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潞王大婚
万历六年,皇帝朱翊钧册封小他一岁的王喜姐为皇后,并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万历十年,年仅十五岁的潞王朱翊镠,在母后的安排下,也迎娶了顺天府学员李得时之女李诗画为王妃。潞王的婚礼,是在新任首辅大臣申时行的主持下进行的。
皇室的联姻往往是出于政治考量下进行的,真正由于双方的真挚相爱而走到一起的,简直是凤毛麟角般稀少。潞王与李诗画的联姻,也正是由于李太后十分看重顺天府学员李得时的身份和品德。
李太后开出的潞王婚礼礼金名册为:各色金三千八百六十九两,青红宝石八千七百余颗,银十万两,珊瑚珍珠两万四千余颗。因为为花销太大,户部眼下的确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户部尚书杨俊民上书万历皇帝:
“户部财政十分紧张,除去必须要分发的守边饷银两百四十万两,和各地赈灾的款项一百三十万两,所剩余钱实在无法满足潞王婚礼所要求的数额。”
万历皇帝朱翊钧也知道户部财政吃紧,他一脸愁容的看着户部尚书杨俊民,焦急地问道: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杨俊民也摇了摇头,叹气道:
“这些年虽然由于张居正首辅的改革,使得国库盈余不少。可是每年的财政开销也水涨船高,再加上全国各地皇室诸王的婚丧嫁娶等费用,也要从户部支取,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据《大明会典》记载,亲王定亲礼物,金止五十两,珍珠十两。这次潞王大婚,现实是超标太多了!”
“可这是皇太后亲自给出的礼金名录,我又如何向她老人家交代呢?”
杨俊民想了一会儿,壮着胆子说道:
“臣以为,此事可暂时从皇上的内帑中支取,等明年各地的税收上来,再补偿回去便可……”
“朕的小金库也并不像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充盈,尔等还是再想想法子吧!”
杨俊民知道皇上不肯打开自己的私人金库,也就不再吱声,默默的退了回去。
户部拿不出钱财,朱翊钧也显得有些为难。但是问题还是要赶紧解决的,奈何李太后这座大山的重重的压在身上,让人有种想要窒息的感觉。为了解决钱的问题,朱翊钧又想出了一出拆东墙补西墙的策略。他批准将边备军的饷银挪用了九十多万两,用这些钱把整个京城的珠宝都买空了。虽然京师百货荟萃,但这些珍奇宝贝与日用粟帛自然不同,朱翊钧紧急召集京城富商按照一定份额分摊下去,这让那些豪商也苦不堪言。
接下来的几年之内,李太后为了让她们老朱家的香火永续,连续给两个儿子安排许多亲事。其中朱翊钧又先后娶了王氏、郑氏、李氏、刘氏等等,而朱翊镠也相继娶了杨氏、贺氏、郭氏、邢氏、陈氏、常氏、梁氏、李氏、孔氏、郜氏等十门亲事。连年的大婚,花销累积起来不计其数。在整个户部上下都为这些钱财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之际,潞王朱翊镠就趁机给李太后出了个馊主意:
“孩儿听说张居正主政期间收受了不少贿赂,他家的财富少不了会有来路不明的渠道。现如今张居正已经故去两年,张派在朝中的势力比不得当年那般风光。我们只需派人查抄他的府邸,孩儿的婚礼费用就不用发愁了。”
“张首辅在世的时候,可是为我朝做出巨大贡献的呢。如若贸然查抄他们张府,恐怕会引起朝廷大臣的反对吧?”
“母后有所不知,孩儿听说张居正有次回故乡湖北江陵葬父,路过高拱的故里,还专程探望了高拱。当时的高拱已经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两人相见时分各自掩面而泣,老泪纵横。张居正洒泪,在加上家父亲仙逝而悲痛不已;高拱洒泪是因为他明白张居正是假借探望同僚之名,为自己博取好名声呢。高拱内心悲愤交加,却无法言表。他也知道自己所剩时日不多了,便在临终前坚持撰写完了《病榻遗言》一书。书中他详细记述了张居正勾结冯保阴夺首辅之位的经过,将张居正描述为阴险刻毒的人物,大骂张居正‘又做师婆又做鬼,吹笛捏眼打鼓弄琵琶’。《病榻遗言》共有四卷,一经刊发,便在京城引起巨大震荡。现如今整个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斥责张居正阳奉阴违、迫害重臣、目无君上、扰乱朝纲等险恶用心呢!百姓们群情激昂,义愤难平,他们纷纷上书朝廷,请求陛下为高拱昭雪沉冤。此皆实情,还望母后明察!”
