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应声（6）
黑风寨所有弟兄当中，麻子算得上是花四海为数不多的可以交心的兄弟。
麻子也是穷途末路才上的黑风寨，虽然平时少言寡语，但为人忠厚老实。
“麻子，有没有发现点啥？”
山角落一旁，花四海嘴里叼着一节草根，压低嗓子，悄悄问麻子。
“没啥啊，咋了大哥！？”
“这几天山上多了好几个生面孔，感觉有点不对味儿，”
麻子闻言憨厚一笑，还以为大哥说啥呢，不就是多了几个入伙的兄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哥，这几个可能跟咱一样，在山下活不下去了呗，所以跑上山来跟咱入伙搭个伴儿，”
花四海摇摇头，沉默半响，事情也许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山上的弟兄，虽然也能有一口吃食果腹，但大多数都是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而这十多个新入伙的家伙，个个身体强壮，哪里像活不下去的灾民？就连手跟脸上那些暗灰的颜色，都是有意弄上去的。
到处乱窜的身影，滴溜溜鬼头鬼脑的眼神，像饿肚子的灾民吗？
如此明显的欲盖弥彰，再加上有几个新来的家伙有意无意暗中冷冷盯着他，这让花四海没来由的心头一颤。
附近没有别的山头，官府也一直对他们不管不问，听之任之。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定有鬼！虽然一时间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花四海还是决定要做点什么。
“麻子，等天黑你弄点干粮，悄悄一个人去后山，注意别让任何人看到。在老鹰嘴下面，有一个秘密山洞，昨晚半夜我就把你嫂子跟阿莫安顿在那里了，”
“大哥，怎么了，要出什么大事吗？”
“你别问，那山洞很安全，如果我不去接你们，无论如何你们都别出来。万一出了大事，后山是回不来了，你们就顺着山洞摸出去，那边有出口，带着你嫂子他们走的远远的，越远越好……”
花四海目前最担心的就是阿莫娘俩，这个三十多岁的糙汉子，自从有了阿莫娘俩，心里总算是有了一个家。
虽然阿莫是个额外的拖油瓶，但这一点都不影响花四海疼爱他，每次吃饭时，花四海总是要让阿莫娘俩吃饱后再吃。
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弥足珍贵。阿莫虽然不是花四海的亲生，却胜似亲生。
面对全副武装有备而来的官兵，何况对方人数还是几倍的情况下，再加上冷不丁身边捅过来的冷刀子，一场剿匪变成了单方面的杀戮。
刀砍箭穿枪刺，花四海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了，手里的钢叉不住的颤抖，心如死灰。
他不知道官府为什么会对他们赶尽杀绝，此时他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麻子能带着阿莫娘俩逃出去。
满山的大火，官兵出手如此狠毒，摆明不会留下一个活口，如果不趁天黑逃出去，等天一亮官兵搜山，阿莫娘俩还是死路一条。
阿莫娘俩只是手无寸铁的妇孺，就连他们虽然身为山贼，却从未干过杀人放火的勾当，说起来不过是一群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罢了，他们仅仅就想活着，
——仅此而已！
花四海最终倒下了，这个血肉模糊的汉子把身子靠在一块大石上，嘴里喷着血沫，脖子努力扭向后山的方向，圆睁的双眼慢慢定格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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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杀声震天，更要命的到处是火，熊熊大火吞噬而来，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如果呆在山洞里，迟早会活活闷死在里面。
麻子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带着阿莫娘俩，趁着天黑从山洞后面爬了下来。
顺着洞口花四海提前准备的藤条，麻子带着阿莫娘俩三人缓缓往下落，藤条被坠的吱吱作响。
随着藤条痛苦的呻吟声，不堪重负的藤条“啪”的一响最终断裂，危急之中，麻子跟阿莫娘同时把阿莫紧紧抱在两人中间，顺着山坡滚落下来。
滚落的两人谁也没有发现，抱在两人中的阿莫，手里多了一个黑不溜秋的陶罐……
山上的弟兄全都死了，黑风寨化为一片灰烬，城里贴满了告示，官兵到处搜查漏网的山贼。
一个佝偻的背影，背着一个孩子，手里还牵着一个瞎了双眼的妇人，漫无目的的逃亡，一直到了一个叫徐家川的地方。
后来，徐家川多了一个撑竹筏的麻子老爹，还有他瞎眼的媳妇和一个沉默寡言的儿子阿莫。
花四海死了，但兄弟的嘱托麻子一直没有忘记。
一直等到三年后，麻子用打来的一条鱼，两碗玉米糊糊，祭拜了大哥的同时，也跟阿莫娘拜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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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上仙说的不错，阿莫已经在十年前淹死了，我就是阿莫的魂魄。我给你们介绍一下，现在在我身体里的，是我的好朋友。”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只是希望你们别为难他，因为他只是一个有着人云亦云本能的应声，为了我，他说话的能力退步了很多。”
黑雾中的阿莫不慌不忙，欠身跟四人说道：
