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愿长似今宵（二）
我将他手里的镣铐解下，拿起来掂了掂，真的很沉，一桶水都只有小几斤重，这副不起眼的镣铐，竟然有二十斤。
难怪这副镣铐只戴了一晚上，就将皮肉给磨损了。
见我不说话，他又问：“你要……做什么……”
“给太傅上药啊。”我没皮没脸道，一边拿开他的手，蹲下身子去解他的脚镣。
他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努力地睁开自己困顿的眼睛，这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显得更加诱人：“你是陛下……”
“错了。”我一边说着，一边给他的手腕上药，“我是小如儿呀，现在是嘉仁四年，太傅今日在殿内饮醉了酒，说要嫁给我，太傅忘了么？”
傅怜的脸变得更红了，他无措地看着我，眼中一片混沌：“我真的……说了这样大胆的话么……”
噗，还真是我说什么就信什么。
我为他受伤的手腕缠着绷带，故意道：“是真的，太傅与我奉子成婚呢。”
傅怜茫然无措，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眼睛如同泛着水光一般盈盈动人，然后喃喃说：“什么也没有……”
随即他又反应过来，连耳朵也红了，非常无辜地看着我：“你捉弄我……是不是……”
我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怎么连我说的这种胡话都信了，唉，难怪新婚之夜他主动不与我喝合卺酒，放在那时，要是与我喝了酒可还了得？
接着，我俯下身摸了摸盆里的温水，毕竟是炎热的夏天，身上总是会出一些汗的，傅怜这副模样根本就沐浴不了，一来是镣铐，二来是伤口，三来是他醉得不省人事，难怪子颂会用温水给他擦身。
拧干了手里的布巾，我去解他的衣襟，也不知道他哪来儿来的力气，忽然钳住我的手腕，摇了摇头，恳求道：“不……不要……”
“要！夏天会出汗，不可以不擦洗身体。”
上天见证，我是真的没有坏心，只是想帮他擦一擦汗，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可以睡得舒服些。
不由分说地，我去扒拉他的衣襟，反正夏天也就穿了这么一件衣裳，很好擦洗的。
傅怜却并不顺从，他蹙了蹙眉头，不敢太明显地拒绝我，在我扒开他衣襟，露出像细瓷般洁白细腻的胸膛的时候，他忽然将头埋了下去，不知道怎么就吸了一下鼻子。
他好像觉得这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不想我这样做。
我被这一声吸鼻子的声音吓住，唯恐他伤心，又害怕他等会儿哭了怎么办，赶紧住了手，像哄一个小孩儿那样，捧住他的脸道：“怎么了……我不擦了，不擦了好不好？”
醉酒了的傅怜，实在和平时大不一样，平时的他看似柔弱，却从不示弱，他如今这副模样，无端地叫我心疼起来。
“你待他们都好……你只……你只欺负我……”
没来由的一句诘问，让我怔了怔。
他们是谁？
还有，我如今哪里欺负他了，不就是擦洗一下身子么……他指的是哪件事，是我禁了他大半个月的足，还是让他戴镣铐出席宴会，又或者是其他的一些陈年往事……
我的好兰辞，你醉酒便醉酒罢，醉了酒，怎么变得这么难哄了？
“哪有，我才不舍得欺负兰辞呢……”我横抱起他，打算让他去榻上好好睡着，“你说的他们是谁呀？唉，算了，他们是谁都不重要，只有你是我的夫郎，别人都不是，不用胡思乱想了。”
将他轻轻地放在榻上，我便准备离开了。
傅怜醉得不省人事，我什么也干不了，现在外头还在传言我重伤……既然重伤，还跑来凤后的寝殿过夜，这也太那个什么了罢，显得我很纵欲无度……
可是傅怜抓着我的袖子无论如何也不肯放，我只好靠坐了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好，脸上只有一点点烫，兴许是喝酒喝的，并未发高热。
那等他睡着了我再走罢。
可他看起来丝毫没有想睡觉的样子，撑着身子跪坐在榻上，死死地抓着我衣袖，垂着头，蹙着眉，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态。
“兰辞想要做什么？”
“让小如儿……不要走……”
我感到有些意外，咽了咽口水，顺势靠坐去他身边。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傅怜平时清醒的时候，可从来不会说“你不要走”这样的话，他的淡定与自持，总是让我觉得，我对他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说实话，我挺受宠若惊的。
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了过来，积攒了大半个月的思念，就在这无声的氛围里缓缓道出。
独属于傅怜的沉水香慢慢沁入我的心脾，我想哄着他快点入睡，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肩头，道：“如今已经很晚，兰辞该乖乖睡觉了。”
傅怜的意识依旧模糊，忽然冒出一句：“我让小如儿伤了心……受小如儿欺负，也是应当……”
不知道他的记忆又跳到了哪年哪月，我哭笑不得：“小如儿也让你伤了心，咱们扯平了。”
“我想念小如儿……”他的眼睛半睁半闭，靠在我怀里缩了缩身体，像一只受了惊蜷缩在墙角的小猫一样，看着可怜极了，“可是……可是小如儿在生我的气，不许我再进宫了……”
是么，被我记恨的那三年里，他也如我思念他一般，同样思念着我的么？可他从不与我流露过这些情愫。
“没有关系。”我将下颚抵在他像缎子一样柔顺的青丝上，柔声道，“以后你会嫁给小如儿，小如儿会很喜欢你。”
这么美好的夜晚，又是小别胜新婚，不做些什么实在太可惜了。
可是从来都稳重端庄的傅怜，如今这样委屈地在我怀里嘤咛着，他又不甚清醒，我实在下不了手。
我的好兰辞醉了酒，还真是别有一番风情。
倘若他平时也会说这么多软绵绵的话就好了，唉……
傅怜在我怀中小憩了一会儿，呼吸匀长，安静得不像话。
也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伤心难过的时候，眉头紧紧地蹙着，看着很是挣扎。
没关系……不好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我打了个哈欠，怕惊醒他，不敢随意变换姿势，只能继续一只手与他十指紧扣着，另一只手揽着他，将下巴抵在他脑袋上，昏昏欲睡着。
到了后半夜，傅怜醒了，脸上虽然还染着微微的粉色，可是他的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抬头时撞上了我的下巴，我被惊醒，还“嘶”了一声，傅怜想要起身下跪认错，却发现我们的手还十指相扣着。
他也没想到，自己怎么会在我的怀里睡着了。
更想不到的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寝殿里。
相连着的手终于松开，傅怜因为自己的僭越而感到失礼，跪坐在榻上，两侧青丝垂落腮畔，严肃又认真道：“陛下……臣侍酒后冒犯，望您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