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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弑马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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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历十三年的北京,春天似乎来的很早。阳春三月,浑河(明朝称谓,因河水浑浊而得名,即现在永定河)冰融,白鹭频频涉水捉鱼;两岸新柳,迎风摇曳,像极了花季少女,依依不舍得挥别即将远行的郎君。这一日,潞王出去踏青,难得他心情大好。一同陪殿下出行的有左长史崔别古,右长史李如槐,以及四名贴身护卫:张虎,李彪,陈鹤,刘鹰。徜徉在浑河岸上,仿佛置身在一望无际的青草海洋,让人有一种十分放松的感觉。朱翊镠突然间有一种很想要体验一下策马扬鞭、驰骋沙场的冲动,于是他问身边的人道:

    “你们有谁知道,附近哪里能买到一匹好马呢?”

    长史大人崔别古没事的时候很喜欢到处游荡,或是去欣赏一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或是去结识一些社会的名流。他听到潞王想要买马,便立刻想起了离这不远的一处马场,那里有他新近认识的一名马倌。于是他兴奋地答道:

    “在下倒还真的认识一名马倌,他的名字叫郑三变。他所管辖的那个马场,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我倒是十分乐意在前面为殿下带路哦!说实话,郑马倌那里,真有不少精品良驹呢!听说,有的马匹是从西域进贡来的马呢!”

    “是嘛!这真是太好了。人生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你想发困的时候,就有人给你送来枕头啊!”

    在崔别古的引领下,不到半个时辰,朱翊镠一行人就到了郑马倌的马场。还没进门,便能从外面听到有骏马嘶叫的声音,听得人十分兴奋。崔别古赶紧上前轻轻叩门三声,不一会儿,马倌郑三变就笑着迎了出来。

    崔别古把潞王殿下介绍给郑三变,郑马倌又惊又喜,连忙点头哈腰的笑脸相迎:

    “殿下请随我来。”

    马倌郑三变说完就领着殿下来查看自己马场的军马。说起军马,这是一种专门为大明军队将军提供的一种优良品种。潞王看得十分兴奋,他一会儿为这只高头大马暗自叫好,一会儿又为西域的名马拍案叫绝。直到最后,他的目光终于锁定在一匹体格健硕的赤色大马上。

    马倌郑三变看出潞王十分中意这匹军马,连忙给他介绍这匹马的由来。

    “殿下果然好眼力啊,这匹汗血宝马可不一般啊!它是西域叶尔羌汗国国王,进贡给我大明朝廷的,它的名字叫做‘赤焰’。这匹马最大的特点就是刚劲有力,耐力极佳。逆风奔跑时速度丝毫不减半分,远远望去,宛如一团剧烈燃烧的红色火焰。因此,人们又叫它‘逆风赤焰’”。

    听完马倌的解说,朱翊镠又仔细端详了这匹大马:但见此马高八尺有余,通体赤红,浑身上下竟找不出一根杂色毛!

    朱翊镠观摩良久,又会心一笑,啧啧称奇。

    “我可否亲自上马试骑一下呢?”

    “殿下,您但骑无妨。不过您一定要小心哦,这马的性子有些刚烈。”

    “那样最好,我就喜欢这种驯服烈马的感觉!”

    自信满满的他从长史手中接过缰绳,就要骑上宝马,溜一溜圈子,抖一抖威风。崔别古顺势弯下腰,化身为凳,好让小殿下踩其后背,跨上宝骑。不幸的是,这匹宝马有些认生,见这一袭艳丽蟒袍加身的彪形大汉就要爬上自己脊背,以为是猛兽要对自己不利,惊恐不已。野性十足,还不是带有三分野性的赤焰,在潞王左脚踩上马镫,右脚正要跨上马背的时候,突然前蹄腾空跃起,仰天长嘶,啸声震天,犹如一道闪电,划破了夏日里寂静的天空。朱翊镠打小在京畿城南上林苑跟随皇兄一起狩猎时也经常纵马驰骋,对于骑马之事本就驾轻就熟;但他还是没有料到,自己还是被这匹烈马的异常举动给重重的摔倒在地。朱翊镠是几乎横着身子坠落在地的,听着朱翊镠的身体撞击地面的响声,就能让人感觉切身的疼痛!

    “哎呦喂,我的个乖乖呀!”

