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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滚!不下蛋的鸡娘-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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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暮色从远山外暗暗地袭来。

    眼障般的南山,一会儿深赤,一会儿淡青。

    一缕缕晚烟从马勺子镇冉冉升起。

    太阳的最后一抹光晕暗淡下去,周围笼罩着一片深沉神圣的静默。

    天黑了。

    乔家小院静静的。

    北屋里虽然是15瓦的灯泡,开着门儿,光也能在园子里照得满满的,而且把那颗大的老榆树的影子推到小院外小草垛儿上。

    党妹在地里照应拖拉机犁地。

    三狗儿在厂里。

    桌上只有三个人在吃晚饭。

    二狗儿碗挡着脸,喝他的稀糊儿。

    老乔头还没吃,手里有烟没抽完。

    老乔婆,一手抱着红红儿,想喂她吃什么。红红又哭又倔,蹦兔儿一样,在她怀里乱蹬乱抓。抓烦了,老乔婆扒开红红的小裤子,在她小屁股上拍了两下,孩子委屈地大哭起来了。

    “要她妈妈了。”老乔头望着孩子,叹了口气,“哎!妈的!大西沟那儿,我去了,房子还有,他家里肯收。冬季要拉车煤去,万一生了,可不能冻着了。

    “哎!”老乔婆也叹了口气,“哪来的钱呢?棉花收去了,不知啥时发工资哩!一车煤要好几百。现在贵刹了。”她沮丧地悠悠拍哄着红红儿。

    老两口一筹莫展。

    二

    老乔头扔了烟头,刚要捧碗喝粥,突听院门儿一响,以为是二狗女人回来了。问:“耕几墒啦?”

    “一墒还没耕哩。”

    “啊?”老乔头站起来。

    来人关上门,大大方方走到老乔头跟前一笑:“咯咯咯······乔叔,你想媳妇想疯了吧”

    听笑声,他知道是黑冲的女人,一转身回到桌边,给春嫂个屁股看。

    春嫂一脚跨进来。

    家里一阵窘人的沉默。

    老乔头又重新卷他的烟,眼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心不在焉地从荷包里往纸上抓烟末儿。纸上一半,地上一半。

    老乔婆脸色有些张皇,光跟红红儿打岔儿,不去正眼看一下春嫂。

    二狗儿只是听见粥响。

    春嫂自觉没趣,在靠二狗儿旁边的一张木凳子上坐下,对二狗儿看看,二狗儿脸不抬一下。她便半开玩笑的伸手一拍他那脑后的肉脖颈儿:“吃的什么好东西,都不理人。”

    二狗儿一吓,抬头对她望一下:“嘿嘿。”一笑又要吃。

    “你女人呢?”

    “在地里。”

    “男子汉,大丈夫,这么早回来。让女人一个人在地里,没出息。”

    “爹马上去换。”

    “爹,爹,爹的。大小伙子不能去换?”春嫂说着给二狗一下。

    老乔头搭茬说:“他不懂,耕地的,要经常给他们送送烟,倒倒水。他会?”对春嫂看了一下“黑冲呢”

    “在。”

    “你家的地犁了?”

    “没呢。”

    “你家黑冲啥也会,哎!我们家吃饭的人多,日他妈妈的!”

    春嫂趁机说:“乔叔,其实你早该享福了,革命几十年,退了休,还给他们操着心,要我,不干。”春嫂说着对他一看,“三狗儿女人回来没有?”

    “没呢!”

    “你不知她到底去哪啦?”

    “我怎么知道?婆妈娘们的事。”老乔头吐了口唾沫,又把烟按在嘴上。

    “是啊,前天王团长说要找你谈谈,我就说,这事与公公有啥关系。这完全是是三狗儿的主张。”又小声说,“你知道吗三狗儿这烂尸首的把她女人藏到哪吗?”

    老乔头十分凝神:“嗯?”

    老乔婆静静地听着。

    春嫂继续说:“我告诉你,三狗女人藏在七湖叔家呢!我今天去啦。”

    老乔头老乔婆同时一怔。

    “乔叔,你说这事多不好。再是老战友,把个双身人藏到人家家去,人家不担责任?即使七湖叔不说长短,七湖婶是个爽利人,有难说不出。我知道是三狗送去的,我也替你谢了谢人家。我看,你马上去把她带回来,这样大家没事,七湖叔家也不伤和气,你也不犯政策,三狗儿也不受处分,工人照当,我也不挨上边批评。再说,一家的面子,也有处搁。要不,三狗儿扎了,又生个天宝子,哪来的?你说对不对?”对红红儿看看,“你们有了这个真种,行啦。有的姑娘比小伙好,别听人家乱说。”一拉老乔头衣角,“再说,马勺子庄哪一个躲得了的?你也知道我的脾气,我跟你打也来,骂也来,叫我眼睁睁地望着你这么个老同志,老党员犯错误,我可不来。”

