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儿女篇)-小团圆
我与傅怜所生的皇长女,自出生起就被册封为了太女。
这一代的皇女从“照”字辈,在给她起名的时候,我随意往窗外看了一眼,恰好看见枝头玉兰莹白如雪,便在帖子上写下了“照雪”二字。
从此我与傅怜之间就多了第三个人,沈照雪。
照雪的乳名是给傅怜取的,他并没有从古籍里引经据典,在我问起小孩儿乳名的时候,他低吟道:“如若陛下恩准,照雪的乳名,便唤作小团圆罢。”
听到这个名字后,我心弦微微一动。
在我们离别的那段时间里,团圆二字,何止是傅怜的期盼?更是我日思夜想之事。
孩子的乳名取做小团圆,还当真十分贴切。
小团圆的聪慧像傅怜,顽劣像我,这二者结合在一起,差点就要反了天。
我给她请了翰林里最有声望的大儒教她读书识字,可她总是想尽办法耍滑头偷懒,课业明明会做,可偏巧就是不愿意好好做。
大儒找我告了不止一次的状了:“陛下,太女心思玲珑,臣下实难琢磨,恐不能胜任太傅一职!”
我感到汗颜,实在是等自己为人父母以后,才能充分理解当年江展夏对我的一片苦心。
不得已,批完折子后我亲自去找小团圆的麻烦,顺手折了根柳枝道:“你别躲!为什么不完成太傅布置的课业?把手板心伸出来!”
见我找她麻烦,她就使劲地跑,跑去鸣鸾殿,躲到傅怜背后,拉着傅怜的袖子哭唧唧道:“父后父后,母皇好凶啊……”
傅怜感到有些为难,他并非有意娇纵小团圆,可他的观念与我不一样,他觉得这么小的孩子顽皮是天性,偷懒耍滑也是聪明孩子才会干的事,好好规劝即可,不必体罚。
可我不这么觉得,小团圆就是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再惯下去,她就要无法无天了。
“陛下……她才四岁。”傅怜将小团圆从他的袖子后面拉了出来。
我生气道:“可是孤当年没完成课业的时候……咳咳,也不是没被打过啊,凭什么孤挨得打,她不行?”
为了面子,我刻意略去了打我之人是傅怜。
“那时您已经十岁,通晓些道理了……您那是故意偷奸耍滑,若是不训诫一二,实难管教。”傅怜当真不会说恭维话。
小团圆牵着傅怜的手,眼睛泪汪汪的,附和道:“父后最好了,父后最疼我,母皇一点也不疼我……”
我撸起袖子,骂骂咧咧道:“打你就是不疼你了?你看看你每天闹出的事情,有一国储君的模样么?”
话才出口,我在小团圆的眼睛里看到了迷惘。
她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因为是皇太女,所以学的课业比寻常人家的孩子都要重,她丧失了许多这个年龄该有的快乐,她的叛逆,也许是一种不自觉的反抗。
我不想她变成第二个沈月琅。
但是她至少把最基本的课业完成罢!没完成课业,就想着去这儿玩,去那儿玩的,可不是个好习惯!
“把手伸出来!”我盯着小团圆,故作凶狠道。
这小家伙,精得很,又拿傅怜当挡箭牌:“父后救我……”
傅怜怎么可能不站在我这边呢?
他就算不舍得,还是低下身子,微微叹了口气,对小团圆道:“不可忤逆你的母皇,你母皇是大毓之主,帝王之威,不容侵犯。”
小团圆不解道:“是么,连父后也不可以侵犯母皇的威严么?”
傅怜垂眸,半晌过后,他无奈笑了一下:“父后也不可以。”
他教给她的道理并没有错,夫与妻,女与母之前,还摆着君君臣臣。
即使我不重繁文缛节,可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小团圆必须时刻放心上,毕竟,她是大毓的储君。
小团圆嘟着嘴,将肉嘟嘟的小手伸了出来,似是心有不甘:“请母皇责罚孩儿……”
“你被打多少次了?可长过记性?”
我扔了手里的柳枝,知女莫若母,这次打完,她下次还是不会专心学习,我决意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我干咳了一声,抓起傅怜的手,对小团圆凶神恶煞道:“以后你犯了错,孤再也不罚你了,你的过错让你父后来承担。”
我与傅怜十指相扣,朝着寝殿内走去,在背过身的那一刻,我极力强忍住笑。
小团圆知道害怕了,连连认错道:“母皇,孩儿以后一定好好用功,再也不偷懒了……求母皇不要责罚父后……”
傅怜的脸微微一红,满脸错愕,低声问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吓唬吓唬她,这孩子太精了,不知道害怕,就不会收心。”
等她再长大一点,就会理解我善意的谎言和苦心了。
小团圆不敢上前拉拽我,只敢哭着去央求阿柿,摇着阿柿的袖子道:“阿柿姑姑,怎么办呀,我没有完成课业,母皇要欺负父后啦!母皇要欺负父后啦!”