    朱翊镠哀嚎一声,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失魂落魄的窘态,如同一只四脚朝天的千年老龟:硬壳几乎要粉碎,四肢在风中不住的哆嗦,嘴角还不住的低声呻吟。周围四名护卫赶忙走上前去搀扶。郑三变顿时唬得面如焦土,扑通一声伏在地上,嘴里一个劲儿的喊着: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长史崔大人也赶忙前去搀扶,殿下气得连连骂道:

    “没用的奴才,办事竟然如此不牢靠!这是什么狗屁‘逆风赤焰’?听这名字就知道它长着一身反骨,包藏着叛逆之心!我心情难得好上一回,现在全叫你这馊主意给搅和没了!”

    缓了片刻,朱翊镠觉得自己可以站稳了,便匆匆抽出自己的龙泉剑,对准着这马脖子奋力扎去。好端端的一匹汗血宝马,顷刻之间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马场负责人郑三变见状大吃一惊,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念及潞王的身份,到嘴边的话只是轻声支吾了一下就又咽了回去。他嘴角微微颤了一下,又装作若无其事的低下了头。本想邀功请赏的崔长史,不但没领到赏,还被骂的狗血喷头;他灰头土脸地和四个护卫抬着殿下回到王府寝宫,又派人去请名医武之望前来就诊不在话下。

    次日,朱翊镠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朱翊镠今年三月刚满十八,身强力壮,基本上属于外伤,再加上名医的药方,伤势恢复得很快。丫环琴香端上了美味佳肴,八仙桌正中间碗里热气腾腾的正是酱制马肉。酒席宴上,右长史李如槐突然对潞王使了个眼色,示意潞王屏退左右,说道:

    “不要紧的,她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琴香看出他们要讨论私密之事,还是识趣地自行离开了。

    李如槐接着说道:

    “殿下,您这次可是闯了祸了!”

    朱翊镠不以为然的看着李如槐,心想还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解决不了的呢。但见李如槐顿了顿,继续说道:

    “有明一朝,军马乃是国之重器。按照军法,打死军马要杖一百,即使王公贵族也不例外呀。”

    朱翊镠冷笑道:

    “我乃当今皇兄的唯一胞弟。何况母后对我向来宠爱有加,整个朝堂之上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成?”

    “殿下,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虽说您备受恩宠,太后时常庇护着您,可您要知道,皇上年幼时是太后主政,凡事太后做得了主。可如今太后已经逐步还政于皇上了呀!想当年备受太后庇护而风光一时的内阁首辅张居正,内相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宝的下场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被秋后算账?万一太后有朝一日无法庇佑着您,您可要提前想好退路呀!”

    朱翊镠闻听此言,不由得大惊失色。去年前首辅大人张居正的张府被抄时自己也在现场。他打小就跟哥哥朱翊钧一起长大的,哥哥的秉性他是太了解不过了。小时候的那次酒后闹事,导致朱翊钧被长时罚跪,并宣读张居正代写的“罪己诏”的事,他也一直隐忍不发这么多年。即便是张大人死后两年,秋后算账的朱翊钧终于发泄了。只逼得张家上下十余口人无一幸免,惨状令朝野惊悸。所有人都知道张家是冤枉的,可是没有一人敢为张家惨案提出异议的。这其中的曲直,潞王自然是知道的。

    “可这次也是因为他的烈马将我重重摔倒在先,我颜面尽失的情况下,才一时冲动宰了那匹烈马的呀!”

    “昨日马场上,我瞥见马场负责人郑三变嘴角发颤,眼珠斜视,本想发言却又假装淡定。我料定他必然会对殿下您不利的啊!听说他可是郑贵妃的一个远房亲戚。如今的郑贵妃现在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妃子,短短三年时间,竟然从淑嫔升为德妃、贵妃。而给皇上生下皇长子的王娘娘,如今也仅仅被封为恭妃。我担心殿下万一得罪了郑贵妃,将来可能会对殿下不利啊!”

    “依你看,我应该如何应对啊?”

    “为今之计,我觉得唯有先他一步,还得劳驾殿下您速到京师告状,就说他——嗯——就先定他一个‘羞辱亲藩,恫吓府役’的罪名,一口咬定说您也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之下才做出冲动之事的。至于郑贵妃那边可以派小人暗地里打点打点。”

    “这么缺德的主意你都能想出来,真是服了你了!”

