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应声（4）
夜沉如水，竹筏带着睡莲上的三人前行，书生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只翠绿色的竹笛。
空旷的河面上，一阵笛声悠扬响起。
笛声带着丝丝暖意，犹如一颗温热的熨斗，轻柔的来回熨烫着心中的褶皱，又如那久别重逢的恋人，诉说离别后的衷肠。
笛声轻、柔、绵、长，如诉如泣，宛如平静的河水一样，从心中缓缓流淌。
书生竹笛所奏之曲，乃是八仙之一韩湘子所作。
当年韩湘子漫游名山大川，到了东海之时，兴致大动，于是吹起了手中竹箫，没想到箫声被东海龙王的七公主听到。
龙女七公主大为痴迷，便跑到南海观音大士紫竹林中，偷了一截普陀神竹交给了韩湘子，韩湘子便用这截竹子制成了紫金箫。
为了感谢七公主，韩湘子当场执箫即兴一首。箫声响起，只见满天鲜花飘飘洒洒，波浪壮阔的东海水面更是平静如镜。
紫箫吹度千波净，东海大梦醉三天。
传闻一曲终了，东海里的水族，大到龙王老爷，小到什么虾兵蟹将海带精，全部有一个算一个，足足睡了三天而不醒。
而韩湘子即兴所作这一曲，名为——忘忧。
忘忧，忘记世界上一切忧愁……
一条，两条，三条……随着笛声悠扬，不知何时，河面上浮现出大大小小各种鱼儿，一开始才几条，慢慢变成一大片。所有鱼儿仿佛喝醉酒一般，密密麻麻围着书生的竹筏。
“啪嗒！”“啪嗒！”河岸边大树上，夜宿的鸟儿也一只接着一只掉落下来，这些鸟儿如同睡着了一般，掉落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看着眼前怪异的一幕，瓢十三总算明白万事知所说的话的意思。
如果不是口中提前含着书生给的那颗不惑，现在自己估计也像树上的鸟儿一样，一头栽进河里了。
河面上，一道波纹微不可察的一荡，接着由远而近的波纹一道接着一道。
“——来了！”
万事知低声在祝七七耳边说道。朱七七微微放低身体，脚步前丁后八，一副蓄势待发。
借着月光，远处一道巨大的鱼鳍划过水面，轻轻向竹筏靠来。
一个跟竹筏一样大的黑影浮出水面，离竹筏还有三五丈的距离，悄然不动。
“——起！”
万事知挥动翅膀，和瓢十三两人托着巨大睡莲，同时飞身而起。睡莲中祝七七手动如风，瞬间不动明王印化作一道金光大网砸下向水中黑影。
“——临！”
祝七七头上短发飞扬，手指不停挥动，只见金网把水中黑影包裹的结结实实。
黑影正是水中怪物，眼看被金网禁锢，怪物好像猛然惊醒一般，立刻甩动尾巴，企图挣脱。
祝七七手中出现一只葫芦，手指塞子一拔，葫芦口对着怪物一指，
“——收！”
一道银光闪过，被金网缠住的怪物被收个干干净净。祝七七把葫芦口一堵，然后放进身上的百纳袋中，潇洒的拍了拍手：
“好了！搞定收工！”
——————————
在徐府美美睡了一觉，眼看日上三竿，大家起来洗漱一番，又陪着徐家奶奶吃了一顿让瓢十三坐立不安的早饭，四人再次来到阿莫家。
祝七七四人这次不是空着手来的，买来了米面和各种吃食。虽然说自古救急不救穷，但阿莫家实在太穷了，穷得四人都不好意思空着手登门。
买这些东西的时候，瓢十三掏钱出奇的快，其速度简直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之势来形容。
祝七七一脸的若无其事，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瓢十三就更不用说。
十三小哥啊，以后可要经常来看看蕊儿，她在我身边可是念你念的紧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落在瓢十三耳边无疑是晴天霹雳。
一顿早饭吃下来，祝七七的目光在徐心蕊和瓢十三身上瞅来瞅去，还不停的嘿嘿冷笑，眼前一盘排骨，更是被某人嚼的嘎嘣响。
直到现在，瓢十三心里还在发毛。
等阿莫服侍两位老人吃了饭，转身去厨房洗碗时，祝七七丢了给书生一个眼色。
书生两指微微一弹，只见一蓬粉末微不可察的飞起，一阵幽香过后，两位老人昏昏睡去。
四人来到厨房门口，无形中把阿莫堵在里面。
“好了，阿莫，你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吗？”
有些话必须问清楚，有些事也必须要做个了结。
阿莫嘴唇动了动，转头看了隔壁熟睡中的爹娘一眼，漠然的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骗你爹娘？为什么要骗我们？或者说你为什么要骗所有人？”
祝七七盯着阿莫：
“听徐家奶奶说，你平时沉默寡言，为人也老实本分。而且我们也看得出来，你对爹娘非常孝顺。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也许大家能帮你？”
阿莫低着头，额头青筋隐现，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拳头，身体微微在颤抖。
万事知微微一叹：
“我们能降伏河里的怪物，这就说明我们不是一般人，这位七七姑娘是有名的捉妖天师。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隐瞒吗？”
万事知是三界罕见的异兽，不但博古通今，对事物的感知能力超强。从当初坐上竹筏的那一刻，万事知就感觉到阿莫异于常人。
