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滚!不下蛋的鸡娘-2
这静静的夜是传情的,含蓄的和深邃的,咽泣声通过渠水,通过戈壁滩上的那像泪痕一样的水流痕,传得很远很远,引起远方山谷中狼的同情和牧羊狗的悲怆,狼嚎叫,犬嚎叫,不时遥遥相对。
她担心今后的日子,她害怕今后的日子,她绝望地站起来,抱着大树,望望渠中滚滚不息的流水——她又一次想到了死。
死,对幸福的人是一种折磨,对生活艰难的人是一种解脱和拯救······在她快要走进水中的时候——她又一次想到了他的幻影,似乎看到他朝她走来——也想到她——亲骨肉的幻影。
人在世界上生存,如梦游神一样,不知今后日子怎么安排,会碰到什么人。
于是,死神又一次将她推上岸来。
党妹又回头向马勺子庄走去。
她没有回到乔家小院,越过它,走到北街,在春嫂家院门前停住了。
“春嫂姐,”党妹轻轻地拍门,“春嫂姐。”
没有人应。
她想走,可往哪儿走呢?
又叫:“春嫂姐”
“谁?”
睡梦中,春嫂听见有人叫,连忙披衣出来。没开门,先问:“你是谁?”
春嫂姐:“呜呜呜······”
“啊!党妹!”开开门,“你怎么了?”
党妹双膝跪地,又叫:“春嫂姐。”
“别哭别哭,快别哭,这深更半夜的,让人家听了吃惊。”
把她让到家里,“告诉我你咋啦?”
“乔家逼我出来,说我坏了他们的好事,这几天,我都在地里干活,一次也没碰到你,说我把家事告诉了你。”
“我知道了,”老乔头这个老顽固,不见棺材不掉泪。“这事与你无关。”问,“你出来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想过了,呜呜呜······”
“你傻呀你?难道乔家不要你,你就没处活了?他不让你活,你偏要活下去,总怪我们女人太无用了。自古以来,我们偏要依附在男人的身边过活。属于我们的生活应该是我们的,自己安排,当然你的命运也太不幸了。但也不是只有死呀。有党,有,有邻居。你就在马勺子庄活下去。活给他们看看。你先在我家住下,有了好地方再走。让老乔头承认,逼走你,对他,对他那个家都是一大错误!跟倩倩睡,明天咱们找团部去。”
春嫂一席话,党妹听了佩服。春嫂又懂道理又坚强,自己为什么这么软,面团儿一样,让人捏?她觉得她以前不是在生活,而是生存。
是在乞求生存。
六
天亮后,春嫂把事情向团部领导作了报告,团里决定:由老乔头把三狗女人带回来,三狗停职检查。党妹原来跟二狗结婚没有通过手续,现在无所谓离婚,由她自愿仍回乔家也可以,但必须重新做结婚登记。不回乔家,团部负责安排个体活,她没户口,不包地,如果要离开马勺子庄,由春嫂送到县民政局。
一切由春嫂负责处理,春嫂把团部的意见告诉党妹,党妹不愿意回乔家,也不愿离开马勺子庄。
春嫂说:“党妹,我也不希望你离开马勺子,我不仅同情你,我也喜欢你,如果你不嫌弃,我们拜个干姊妹,你看怎么样?”
“春嫂姐,你是好人,不用说你,我早就把你当亲姐姐了。只是我命苦,怕你嫌弃。”
“我不是那样的人,今后你嫁人更好,不跟人,倩倩是我的女人,也是你的女儿。”
“姐姐,我这一辈子忘不了你!”又要哭了,掏出手帕,捏鼻涕。
“嗨,以后你要坚强些,眼泪救不了我们女人的命。”
“不过,黑冲哥·····”党妹担心起来。
“放心,黑冲听我的。”又一想,“有个事,我相对领导说说,让你去先干。团部招待所那两个千金小姐,都是关系上来的,自己倒打扮得花枝招展,可那十几张被子脏得黑狗儿精一样。我想让你去那儿洗洗被子,怎样?闲下,还可以干点别的,好不好?”
“好倒好,我怕人家不要我。”
“有我呢,我对领导说去。”又说,“你还会干些什么?”
“我,我以前在老家搞过红枸杞儿卖,我看这儿也有许多,搞点买卖也可以。”
“哎呀,死人······”春嫂双手一拍大腿,“你怎么不早说?马勺子原有个枸杞专业户,去年去了精河镇,你跟他学习,怎么种家枸杞,怎么晾枸杞干。你知道吗?枸杞干比葡萄干好吃,还能治好几种病哩。外国专家说它是最佳药用食品。”
“是吗?”
“怎不是呢?我看你就干这个,比包地好,包地十个人九个赔。现在都不肯包地,有办法的人个个做生意去。”
“嗯。”
七
“倩倩,过来。”
倩倩到放学才进门,春嫂在厨房叫。
悄悄走过去。头上两把刷刷辫,圆圆的小脸蛋,红格子褂,红领巾,蓝裤子,白球鞋。她跳跳蹦蹦地来到厨房,一见党妹:“阿姨好。”
“哼,”春嫂忙着切菜,对女儿一瞥,“不准叫阿姨,以后叫姨妈。”
“姨妈好。”倩倩一笑。
春嫂笑了。
“党妹,你说倩倩像不像我?”
“嗯?”
“不像我,像你。是像你。你一来马勺子庄,我就对黑冲说,哎,怎么这么绝,倩倩眼睛、鼻子、嘴、下巴,哪一处都像党妹。他也说像。咯咯咯······怕命中注定是你的女儿呢?”
党妹把倩倩一把揽在怀里:“我哪有这么好福气唷!”
‘不瞒你说党妹,我这个女儿比男孩强一千倍,你看我们庄上那几个独生儿子,奶奶的!整天把他当小老太爷服侍都不行。长大了到底有啥好处?儿子打老子打老娘的多的是。你看老乔头,一家人把红红儿不当事,拼命想男孩子。老霉球儿,也不知是那个王八下的野种,还当宝贝一样。哈哈哈······真愚昧。哎!这也不是他一个人。有的人拿几级的官换儿子,有点拿换儿子,这些人怎么都成了病态。“
锅要开了。
春嫂刹住话头。
党妹羡慕她懂的大事多,会说,能干。
她更羡慕这个家,一个充满欢乐的幸福的家。
啊!家!
人没有家还谈什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