将管马的马倌送进了大牢。”
“朕知道这件事情。”
“你可知道那被诬陷的马倌是谁吗？他可是臣妾的娘家的一个远房侄儿，潞王早就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妾身了。人心都是会变的，小的时候都是天真烂漫的无邪少年，可当成长的环境变了，双方利益有冲突了，难免会改变心性的啊！臣妾可听说，皇上少年之时，太后就有废长立幼的心思，只是时机不够成熟。如今的潞王，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天真的少年了。他竟敢当着皇上的面顶撞皇上，可见他心里压根就没有将皇上放在眼里。潞王隔三差五都要到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难免不会说出一些对皇上不利的话来，皇上不可不防啊！”
“如此说来，潞王当真会对朕不利吗？”
“皇上的心思，有的时候也真的很单纯的。你把他当做自己的胞弟，怎知他心里有没有当你是胞兄呢？人心隔肚皮，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反正提防着点，总归是不会错的！”
“论阳谋，爱妃是不及朕的，但论起阴谋来，朕可就要甘拜下风了！”
“什么阴谋阳谋的？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词儿！”
正在这时，外面太监过来传话：
“启禀皇上，太后请皇上到慈宁宫一趟！”
朱翊钧听到这里，脸色突然就变了，他不知道太后要请他去做什么，他低声问太监道：
“太后有没有说请朕去有什么事儿啊？”
“咱家不知，皇上去了便知道了。”
朱翊钧这下就更加疑惑了，一种不安的预感迅速涌上心头。这里到慈宁宫并不算远，但是对于朱翊钧来说，似乎走了一整天的感觉。
好不容易来到慈宁宫，朱翊钧赶忙深施一礼，虔诚的说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但不知道母后所唤何事？”
“你整日忙你的政务，连给为娘请安的功夫也腾不出来了吗？”
朱翊钧听出母后是在嘲讽自己，再抬头看见太后满脸阴云密布的神态，吓得他连忙道歉道：
“儿臣再忙，也不该忘记给母后请安！儿臣知错了！”
“你呀，要是能和你胞弟一样，隔三差五地到为娘这里坐坐，为娘也不至于这么惦记着你了！不要整日跟那个郑贵妃厮混在一起，净听信她的那些挑拨离间。为娘的长孙，是不是都要被你们排挤得抬不起头来了吧？”
“儿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朝堂上的很多大臣都提议要册立东宫太子，你为何迟迟不肯下旨？”
“不是儿臣不肯下旨，实在是时机还不成熟啊！常洛还太年少，朝中的那些提议的大臣，个个都是想靠册立太子这件事，邀得不世之功。他们不过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根本不肯顾及皇子的利益。他们拉帮结派的造势，目的就是让朕早日屈服啊！”
“这么说来，那些假公济私的大臣可真够讨厌的！他们铺设的陷阱，断然是不能轻易踏进去的！”
“常洛那小子，也确实有些优柔寡断。这也不能怪他，这孩子从小就体质就差，受不得一点惊吓的。他那么瘦弱的身子骨，完全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要是能你胞弟一半的身体素质就好了！为娘我一想起他呀，就觉得他着实可怜啊！还有他的母妃，那个王淑蓉，也一直都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女人。她帮你生下龙种，也是大功一件，你可不要亏待了她啊！”
“儿臣一定谨记母后教诲，优待他们母子二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册立太子的事情，也不能置之不理不是？”
“册立之事，儿臣早就想好了。等常洛再年长一些，他心智成熟了，能自主区分黑白曲直了，再行册立也不迟啊！”
“为娘还听说你多日不上朝，这样下去可要荒废朝政了的呀！这可是万万要不得的啊！”
“儿臣没上朝确有其事，但朕知道那些大臣们又要没完没了的提国本之事，所以烦心的很。儿臣虽然没上朝，但是重要的事情，可是一件也没落下啊！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卢受，每次都将重要事情交给我批复的。至于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交由内阁和司礼监代为处理了。”
“朝堂上的事情就先这么办吧！钧儿，今儿就留在母后这里共进晚餐吧！咱们娘俩儿好久没有这么一起用餐了，娘心里呀，也怪想的慌的！”
“儿臣以后一定会常来看望母后的！”
宴席早有人备好，他们其乐融融的享受天伦之乐。宴席上，又出现久违的一副母贤子孝的温馨场面。
宴席过后，朱翊钧又陪母后聊了许多话，哄得太后心里暖暖的。她先前对皇上的怨愤，似乎都在这昏黄的烛光里越来越模糊了。
朱翊钧回到翊坤宫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很晚了。郑贵妃还没有睡下，她在急切的盼望着皇上的归来。一见皇上的身影，郑贵妃立刻来了精神：