    说罢,两人四目对视,放肆的开怀大笑起来。笑声如同魔鬼,在偌大的王宫里恣意地回荡!潞王都快要乐疯了,只听得他一边叫了声“哎呦,我的屁股呀”,一边继续陶醉在自己的得意当中。

    忽听得门外丫环琴香喊了一声:

    “殿下,左长史崔别古有事觐见!”

    朱翊镠应了一声:

    “快让他进来!”

    顷刻间,崔长史推门进来了。他一脸得意的说:

    “殿下,好消息,好消息啊!”

    朱翊镠有点不耐烦的说:

    “跟我卖什么关子!快说与我听!”

    崔别古神秘的说:

    “殿下,小人又帮你寻得一匹良马啊!这马比上回那匹还要好!”

    “你还敢提马?如果这次所言不实,小心我把你杖打八十啊!”

    “殿下您就擎好吧!这匹宝马名唤‘玉狮’,此马通体雪白,高大威猛。不光耐力十足,就连它的性情也是尤其温顺啊!殿下您快来瞧瞧吧,它就在府衙院子里呢!”

    “走走走!我们这就前去查看!”

    潞王言毕,三人一同出来观马自不必言。

    上次弑马事件,万历皇帝朱翊钧深知,有母后庇护就无法对弟弟朱翊镠的问责;他反而顺水推舟,命人把军马场的马倌郑三变和其他官员军士共七人一并交给大理寺严惩。

    大理寺的官员明知人家无罪,但也只得曲法判处郑三变等人“充军处置”的重刑。

    凌云子有一言评价此事:

    年少轻狂多乖张,犯事反教他人抗。

    不经一番生死事,如何悔悟怨天凉?

    朱翊镠自然是更加得意,但他还是在右长史李如槐的建议下,打通关系,让牢中狱卒不得为难郑三变。郑马倌反而吃喝不愁,也算是换了个场地享几年清福了。三年之后便刑满释放了乃是后话。同时借这个节骨眼,朱翊镠也好巴结一下郑贵妃。他差人暗中给郑贵妃送去百两黄金和一颗波斯夜明珠。郑贵妃自然是高兴的很,还托人带话说:

    “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以后还得相互照应着呢!”

    殿下弑马之事很快就传到了李太后那里。她叫来宫女赵飞凰问明事情原委。赵氏就将宫里的传闻一五一十的向太后讲了。太后又问:

    “外边儿都怎么评价这件事啊?”

    “小女人微言轻,不敢妄议朝政。”

    “你在哀家身边已经有多年了,哀家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看待。你大可不必拘礼,但说无妨。”

    “小女听说,宫里都传言‘那个马倌是冤枉的’。女婢猜想应该是那匹野马顽劣不逊,将潞王摔伤在先,殿下才拔剑反击的。”

    李太后看着赵氏,心想:自己的儿子自己是最清楚的,赵氏是个懂得顾全大局的宫女,如果她能帮忙管着自己的小儿子,岂不是会省去许多麻烦?于是她说:

    “飞凰啊,我儿翊镠从小骄横惯了,他做事总让哀家放心不下。你做事得体,考虑周全,可否愿意陪在我儿身边照顾起居,及时矫正我儿的过失啊”

    赵飞凰对于太后突然提出来的安排,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说道“女婢一介宫女出身,实在不敢当啊!”

    “这有什么不敢当的呀!哀家以前不也是一介宫女吗?”

    “小女怎敢跟太后相提并论?”

    “你这是不肯替哀家分忧了吗?”

    “小女不敢!”

    “那就这么定了。哀家让皇上封你为王妃,择日即可与潞王成婚。另赐你丹书铁券,以后无论什么原因得罪了殿下,都可免你死罪。”

    “小女遵旨!”

    其实朱翊镠自从第一次见了赵飞凰之后,就对她一见钟情了。他曾多次向母后提及婚事,李太后原以为朱翊镠不过是一时之念,便没答应,只是在暗中观察此事。后见幼子朱翊镠果然是真心相待,也就暗暗放心了。这次事发,正好借这个机会玉成此事,同时也好让赵氏多加约束一下这个飞扬跋扈的儿子。

    朱翊镠听闻母后玉成婚事,他觉得自己的母后还是一如既往的疼爱自己;再想到自己今后就能与她长相厮守,自是喜不自禁,笑逐颜开。

    选好良辰吉日,潞王朱翊镠和宫女赵飞凰终成大婚。从此他携手灵魂伴侣,开启甜蜜的婚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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