“竟有这种事情来!没想到这十年来我一直力挺的救国能臣、内阁首辅大人张居正,竟然也在背地里做出这样假公济私之事啊!想当年,他连同冯宝弹劾高拱的事情,我一直怀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啊!都怪我一时冲动,轻信了他的一面之词,让高拱白白蒙冤了!哎……这真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啊!”
“当年高拱大人的确是被冤枉的,我听说《病榻遗言》之事后,赶忙跨上快马,星夜前往高拱老家新郑,实地探望了他老人家一下。当时高拱都已经病入膏肓了,他一见到我来了,还是顽强的振作起来,跟我讲述了许多当年的往事。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嘱咐我‘官场深如海,觉察需谨慎’之类的忠告呢!”
“这么看来,也只有查抄张府才能压制住这沸腾起来的民怨啊!”
李太后沉默了许久,终于语重心长的说道。
为了替宝贝儿子讨来婚礼费用,这位出身农家、曾经高度尊敬张居正的老太太终于同意了朱翊镠的建议。对于这个决议,皇帝朱翊钧也十分乐见其成——他少年读书之时,稍有差错,便会遭致张居正先生严厉无情的批判。他对张居正目无君上的斥责怨恨已久,只不过张居正在世时他羽翼未丰,只好隐忍不发而已;现在张居正已经去世了,就再也不用顾忌那些了。
想当年张居正力主改革,阻力异乎寻常。难免得罪了不少持不同政见的人,怠慢了许多既得利益者。只因当年张居正权高位重,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没人有能力能撼动他的权威,这些人也一直敢怒不敢言。现在形势完全不同了,张居正已经去世两年。无论曾经有多么风光无限,一旦参天大树轰然倒塌,连枝干都会慢慢腐烂在泥土中。唯有那一具冰冷的尸骨,好像还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声的哭泣,它喋喋不休地诉说着命运的不公,人生的无常。
一旦有人挑头,朝堂之上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斥责张居正的不端行为。这真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啊!朱翊钧正好借着朝臣对张居正的不满,一下子把张居正的府邸掀了个底儿朝天。张居正的六个儿子中长子张敬修自缢身亡,次子张嗣修、三子张懋修被发配充军,四子张简修沦为平民,五子张允修、六子张静修逃难去了;张居正的八十老母被活活饿死在家中了。令人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抄家张府仅得十万两白银,远不及当年严嵩抄家时的十分之一。
朱翊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趁机历数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宝的种种罪过,将他发配到南京皇陵种菜为生。老太监冯宝知道,自从张居正病逝,新皇帝朱翊钧逐渐掌权,自己的风光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他不敢丝毫怨言,只得卷铺盖走人。不久在他前往南京的路上,便一病不起,很快就与世长辞了!朱翊钧顺道一并查抄了冯宝的府邸,这下子所得的钱财终于可以弥补了潞王大婚的开销了!
朝堂上下,上至天子国母,下至黎民百姓,似乎都很满意的看着这些热闹场景,天下终于又显现出一团和气的氛围。
潞王大婚以后,他也随即离开紫禁城,搬进在顺天府早已修建完好的潞王府邸,并在这里开始了幸福的婚后生活。按照明朝祖训,大婚之后,潞王之国就藩一事就该被提上了议事日程。虽然从原则上来讲,明代亲王的之国就藩并没有年龄时间上的硬性规定,但却有出府成婚即议出藩的惯例。
万历十二年二月的一天,皇极大殿上,万历皇帝朱翊钧正襟高贵的龙椅之上,眼前的四十多位文武群臣位列大殿两旁。刚二十出头的太监王安扯着公鸭叫一般的嗓门高喊一声: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话音刚落,只见群臣当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不紧不慢的走到大殿中间。这位正是已到知天命之年的老臣、张居正的接班人、新任首辅申时行。但见他双手紧紧捧着一尺来长的洁白的象笏,恭恭敬敬的照本宣科:
“陛下,臣以为如今的潞王已然成婚,按照我大明旧例,应当择期之国就藩才是。”
万历皇帝对这个胞弟的各种不端行为,向来无计可施。这次申首辅的奏本,正中万历皇帝下怀。朱翊钧牢牢按捺着自己兴奋的心情,赶紧问道:
“准奏。以申爱卿之见,可选何地之国呀?”
