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BE结局版)-一梦黄粱
(本篇番外写给be结局爱好者)
太女的成年礼可算是热热闹闹地办完了,烛火微晃,我静静地坐在紫明殿的书案前,执笔写下退位诏书。
“孤在位二十七载,遭乾王叛乱,殇帝夺位,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今有太女沈照雪,俯察民心,功均造物,孤顺应天命,出逊别宫,禅位于太女。”
“阿柿,去寻孤的玉玺来。”我放下笔道。
阿柿捧着装了玉玺的锦盒,小心翼翼地将玉玺奉送了过来,我取出玉玺,在上面盖了印,微微笑道:“如此甚好……也不知兰辞此刻歇息下了没有。”
“陛下,太女尚且年幼,您用不用再思虑一二?”
“年幼什么?孤当年十岁即位,太女都二十了,又有大儒从小悉心教导,难不成做的还会没有孤好?”
“奴婢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您想去游山玩水四处逍遥,以凤后久居宫闱的孱弱之体,如何随您跋山涉水?”
我失笑出声:“你在扯什么鬼话呢,凤后去过的地方,可比孤在书中看到过的地方多了去了,孤与凤后早就相约有生之年要去看一次雪山,你个小柿子懂什么呀。”
摆驾鸣鸾殿后,我直入傅怜的寝殿,他还未就寝,见我来,微微一笑道:“臣侍见过陛下,陛下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他还一如当年一样风华绝代,似乎容颜毫无更迭的痕迹。
夜里凉,我捧住他的手,生怕他着凉,笑道:“兰辞,就下个月罢,下个月,我们就去玉龙雪山。”
傅怜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不解道:“陛下……为何要去雪山?”
“兰辞最喜欢的地方不就是玉龙雪山么?你说那里山脊连绵,大雪飘飞,宛如仙境的呀……兰辞连这都不记得了么……”
也许是生子之后,人的记性会渐渐淡薄,所以从前很多事情他都不一定说的上来,连带着这件事也忘了。
不过没关系,他忘了,我可以再说给他听。
“臣侍属于皇宫……如何能随陛下去那么远的地方呢……若是路上遇上了什么,岂不是……”傅怜的眼神变得无措起来,撤回了被我抓住的手。
我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会这样呢,傅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他属于皇宫这样的话呢?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一破碎,眼前莫名开始泛酸,我努力眨了眨眼睛,忽然间,面前那个站着的人,和傅怜的身形仪表别无二致的人,容颜渐渐褪色,变成了一张三十余年岁男子的脸。
他不是傅怜?
我看呆了眼,伸手抚上他的脸,摸了又摸,那人却只是用一种害怕的眼神呆呆望着我,随后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道:“陛下,男子若是背井离乡,断然不会有好下场的……求您,莫带臣侍离宫……”
他是……宋惠芨么?
我日日相对着的人,不是傅怜?
怎么会这样呢……
一定是做梦,一定是见了鬼,撞了邪祟,我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身子,问他:“兰辞呢,孤的兰辞到哪里去了?你告诉孤,孤的兰辞到哪里去了!”
跪下之人猛地抬眼望我,似是不明白我为何混沌了多年,忽然就猛地清醒,艰难开口道:“凤后早于十九年前产子的那个春夜里……就玉殒香消了……”
他在说什么鬼话呢?
“陛下……您那时太过悲伤,还吐了血,臣侍与后宫众人皆侍疾在侧,您一睁眼醒来,就拉住臣侍的手,喊‘兰辞’二字……”
我僵在了原地。
那个冰冰冷冷的春夜里,傅怜说他有些困,我便让他好好睡一觉,一直守在他身边。
那一晚上,他欲言又止,仿佛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和我说,可是他太累了,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只安安静静地睡了下去。
安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了。
然后他的手越来越凉,越来越凉,我以为他只是太冷了,还将他的手放在双手间紧紧捂着,给他哈了很多遍气。
第二日清晨,我唤着他的名字,唤了一遍又一遍,可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左眼下的那颗泪痣,挂着一颗一宿未干的泪珠,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给我留下,什么也没和我说出口。
……
原来我的兰辞,我的夫郎,早就在那个春夜里,死了啊。
宋惠芨抓着我的衣摆,一遍遍地恳求:“陛下……臣侍可以继续扮演凤后的,只恳求您,不要带臣侍离宫……”
我茫然无措,身子也像失了力气,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走到鸣鸾殿外以后,我扶着那棵老柳树,一言不发。
阿柿带着抬御辇的宫人追过来,打量着我失魂落魄的神色,难为情道:“陛下……您怎么了?”