“皇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把妾身给担心坏了！”
“母后怪我去探望她的时间少了，我不得已就多呆了两个时辰，才算将太后哄开心了。”
“太后不会就只是责怪皇上这点儿事吧？”
“哦，对了，她还说，让朕不要为难王恭妃和皇长子。”
“太后有没有提到臣妾？”
“这个……她倒没怎么提及……”
“皇上不要瞒窝了，你每次撒谎的时候，都会脸颊微红的。”
“是吗？太后似乎怪朕整日和你呆在一起，她要朕多花点时间关心一下朝中的大事。”
“太后这次突然告诉皇上，不要为难太子，准是有人告密。而这个告密之人，一定就是潞王了——因为只有他亲眼看到皇上踢打常洛的啊！”
“真是他告密的，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太后那么宠爱潞王，我们现在就不要去碰这根刺了吧！再说了，他早晚要到藩国去的，这个威胁自然就会消除了！我们眼下多留心一点儿就是了！”
“我总觉得，太后这次突然邀请皇上赴宴之事的背后，肯定不会像表面上这么简单！皇上近日可以到王恭妃那里探望一段时间，我也找个机会到太后那里看望一下，也好尽尽儿媳的一份孝心啊！”
“爱妃能这样想问题，感情太好了。我之前还担心你不肯前往呢！”
“欸，妾身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就是偶尔会有些小心眼的毛病罢了。”
“你这个毛病啊，还真该好好改改。”
郑贵妃又和朱翊钧说了些悄悄话，很久才慢慢睡下。
次日清晨，朱翊钧和珍贵妃早早地就来到坤宁宫，王皇后赶紧出来迎接。寒暄过后，朱翊钧紧紧攥着朱常洛的手，动情地说道：
“洛儿，朕昨日回去仔细想了一下，确实是对你有所误会，是冤枉你了！”
“父皇圣明，孩儿受点委屈也算不得什么！今日，父皇大驾光临，实在让儿臣倍感荣幸！”
“朕一直期盼的就是父子和睦，虽然父皇之前有些冷落你，可在朕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朕最在乎的孩子！”
朱常洛被父皇的这番话深深的打动了，他确实在记忆里就从来没有听到过父皇一次夸奖的话，所以对今天的话特别有感触，激动的泪珠在眼眶不住地打转。
“没错，你父皇从宫中选出一件漂亮的护身符，你戴在身上就能避灾避难！”
说到这里，郑贵妃从身上取出一件玉石制作的精致的挂件，亲自给朱常洛戴在脖颈之上。朱常洛迟疑了片刻，他显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昨日还那般诬陷自己的贵妃，今日便变得这般温柔，那种惺惺作态的样子实在令他厌恶，但是父皇和皇后在场，他自己有这样势单力薄，只能默默接受。
“这就对了，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才有家的温度嘛！”
“谢皇上隆恩，贵妃娘娘万福！”
“多亏皇后娘娘教导有方，洛儿才能如此知礼！”
“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朱翊钧和郑贵妃在王皇后这里用了早膳，他们相互之间还说了许多暖心的话，朱翊钧这才恋恋不舍的拉着郑梦境转身离开。
他们走后，王皇后这才问起朱常洛昨天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朱常洛将事情原委诉说一遍，王皇后不由得大吃一惊，她语重心长的对朱常洛说：
“洛儿，这事背后可不简单啊！那郑贵妃向来恃宠而骄，今日能这般客气的前来道歉，肯定是有不可言状的苦衷。你以后更要多多留意了，那郑贵妃本来就不是好惹的主儿！你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千万不可一人在宫里随意走动；凡是郑贵妃差人送的食物，千万不能吃下。你记住了吗？”
“孩儿记下了。”
王皇后稍微叹了一口气，很快又陷入沉思当中。
不一会儿，他们又来到潞王府上，潞王和李妃将他们迎了进来。
“皇兄大驾光临，臣弟荣幸之至！”
“皇兄我此次前来，就是为自己的鲁莽呵斥给贤弟赔礼的！”
“皇兄也是性情中人，敢做敢当，万民的表率呀！昨日的情形，换做是谁，也难免会大发雷霆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皇兄能有这份心，臣弟心里就很满足了！”
“贤弟，小的时候，每次我惹母后生气了，你都会在母后面前给朕求情，这份情谊朕一直铭记于心。现在我们都长大了，相互的走动减少了，似乎感情没有以前那样亲密了。其实，在朕的心里，永远也没有忘记你的恩情的。”
“这皇宫里面，就是规矩多得要命：有太多想做的事情，都不能像小时候那般任性了；做出一些违背内心的事情，往往都是身不由己啊。无论外界如何变化，但在臣弟的心里，也一直把皇上当成最亲的兄长！”
其实兄弟和睦只是表象，朱翊镠深知，这次皇兄的登门致歉，绝对是郑贵妃的主意。
“要不是母后当面斥责，你们从来也没想过要来弟弟这里坐坐的。这次拙劣的表演，不过是形势所迫而已。背地里，说不定包藏着怎样的祸心呢！我还得留个心眼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