“臣查了各地的土地,认为湖广衡州,河南卫辉皆可当选,最后还请陛下亲自定夺。”
“衡州富庶,卫辉地广,还是选更为富庶的衡州之国吧!擢卫辉知府周思宸全权负责修建潞王府邸。”
“遵旨。”
很快,太监王安就把皇帝的旨意转达到潞王府了(注:此处的潞王府是潞王在京城的府邸,而非即将修建的潞王之国所在地的新王府)。在明朝,亲王之国之后基本上就会一直呆在王府之内,没有皇帝的诏喻,是不得私自离开王府的。明太祖朱棣当年立下这条规定就是为了防止亲王干预朝政,祸起萧墙,从而确保朱家江山永固的其中一条策略。
朱翊镠接过这道沉重的圣旨,内心真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想到自己不久就要远离对自己多年来一直宠爱有加的母后,万千埋怨都化作沉默不语,迷茫的前景不禁令人潸然泪下。过了许久,朱翊镠便召见府役心腹长史大人李如槐来商量对策。不大一会儿,门分左右,李长史急匆匆的来到潞王府。
“如槐,皇兄马上就要下令让我之国就藩了。眼前这繁华的京都怕是难得再见了。你可有良策相教于我啊?”
“之国就藩乃是我朝祖制,殿下您想啊,到了偌大的王府,可全是您一人说了算。天高皇帝远的,再也无羁绊了,还落得个逍遥自在,岂不是好事儿?”
“好事儿?休得欺我!京城之繁华,区区一藩国怎能相比?再大的藩国也不过是一间无形的巨大的监狱!你可知皇兄为何这么爽快的批准了申时行那个老匹夫的折子?”
“下官实在不知。”
“我这个皇兄,一直就担心母后废长立幼。现如今他可好趁机把我支走,以后就再也不会担心我会对他皇位构成威胁了!我怀疑申时行这个老匹夫今日大殿上突然提出此意,必定是受了皇帝的默许了——他巴不得我早日之国就藩呢!如槐可有破解之术教我?”
李如槐神秘的说道:
“下官以为,殿下想要留在京城,倒也并非难事。”
“此话怎讲?”
“殿下可速速进宫,面见太后。太后素来宠爱殿下,她老人家也定然不会舍得您现在就远赴藩国的!”
“如此说来,我这就动身前往太后那里诉苦。”
说完朱翊镠就换上朝服,直奔慈宁宫面见太后,商议之国大事。朱翊镠叙述完情况便一头扎进母后怀里痛哭不已,末了他还不忘声情并茂的哭诉道:
“母后,您一定要为孩儿做主啊!”。
李太后见状,也甚是心疼自己的幼子。她深情地望着眼前这个儿子,叹息道:
“镠儿,你今年才刚满十七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也着实让为娘放心不下。如果之国之后,我们母子相见就更加困难了。可是自我朝自成祖以来,历代亲王莫不如此。”
“母后,这事就真的没辙吗?”
“这是祖宗之法,为娘有心帮你也终究是无计可施啊!不过,建造王府期间,你仍然可以继续留在京城。为今之计,为娘唯一能做的只有将藩国府邸修建得极尽豪华,也好再多拖延些年头吧。”
朱翊镠顿了顿,他一时陷入了绝望。其实他何尝不知这些规定,只是不肯服输的幻想着一向宠爱自己的母后能给自己带来一丝转机罢了。愣了好一会儿,朱翊镠又突然想到些什么,他急忙说道:
“母后,儿臣不愿意去那么远的衡州之国,儿臣更愿意去离母后近的多的卫辉府之国。这样的话,儿臣就能时常眺望京城,以排遣对母后的思念之情。”
事实上,尽管卫辉府离京城很近,现在来说三百五十公里的路程,三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但是在当时的条件下,即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至少要走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另外,这么远的距离眺望京城,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到的。朱翊镠这么选择,无非也是为了日后减少一些思念母后的痛苦吧。
“这个倒很容易,你现在就写折子,皇帝他不敢不批。”
于是太后命人准备好笔墨纸砚,朱翊镠蘸满笔墨,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写下“臣愿就近之国,庶几咫尺天颜”几个字样的折子,并派人递给皇上。
这次奏折批复得很快,只要是胞弟愿意前往藩国,再拖延些时日也不妨事。为了落成此事,朱翊钧还亲自任命河南巡抚臧惟一全权监督王府营造事宜,一切以潞王的喜好修建为要。
后经四余载,这座占地四万顷,花费七十万两白银,规模宏大、雄伟壮丽的潞王府建筑群终于完工了。而建造王府期间,潞王可以一直留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