“凤后呢……”
“凤后,凤后不是在鸣鸾殿里么……”阿柿道。
“他不是……他不是孤的兰辞,孤没有兰辞了,孤的兰辞,早就,早就……”无法名状的哀伤使我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捂着心口,缓缓蹲下身,靠在那棵老柳树,遥望着鸣鸾殿的烛火。
若是我的兰辞还在就好了。
他若是还在,此时此刻一定在一边看书,一边等着我来。
方才我进门与他说去玉龙雪山时,他一定会浅浅笑着耐心听我幻想,等我说完,他再跟我描述记忆里玉龙雪山的大好风光……
我又问了一遍:“凤后在哪儿呢……孤的兰辞,在哪儿呢……”
阿柿道:“回陛下,凤后已葬入皇陵……陛下,陛下节哀啊陛下……”
原来在皇陵。
我的好兰辞,最终还是被困在了这方寸天地里。
……
太女即位了。
我递给太女玉玺,她接过时,忧心忡忡地看向我,似是不明白,我为何一夜之间骤生那么多白发。
我笑了笑,女儿肖父,看着她与傅怜长得足足像了六分的脸,我妄图从中窥见半点傅怜的影子,这一看就看了许久。
在启程去别宫之前,我同阿柿说,我想要去皇陵看一看傅怜。
这些年为了瞒着我,陪我做戏,恐怕他的牌位都无人立,陵墓都无人祭扫罢。
我执意要去地下陵室,阿柿百般劝阻:“不可啊陛下……地下陵室,毕竟不吉,自古以来从未有帝王在世时便先去陵墓里头看一遭的啊……”
我没有管她,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走下长长的石梯,绕了九曲连环般的墓室,方才找到那一间摆放棺椁的地方。
棺椁被钉死了,我也看不到里头,只坐下来靠在一边,借着长明灯的光辉与他说话。
这是我能靠近到的……与傅怜最近的距离。
“兰辞,我来晚了……”我用手摸了摸这冰冷的楠木,“对不起,我将你这一忘,就忘了许久……”
情深不寿。
自古太过情深伉俪的两人,总是很难一起走到白头,而在吵吵闹闹里过日子的冤家,才更容易相守到老。
可傅怜从不与我吵闹,只会无可奈何地纵着我。
我想起之前在紫明殿里,我把玩着他的手时,还帮他看了手相。那时我便在想,掌心肉太薄的人,总是会命途多舛一些。
我与傅怜,只当了四年的师徒,便在怨怼中记恨了他三年;而后只做了一年的夫妻,这一年里,又有一半的时光在颠沛流离……只如此,竟然就已经缘尽。
我靠在这冰冷的木头边上,眼皮沉重地放了下来,莞尔道:“兰辞可还记得,我们在月神娘娘面前许的愿……”
没有人回应我,我自言自语道:“……你与我,要恰如远方兽,寸步不离,步步比肩行……要恰如深山木,异根而生,枝枝相连理……”
“兰辞做了弃约之人,可是我不怪你……”我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哽咽了起来,更加贴紧了这冰冷的棺椁,道,“我知道你是因为,实在撑不下去了,所以想歇一歇……”
喉间涌上一大口腥甜,我掩住嘴,怕吐出来的血弄脏这里。
我想说的是,没关系,傅怜虽然做了弃约之人,但我会信守承诺。
随着这具躯体一点点流逝生机,恍惚间,我的眼前好似蒙了片白光。
光亮起之后,我仿佛看到了年少时期的傅怜,他在书斋里跟我与宋雨濛讲解‘殉’这个字。”
他身姿挺拔如松竹,目光冷峻如霜雪,缓缓开口道:“殉,本是用人或物品陪葬的行为,但也可以是为了某种理想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我撑着脑袋,吊儿郎当地问道:“太傅,那‘殉情’的‘殉’,是陪葬呢,还是为了理想而牺牲呢?”
十七岁的傅怜被我问的语塞,耳朵尖微微染上红,他想了许久后才道:“臣私以为……是为了理想而牺牲。”
“是么……”我嘟囔道,将狼毫的末端抵在鼻尖下方,冥思苦想道,“太傅,那怎样的感情,才能值得人以性命相殉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从来在课上都严肃板正的傅怜,此时好像弯了弯嘴角。
他埋下头理了理书页,装作无意道:“陛下还小,等您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不屑道:“嘁,孤一定会马上长大的!”
低下头的傅怜,好像嘴角的笑意更盛了:“那陛下……就快快长大罢。”
……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本篇番外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