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入荆楚(三)
多日来的舟马劳顿,使得他的神情略有些疲惫憔悴,抬眼对我冷哼一声:“你扮猪吃虎的本事,我从来不意外。”
“比如呢?”这话是沈月疏问的,她可喜欢听热闹了。
“乾王就是那样栽在她手上的。”云崖客气回话,却对沈月疏莫名其妙的炙热眼神感到有些不适,身子往后退了几分。
我反驳道:“怎么能用‘栽’这个字?说的好像我是个狡猾的小狐狸,算计了她一样……”
“难道不是?”
眼看着我与他又要争执起来,沈月疏插科打诨道:“陛下若是真狡猾,此番月琅就无可乘之机了,对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手段,这无可厚非嘛。”
“就是就是……”
“陛下您也是,人家好端端地说句话,非要纠人家的字眼做什么,你这样,是招不到男子喜欢的。”
听闻这话,我没有感到丝毫自责,我又不是风流多情的人,要男子喜欢作甚?
再说了,我也甚少与男子争执,云崖是个特例,我从未将他当做一般男子看。
我又想到了一件紧要事:“姐姐,沈月琅若是知道我准备带兵回京,她会不会要拉着京城所有的人,一起陪葬?”
“您要听实话么,陛下。”沈月疏一边摇头一边笑道,“她不会,她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是做不了彻头彻尾的恶人的。”
“姐姐为何如此笃定?她逼死忠良,又纵容手下滥杀无辜,明明该休养生息的时候,她却打算倾举国之力去攻打突厥……这样都不算恶,那如何还算恶?”
五王之乱以前,沈月疏一直都在京城,我不曾见识过的沈月琅,她一定见识过。可是她也应当知道,沈月琅不是当初的那个沈月琅了罢?
“陛下,我问您,太后待您,严苛么?”
我不解她为何这样问,却还是点了点头:“严苛……”
“那您觉得,太后疼爱您么?”
“虽然藏得深……但还是能感受得到,父后对我的一片疼爱之心。”
“月琅可是从来没有过。我就记得有次她文试拿了第一,却因为在文字里暗讽女帝宠溺薛贵君,而冷落太后,女帝生了好大的气,连同太后一同诘难,您猜猜,太后当时是如何做的?”
“父后……责骂了她?”
沈月疏摇了摇头。
我又道:“父后将她罚去太庙跪着了?”
沈月疏还是摇了摇头:“那些小儿戏,对您来说是莫大的责罚,对她来说却是太便宜了。为了不让人诟病太女妒忌姊妹,太后让月琅去韶华殿负荆请罪。”
“是……字面上的负荆请罪,还是别有深意?”
“就是字面上的负荆请罪,因为那篇文章将薛贵君辱骂得太过,导致薛贵君无颜见人。那其中掺杂了许多私人感情,当时太后说,以笔诛人,是诛乱贼,诛罪人的,因为心中不忿,而用笔诛无能的夫男,是女子之耻。于是月琅便背着荆条,心不甘情不愿地去跪求薛贵君的原谅。”
这件事儿,我竟然没有从东宫记事里看到过……
太女为一国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跪罪于一个区区贵君,是否折辱太过?
“陛下以为,太后这样责怪她,是因为畏惧女帝对薛贵君的宠爱么?”
“不……”我缓缓道,“以我对父后的了解,他是因为期望大毓未来的帝王是一个不受私心裹挟的人,他希望沈月琅能保持内心的干净无暇,在笔墨上行宫闱内斗的行径,他瞧不上。”
“陛下倒是了解太后。”
“可是……身为人女,会十分寒心的罢。”我的声音无形之中带了些悲怆,这点我倒是能和沈月琅感同身受,因为多年前,我也一直以为江展夏他并不疼爱我,他太强硬,不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可是这与她作不作恶,又有什么关系?”
“我方才说她永远也做不了彻头彻尾的恶人,自然不是信口开河。”沈月疏为我斟了一杯酒,笑道,“那些根植入她骨髓里的东西,岂能被消磨。历朝历代皇座之争,哪位帝王篡了位没有诛杀前帝?可她却留了您的性命;您的凤后,您的爱臣,您的心腹,她皆未赶尽杀绝……斩草除根的道理,您以为,她会不知道么?”
“姐姐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
沈月琅故意让自己背负一身骂名,遗臭万年,可她图什么呢?
“我也有多年未见月琅了。”沈月疏自顾自地饮了一杯,“天地不仁,我只是可怜她,她做不成好人,也做不成彻底的坏人,活在这中间,只有她自己独自受煎熬。”
摩挲着金酒杯,我与云崖相顾无言。
沈月琅看着步步紧逼,实则给我处处留生机,这个人,实在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