“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好了，”
“你既然死了，就不应该还存在于人界，更不应该让应声寄存在你的身体里，这有违天道轮回，”
这是祝七七心中最大的疑问。万事总有原因，祝七七希望阿莫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这一生颠沛流离，生而为人却是万万不值！一无荣华二无富贵，不是在逃亡就是在流亡的路上，人间本无我可留恋之处，"
"可是我不舍啊！很小的时候，为了给我娘俩挣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我的亲爹明知是去做炮灰，却毅然决然的自己签下卖身契，只为给我母子留下区区五百文！我何以为报？"
“花四海虽不是我亲爹，却胜似亲爹，救我母子于患难之中。平时口中之食尚且先与我食，就连黑风寨危机之时，先想到的都是要保我母子平安，而他却惨死屠刀之下，我何以为报？”
“麻子老爹也不是我亲爹，我娘当初从山洞上跌落下来，为了护我被山坡上的树枝戳瞎双眼。麻子老爹心中守着兄弟情义，对我母子不离不弃，带着我们母子一路逃亡，既要照顾我瞎眼的娘，又要扶养我长大，其中过程何其艰辛，我何以为报？”
黑雾里的阿莫微微一叹，声音说不出来的怅然和落寂：
“生而为人，却无法报答生我者和养我者，这是何等的无奈和遗憾。各位上仙，他们也是芸芸众生之一，他们一生为善，从来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他们要么死于非命，要么一生困苦老无所养晚年凄凉？天道可公？我就想给他们床前尽孝养老送终，这算不算是天道？算不算是人伦大道？”
阿莫的声音虽小，却句句直击每个人的心里。
大家一阵沉默，阿莫的话一时间让他们无言以对，半响，祝七七说道：
"阿莫，你说的没错，天道是有不公，所以才会有公道自在人心。但是，世间万物无论生死轮回还是因果循环，都有它的法则，所以……"
“上仙说的是，我虽然坎坷一生，虽死心有不甘，但这一辈子也有回报。我有疼我爱我的爹娘，也有陪我帮我的朋友，所以希望各位上仙别为难我的朋友，他这么做确实是为了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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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奶奶今天很开心，就连饭都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
十三小哥除了人材越来越帅，就连做人也越来越有礼数了。这次来徐家拜访，亲手买了礼物，不再像前几次空着手。
更难得的是，吃饭时不但主动给徐家奶奶布菜，席间还和心蕊小姐两人玩起了眼神互动。
嗯，徐家奶奶老怀甚慰，看来这两小只的好事未来可期，非常的可期！
对于席间十三小哥提出的请求，老人家很痛快的就答应下来。对于未来孙女婿来说，提出这么点点请求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麻子老爹老实一辈子的人了，让他在徐家做个车夫再合适不过了。至于阿莫，这小伙子手脚勤快话又不多，跟赵老六呆了仅仅一个早上，赵老六就喜欢上这个小伙子。
用赵老六的话讲，阿莫话虽少但眼里有活儿，是个干厨师的料。赵老六甚至坦言，不出三年，赵老六就可以把大勺甩给阿莫，然后安心隐退二线……
“还是十三少的面子够大，一句话就帮麻子老爹和阿莫解决了困难，看来以后我们还得多多仰仗未来徐家的孙女婿啊！”
祝七七虽然说话明显的热嘲冷讽，但瓢十三感觉祝七七对他的脸色比以前缓和多了。
“我就是举手之劳而已，还是咱小七七菩萨心肠，最终让阿莫得偿所愿，心中不留遗憾。”
识时务的瓢十三赶紧一记冒着热气的马屁拍了上去，趁机修复一下两人的关系。
阿莫娘双目失明多年，麻子老爹也年事已高，他们除了阿莫以外无儿无女，如果将来没人照顾，可以想象有多可怜。
阿莫肉身已死，只剩下魂魄不肯投胎轮回，整天只能躲在魂瓶里。祝七七特意用符纸给阿莫做了一套衣服，这样他就不用担心被到处乱窜的鬼差撞到，而被当作孤魂野鬼捉拿。
阿莫从此随时都可以从魂瓶里跑出来，陪在爹娘身边，反正除了应声，谁也看不到他。阿莫跟祝七七承诺过，只要他爹娘百年之后，阿莫了却心中牵挂，自然会去地府投胎转世。
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孝顺父母乃是人伦大道，祝七七除了成全，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
至于那只应声小妖，祝七七压根就没有想过为难他。他一直陪伴着阿莫成长，是阿莫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更帮阿莫用心照顾爹娘十数年，就凭这一点，应声是一只难得的有情有义的小妖。
——这样的小妖，胜过多少那些所谓的‘人’？
祝七七是捉妖天师不假，但她不是捉妖糊涂天师，她一直都不是……
书生一直欲言又止，最后强烈的求知欲占了上风，本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的态度，书生恭敬的对万事知问道：
“学生一直不明白，当初你要我去找一本“本草"来，不知先生是何用意？"
“呵呵，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应声虽不死不灭，但也不是拿他没有办法。有古典记载，应声虽寄生他人腹中，但天性喜欢人云亦云。若这个人拿一本“本草"，逐一读出上面记载的药材，应声会跟着一一读出，假如读到某一种药材时，应声却迟疑不肯出声……‘’
“——那又怎样？”
“取此药材服下，腹中应声必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