    老乔婆这时抱着红红站起来,一手勒住孩子的腰,一手到柜上的盒子里抽了支烟给黑冲女人。

    黑冲女人本来不会抽烟,但是老乔婆拿来的,也就接了。又到老乔头手边拿了火柴,点着,抽起来。

    黑冲女人抽完烟,又说了几句话就起身走了。

    一家人,鼻子里风儿听不见,好像都在用眼睛说话。

    三

    月上南山尖的时候,党妹回来了。

    东方红履带式拖拉机,一犁耕过去,一直向一眼望不到边的地那头开。车灯,像一双困倦的睡眼,发红,发白。

    她觉得身上又饿又冷,便跟司机说好回家拿件一份。

    一进院门,北屋只见灯火,听不见人声。

    刚进门便觉得家里的人很不寻常。俗话说,进门看脸色,出门看天时。党妹不知老乔头为何这样,又是大爆发前的沉默,压得她气不敢粗出。

    “你怎回来啦?”老乔头这不是说话,大声吼。

    党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我回来拿件衣服。”

    “妈的!你这个养不家的狗,把家里球蛋往外衔?啊?”手里烟嘴往桌上一拍,“你跟黑冲女人嚼些什么啦?”

    党妹套了件褂子走出来:“这几天,我都在地里,哪有空去她家?”

    “你还敢顶嘴。”老乔头一下站起来,顺脚踢倒凳子。

    凳子倒在身边的狗食盆上,砸得碎瓷一地。吓得老乔婆怀里的红红儿哇哇直哭。

    党妹又回头进房里去。

    “你给我出来,妈的!是你把三狗女人的事说出去的!要不黑冲女人怎晓她躲在朱七湖家?我空收养了你几年!”

    房里党妹抽鼻子的声音。

    “你把装身子的事告诉她,又把三狗女人出去躲的事也告诉她,你不是我家人!你给我滚!滚!你这个不下蛋的鸡娘们,滚!我们乔家没有你这个野女人,今天晚上就给我滚!”老乔头疯了。

    家里人没有一个敢顶他,他已经疯了,眼红红的,很怕人,脸板得刀扎不进,胡须也剌剌地竖起。

    党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她吓得抖抖地发冷。听老乔头叫她滚,而且是决无反悔地叫她滚,她觉得伤心和绝望,她觉得屋里人都那么冷酷和绝情,小院里那么陌生和可怕。

    人在绝望之后,会产生坦然,在害怕之后,会产生胆识,在痛苦之后,会产生无所谓,在谨小慎微以后,会产生不在乎,在乞求以后,会产生不买账。

    党妹拭着泪,慢慢从房里走出来:“爹······”

    “我不是你爹,你给我滚!”老乔头正拿着一只蓝花碗要盛粥,见党妹朝他走来,气得勺子一扔,碗对她砸过去。

    党妹吓得一躲,碗从她头边飞过去,“哗!”击中她身后那块"花好月圆"的玻璃匾,玻璃片哗哗落地。

    红红儿第二次吓得放声哭起来。

    一片较大的玻璃掉在党妹手背上,划了个口子,立即流出了蚯蚓似的血虫儿,沿着手臂,手指,慢慢地向下爬去。

    “你们好日子不过,偏要闹,闹!”老乔婆这话不知是对老头,还是对党妹。

    反正两边都没听。

    老乔头继续发疯,搬起板凳砸媳妇,被老乔婆拉住。

    党妹哭着说:“你们别这样,就是死,也让人死个明白,我多早晚把三狗女人的事告诉春嫂了?连三狗女人在哪儿,我都不知道,你们这明明是逼我去……”声音最快大了,“走,我走!不过我要说明,是你们逼我走的,不是我要走的,怪不得我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你的救命之恩,这几年,我当年做马还了,报了,我对得起你们家。”又说,“二狗儿是个老实人,我对不起他。”

    党妹说着,哭着,跑到房里拿出自己带的破包儿,解开:“当着你们的面,看看,我什么样来,还什么样走。线头不捏你们家一根。”说着,又收包裹,扎好。转过脸对二狗儿鞠一躬,掉头看也不看老乔头和老乔婆一眼,走出院门。

    二狗儿要出来,被老乔头喝住。

    四

    党妹从乔家小院走出来,沿着丰产渠一直向前走去。

    皎洁的月光,静谧地装饰着初冬的夜空,风也停止了。

    一望无际的大戈壁滩,像深蓝色的大海一样安静。

    月边的几朵薄云像是凝固了。

    远处的天山犹如伟岸的天城,庞大、阴森、威严。

    四处悄然无哗。

    她回头看看乔家小院,没有声息。

    她不由后悔起来,她怎么在这里过了五六年的日子,到底怎么过来的?一片空白,只有一双双凶狠,挑剔,嘲弄的眼睛——永远忘不了的那些眼睛。

    她又一次想起她的家,想起她所到过的地方。想起她所吃的苦,想起她所受的欺,呜呜呜,呜呜呜······她哭了,哭得好悲痛,哭得好凄凉,哭得好伤心。她并没有大声哭泣,只是嘤嘤咽泣,怕惊动了静静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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