阿柿的脸也红了起来,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太女殿下莫急……反正……哎呀,您别担心!”
就是嘛,我怎么可能真的责罚傅怜呢。
我只会……
哇,我家兰辞的腰,怎么还是那么细?
不过傅怜身上沉水香的味道,是真的很好闻。
……
小团圆十五岁那年,礼部开始给她物色合适的太女正君人选。
相貌要出挑,家世要高贵,皇家与寻常人家不一样,正君还需知书达礼,识得的字越多越好。
小团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且行为举止都有一国太女的风范。
她想与我亲近,可终究有些怕我,不敢像她弟弟妹妹那样肆无忌惮地在我身边撒娇,她比小时候谨慎规矩多了。
没办法,这是我与她的身份注定的,我没有办法当一位慈母,我若太慈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害了她。
一位在蜜罐子里长大,没有坚韧内心的太女,将来是坐不稳女帝这个位置的。
但我也会想办法补偿她,让她真正开心一些,比如在选择正君这件事上。
按礼部的说法,正君的出身一定要高贵,是世家子的话便再好不过,这样才有利于江山稳固。
我在紫明殿内召了小团圆问话,问:“照雪,你可有心上人?”
她恭恭敬敬地跪在殿下,犹豫片刻后说:“但凭母皇做主。”
真是个无可挑剔的答案,但是我并不满意。
“孤不能为你做这个主。”我认真道,“其他的孤都可以替你安排,但你未来的正君,他不仅是大毓未来的凤后,还是你白头偕老的夫郎,是你相伴一生的亲人。在你迷茫时,他能安抚你的心,在你失意时,他能守护你的自尊,在你自满时,他能劝诫你……这样的人,须是你心悦之人,所以要你自己来选。”
小团圆猛地抬头,眼睛灿若星河:“母皇,儿臣心里有这样一个人!”
我不紧不慢道:“是哪家的公子?”
“他很好,他知礼仪,明廉耻,还读书识字……儿臣不曾与他当面见过,只在如玉斋卖字画的萧老板那儿,与他有过很多次笔墨往来……”
“不用解释这么多,孤只问你,他是哪家的公子?”
“他……他的母亲是正六品五经博士林远梅,可他的生父,是林家的外室……”
林远梅的外室。
我的心咯噔一声想,不用多言,我就知道是哪位故人了。
我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还真是一段说不清的孽缘。
用朝堂上那群人的话来说,太女的正君,怎么可以是外室之子?那些唾沫星子,一定会再度把我淹死。
可这次我却说:“孤允了,礼部那边,交给孤罢。”
小团圆的眼底满是欣喜,她目光热烈地看向我,不是一个太女看着女帝,而是一个女儿看着她的母亲,叩首道:“儿臣叩谢母皇!”
午后我去了鸣鸾殿,傅怜在凉亭里静静地看书,我则在一边吃着羌辽进贡的葡萄,一边吃一边吐皮,顺便还把小团圆的婚事和傅怜说了一遍。
傅怜轻轻放下书,岁月在他脸上没有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记,又或许是留下了,但我日日看着他,便觉得他丝毫没有变化。
傅怜听完后道:“其实有个法子可以堵住悠悠众口。那便是由陛下下旨,让林远梅纳正夫,将那个孩子记在正夫名下。”
“孤也想到了。”
傅怜微微挑眉,显得有些诧异:“陛下会这样做吗?”
“不会。”我笑了笑,轻轻握住了傅怜冰冰凉凉的手,“孤不想再有人拿这世上的规矩去糟践他了。”
我说的那个“他”,傅怜一定知道是谁。
傅怜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很是自然地往我坐的地方靠了一下,握着手里的书道:“臣侍也希望小团圆能娶得一位真心喜爱的正君,至于出身……陛下可以赏赐。”
“颁个赐出身的旨意并非难事,就是御史台那些唾沫星子啊,真让孤头疼……”我将下巴抵靠在傅怜的肩膀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傅怜看着我故意装可怜,无奈道:“臣侍会帮您写文章的,让她们无话可说。”
我紧紧握着傅怜的手,一刻也不想放,傅怜则任由我这般握着他的手,单手翻开书页,重新看了起来。
我凑在他旁边,靠着他肩头与他一起看,偶尔故意往他耳朵边吹气,见他脸红,我就像做成了坏事那般忍不住地笑个不停。
傅怜扫视我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却只是将书往中间挪了一下而已,并不抗拒我的捣乱,仿佛早就习惯了。
其实书里写的什么并不重要,我只是喜欢这样紧紧挨着他,亭子外的柳絮飞舞,飘落到我与他头上时,就好像我们一起走到了白头。
这世上本来就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的,最终能喜结连理恩爱白头,当属上苍眷顾。
就比如我与傅怜。
还有小团圆与她最珍爱的那位公子。
有情人都要圆圆满满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