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探讨学问(二)
傅怜缓缓抬眼,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一些求饶的意味,我那顽劣好奇的求知心忽然就软了下来,轻咳道:“咳咳,孤说笑的,孤说笑的……”
他的脸皮这么薄,再捉弄下去,万一生气了,最后难受的又是我。
“观读此书后,臣侍另有所感……只是不知讲不讲得。”傅怜诚恳道。
瞧着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我赶紧笑道:“讲得讲得,凤后什么都讲得。”
“此书提倡‘情意合同,俱有悦心’……让臣侍想到民间男子出嫁前,总是被教导床笫之间要如何侍奉好妻主,但却无人念及男子的感受……臣侍以为,即使是夫妻之间,也应该双方情投意合、心情舒畅,才可行事,不能强求男子的意志……”
其实许多成年女子的想法都挺奇怪的,她们很容易对许多不同的年轻男子见色起意,脑子里生出许多不可为外人说道的想法来,但同时又渴望自己能遇到一个心意相通的蓝颜,期盼最纯洁美好的感情。
渴望归渴望,该见色起意的时候,她们还是会见色起意。
我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也许是他心中还是有所顾忌,害怕我如同上次那般,觉得他的观念离经叛道,没说几句就小心翼翼地止住了:“陛下恕罪,臣侍又在胡言乱语了……”
“没有胡言乱语,孤觉得凤后说得很好。”
我可没有哄着他,而是发自内心地赞成他:“本来就该如此,床笫之间,本就应该双方都心甘情愿、高兴快乐才是,可惜这世上多的是见色起意的女子,只顾满足自己的私欲,反倒不怎么去在乎情投意合了。”
那……傅怜是不是也能明白我的心情了呢,我与其他人都无法情投意合,更遑论再深入发展。
想起他之前劝我雨露均沾,害我当时生了好大的气,这事儿到现在,我想想还是心里难受。
也许我和他一样,也是这世间让人觉得不可理喻的异端罢,天下人估计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抗拒三夫四侍的女子,怎么会有我这样不喜欢临幸侍臣的皇帝?
这个时候偏偏传来一阵咕噜声大煞风景,好巧不巧,是我的肚子响了。
我这三天都没有怎么吃过东西,除了喝水,就只喝了傅怜带给我的粥。
我与傅怜面面相觑,如今这个时辰,御膳房的人肯定已经歇息了,我只能指望鸣鸾殿的小厨房了。
我不饿不要紧,饿起来是真的要命,我眼巴巴地望着傅怜,不用我多说什么,他就一眼看穿了我心中所想,就像看一个贪吃的小孩儿那样看着我,无奈莞尔道:“知道了……臣侍这便去喊子颂传膳。”
“诶,等一等……”我又冒出来了一个主意,嘻嘻笑道,“孤还从未吃过凤后亲手做的东西呢……”
这显然是揭了他的短处,傅怜的神色变得不那么自信了,局促不安地同我解释道:“陛下,臣侍的厨艺不佳,可谓不堪入口……”
不堪入口?有这么严重么,食材只要好好弄熟,就不会难吃到哪里去的罢。
“凤后做什么,孤就吃什么,真的!”
傅怜人生得这么好看,学问这么高深,琴也弹得好听,从他手里做出来的食物,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眼见拒绝不了我,傅怜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像是要去刑场赴死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臣侍与您有言在先,臣侍的厨艺……”
“知道了知道了,孤真的不在意的,孤如今饿得慌,吃什么都香。”
我终究有些不太放心,唯恐他在小厨房里弄伤自己,决意陪着他一起。
寝殿外掌灯的宫人见我与傅怜出来,茫然无措地跪在地上请安,不知这么晚了我们为何还不就寝。
子颂候在殿外,在一处犄角旮沓里撑着头昏昏欲睡,听闻声响,赶紧起身提起一盏灯笼,凑过来道:“陛下,凤后,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小厨房。”我道。
子颂殷勤道:“陛下饿了么?何必亲自前去,您想吃什么,奴婢去做就是。”
“是凤后要亲自下厨。”我蹙了蹙眉,心里暗暗想着,他可千万不要打搅我的好事。
子颂目瞪口呆,似是觉得自己听错了,愣了许久,他看向傅怜,傅怜轻轻点了点头,他这才敢相信,傅怜是真的要下厨。
子颂一边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一边嘴里还轻声嘟囔着:“陛下好端端的,怎的这样想不开……”
有这么严重么?我忽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子颂先进去点灯,等里面的油灯都亮起来了之后,我与傅怜才一起走了进去,傅怜扫视了一眼食材,心中亦是没有太多底气:“那臣侍……便尝试着做面罢……”
“好啊,那孤去生火。”我兴冲冲道。
子颂茫然:“那奴婢该做什么呢?”
“你什么都不用做,孤与凤后就能做得很好。”我自信满满道。
我幼时便经常烧火,虽然现在有些生疏了,但还是知晓自己该怎么做。
可我这个烧火工当得有些浑水摸鱼,我一边生着火,一边撑着头光明正大地看傅怜,看他用攀膊带将宽大的衣袖缚起,露出白皙光洁的手臂,眉头微微蹙着,像是从未面临过如此艰难之事。
他艰难地揉着面,见我在一旁坏笑,也就往我这轻轻地扫了一眼,十分专注地忙于手中事,什么也没说。
哪怕面粉弄到了他的脸上,我都不觉得那是面粉,而是天下的神仙动了凡心,遭天母贬谪,堕入凡间的时候沾染了天边的云彩。
不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傅怜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的,在我心里一直都是身处云端之上的人,即使面临再艰难的处境,他都可以表现得很从容,唯有这次不一样——
他看起来稍稍有些狼狈。
可一直在云端上待着有什么意思呀,普普通通的人间烟火,才是最能安抚人心的东西。
我知道他不会下厨,此举是在为难他,可傅怜他毕竟是人,不是神。
在与他结为夫妻以前,我可以喜爱他的风骨,喜爱他的才学,但结为夫妻以后,我还得喜爱他的不善言辞,喜爱他的一切瑕疵。
喜爱对方的全部,大抵这样才能算作是夫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