麻子老爹说阿莫平时惧怕生人，所以沉默寡言。但万事知感觉到阿莫身上有一种冷，一种说不出来的冷。
——那种没有任何生气的冷！
阿莫给祝七七他们磕头，万事知趁机扶起阿莫，当触摸到阿莫的手时，万事知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阿莫的手是冰凉的，没有任何一丝温度。
万事知偷偷把心中的疑虑告诉了祝七七：阿莫应该不是人，或者说阿莫不是一个活着的人，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等到众人去河里降伏怪物后，万事知更是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书生交代万事知给每人一颗不惑，万事知悄悄照做了，可他唯独偏偏没有给阿莫。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发现你身上没了人的生气，书生的笛声对你没有产生任何影响，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没有生命的躯体，一个没有魂魄的躯体，是不应该还存留在这人世间的，”
“所以，为什么？”
阿莫漠然的低下头，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时而迷茫，时而不甘，又时而痛苦。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阿莫嘴里不停的呢喃，颤抖的双手不停的在床脚摸索着什么。
“你是在找这个东西吗？”
万事知胖胖的小手一翻，一个黑不溜秋的陶罐出现在手里。
阿莫不顾一切冲了过来，一把抢过万事知手里的陶罐，双手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别人再抢了去。
祝七七微微一笑：
“没人跟你抢，再说我们已经知道这个陶罐的来历和用处，万事知，你来告诉他。”
万事知摇了摇脑袋，既然祝七七发话，那他也就不再客气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陶罐应该是传说中的‘五谷囊’，也就是所说的魂瓶，"
“当年武王伐纣，伯夷、叔齐一心忠于殷商，便双双劝谏武王放弃伐纣，结果无功而返，两人便发誓，即使饿死也不食周粟。后来武王灭商建立了西周，两人遵守誓言，最终饿死在首阳山，"
"百姓深感两人致死不失抱节之志，担心他们死后魂魄也会忍受饥饿之苦，所以在陪葬品中放入‘五谷囊’，但人死后怎么可能还食五谷？因此，这个东西其实就是人死后魂魄的容身之所。不信你们看看，此罐通体符文，魂魄在里面可不受侵扰，而罐盖上面那只一头三身的怪鸟，就是鸱鸟，它是亡者魂魄的引导使者，”
万事知一通话说的有理有据，书生佩服的是连连点头，就连一直眼高于顶的瓢十三也不得不佩服。
“我去！小胖子知识面挺广的啊！不愧为万事知啊，我瓢十三对你刮目相看啊，那你接着说说看，这罐子里装的是啥？”
祝七七白眼一翻：
“这还用问吗？既然是用来装魂魄的魂瓶，眼前这位没生气没温度，就是死人一个，既然阿莫已死，那这罐子里面装的肯定是死去阿莫的魂魄了，”
阿莫脸色灰白，整个人瘫坐在地。
书生挠了挠头，指了指瘫坐的阿莫，不解的看着万事知：
“我有一点不明白，既然阿莫死了，他的魂魄装在这个罐子里，那他……又是谁？”
“他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之所以会这样，不过是有个小东西寄活在他的肉身上罢了。”
万事知指着阿莫怀里的陶罐接着说道：
“你们看到没有，这个魂瓶符文之中，正面篆刻一条彩凤，背面有两个小篆：阿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魂瓶是汉武帝刘彻给他的皇后陈阿娇的陪葬品。”
——阿娇？金屋藏娇陈阿娇？
“陈阿娇是正统皇后，更是刘彻的初恋情人，为了宠溺她，刘彻不惜用黄金给她打造房子，以讨美人欢心。后来陈阿娇被废后囚禁长门宫，孤独终老。”
“有人说刘彻薄情寡义，有了卫夫子就喜新厌旧。没有阿娇的家族势力，刘彻连在夹缝中生存的机会都没有。可是，当时外戚可以随意拿捏玩弄朝堂，势力大到无法想象，如果刘彻不反抗，那他最终只能是一个被人提线的傀儡皇帝罢了。所以阿娇皇后被废，说她飞扬跋扈，后宫不洁，甚至就连她不会生育，都成了被废的理由。其实，她不过是一个被牺牲被牵连的可怜人罢了……”
果然是：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陈阿娇生前就被囚禁长门宫一个人孤独终老，刘彻怕她死后一个人孤独，就把这件事偷偷告诉了东方朔。东方朔就把一个陶罐给了刘彻，并且直言只要把这个陶罐放在陈阿娇的陪葬品里面，那她以后就不会孤独……”
刘彻有两个宠臣，一文一武，东方朔和卫青。东方朔不但机智过人，还是著名的杂学家和方士，能够在血雨腥风的朝堂全身而退，并且还能够善终，东方朔绝对不是一般人。
万事知说到这里，眼神盯着眼前的阿莫：
“你就是魂瓶真正的主人，是东方朔把你装进去的，我说的对吧？”
“东方朔究竟在陶罐里放了什么？”
这是祝七七三人目前最想知道的答案。
“一只虫子，一只会说话的应声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