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愿长似今宵（三）
我轻咳了一声，装作此前什么也没发生过，我可不能让傅怜知道他醉酒后是什么样子，否则以后就不能忽悠他喝酒了。
“那个……无事无事，你只是睡了一觉……”
接下来，我要把一个极好的消息告诉他：“兰辞，孤要告诉你一件好事，河东王已、伏、诛！”
傅怜不可置信地看向我，似是觉得这样的事情绝无可能，河东王那样的人，怎么会甘心领受罪名赴死？
“陛下……”
“可惜了她的罪名不是剥削百姓，而是谋逆。”我叹了口气，心中觉得遗憾，但也还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不过都一样，只要她死了就行。”
往后每一个万寿节，我的生辰，都是她的忌辰，大毓的百姓们都会载歌载舞，好不快活，一时也难以分辨是为了庆祝我的生辰而开心，还是为了庆祝河东王的死去而高兴。
傅怜却并未和我一般看着很高兴，只是淡淡说了声：“恭喜陛下。”
我知道他为何高兴不起来，河东王虽死，但京城里酸腐的文人与一些古板的男子对他的抨击依旧在，虽然再没有河东王从中推动，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对傅怜的维护，迟早会成为文人嘴里我的一项大污点。
他是野心勃勃的妖后，而我是意气用事的昏君。
其实往好处想一想，妖后与昏君蛮相配，他们骂傅怜的时候，必得提上我一嘴，这样想想我稍微能释怀一些。
“孤与兰辞一样不惧人言。”我笑了笑，“她们爱怎么骂就怎么骂罢，百年之后，谁还不是黄土一抔？孤只想与兰辞好好地在一起。”
外头忽然热闹了起来，宫人们纷纷惊喜地议论着：“快看，快看，真好看啊！”
“天哪，我入宫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等壮阔的景象！”
“是什么人在宫外放灯呀？”
“哇……”
我也感觉外头的天忽然变得大亮，有些不太对劲，便下榻穿好鞋袜，推开寝殿的门，只见外面的天上升起无数孔明灯，将天色映亮了一大片。
傅怜亦跟在我身后走了出来，顿在门口，也被眼前的景象怔住，漫天的孔明灯，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我问白芍：“姑姑，你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芍微微一笑：“回陛下，许多贵族封地上的百姓在得知京城里对凤后的口诛笔伐后，纷纷跋山涉水来了京城，想赶在万寿节当天，为陛下与凤后祈愿，他们想要告诉全天下的人——凤后无罪。”
我一边仰头看着天上的孔明灯，一边欣喜地拉住傅怜的手，经过了这么多天，我终于真真正正地放下了心头重担。
白芍又道：“京畿之外的桑民，受凤后恩泽，也随着外地的百姓一起加入了进来。还有京郊依靠田地耕作的农民，骑着耕牛拖家带口地进了京城，一大早地就和其他人一起聚集在城隍街上扎灯笼，手扎破了都不肯停歇。”
我喃喃着：“是么……”
不知道那骑着耕牛的队伍里，有没有我那日在京郊遇到的那户人家，那个女子如此豁达讲义气，还有她的夫郎是那样通情达理，我猜十有八九，她也是来了的。
“陛下，如今他们正在外面说，‘好不容易来一趟天子脚下，真想见见陛下与凤后’。”
“兰辞，咱们去观景台！”我拉上傅怜的手就往外跑。
观景台建造在城楼最高处，可俯仰京城万民，逢年过节，历代帝王都可以登上此处，观瞻民生百态。
宫人们在后面急切地追，我只管拉着傅怜不停地跑，爬上层层高楼，我累得气喘吁吁，站在观景台上，感觉自己离着满天的孔明灯又更近了一些，对傅怜笑道：“兰辞你看……你为百姓们做的事情，他们心里都知道！”
傅怜也仰头望着那些孔明灯，眼睛里沾上湿意，通亮的灯光照得他的脸更加雪白，他抿了抿嘴道：“陛下说得极是。”
能站上观景台的人，只有历代帝后与太女。
我们甫一登楼，就被城楼下的人们瞧见并认出来了，底下人头攒动，人山人海，欢呼声如浪潮一般汹涌，他们齐齐叩拜，嘴里喊着“万岁”与“千岁”。
“以后谁再与兰辞过不去，就是与万民过不去。”我伸手想要够上一盏明灯，奈何那些明灯飞得太高，即使下面还有缓缓升起的明灯，也离我太远，并不好抓。
傅怜摇了摇我的袖子，提醒道：“陛下，庄重一些。”
是了，我这样伸手抓灯的样子，未免太过于滑稽。
哎，叶山茶不是才说了我重伤需要好好休养么……算了算了，懒得骗那些人了，如今有百姓为我撑腰，我也无需做出一副被河东王伤得惨重的模样来。
我将一只手收到背后，另外一只手依旧紧紧牵着傅怜，笑道：“今天真是孤亲政以来，最最开心得意的一天。”
“陛下是因为河东王伏诛，还有这万盏明灯开心么？”
“是，不过不止这些……”
还有今日醉酒，傅怜他说他想念我，他不许我走……这些话，远比这世间最好的情话还要悦耳百倍。
“那……请问还有什么……”傅怜小心翼翼地问道，似是有些怀疑自己醉酒后有没有说一些丢脸的话。
“嗯……”下面人声鼎沸，我怕傅怜听不清，特意伏在他耳边说道：“等下次圆房的时候，孤再告诉兰辞好不好？”
他的耳朵尖又变得通红，闪避着我的目光，将头撇去了一边：“陛下只会戏弄臣侍……”
我哈哈大笑起来，松开牵着他的那只手，转而揽住他的肩，没皮没脸地笑道：“兰辞莫恼……孤实在想念你，一日不见，便受了如隔三秋般的痛苦。”
过了半晌他都未做声，我直来直去惯了，每次我不要脸地向他直抒胸臆，他大多都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我，对于他这种情形下的沉默，我已经习惯了。
哪晓得他沉默了半晌后，忽然说：“……臣侍也是。”
我心头猛地一跳，好似有千万小鹿撞满怀。
愿得相看成白首，风情长遣两心知，这真真儿是人世间最大的浪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