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探讨学问（三）
大半个时辰以后，我坐在寝殿内，手里拿着一双银筷子，看着桌上的那一碗面疙瘩，不知从何处下口。
傅怜坐在我对面，神色窘迫：“抱歉，陛下……放进去的时候，明明还是面条，不知怎的就……”
我将筷子探入面汤中，搅和搅和，不知为何，这面疙瘩坚硬无比，不知傅怜是怎么揉出来的。
没事，只要是熟的东西，总是能入口的。
我将筷子插入那团面疙瘩中，将它串了起来，一口咬下去，我暗道不好，里面还没熟？
可是这一口已经咬下去了，要是吐出来，一定会严重挫伤傅怜下厨的自信心，就是吞，我也得一口吞下去。
傅怜的脸上写满了愧疚，他轻声劝道：“陛下，不吃了罢……您若实在饿，臣侍让子颂去拿些糕点来。”
我将自己这十七年来的所有演技都用在现在这一刻了，故作坚强地笑道：“不用，孤觉得甚好。”
人饿的时候，其实对食物没有那么挑剔，我不仅将这碗面吃完了，还喝光了汤。
可是傅怜心里总有些不安，在我喝完了汤之后，仍然与我道歉：“陛下，臣侍心中有愧。”
唉，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拘着礼了，区区一碗面而已，做得不好便不好罢，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呢。
不过我也能理解，他的性子就是这样严谨认真的，不似我这般粗犷，哪怕当了七年的帝王，也还是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能自在便自在。
我笑道：“人无完人，凤后已是心思极为玲珑聪慧的人，哪能再强求做的一手好菜呢？太完美的人会遭天妒的，就如现在这般，一切甚好。”
傅怜微微点了点头，神色稍稍放得缓和了些，耳朵尖却还是红红的，不知道他如今又在想些什么，将耳朵都给想红了。
“凤后如果不是男子，而是女子，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我用手撑着脑袋，笑盈盈地看向他。
我以为以他的才能与志向，若为女子之身，一定会想着去封侯拜相，干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谁知道他说：“如果臣侍是女子，臣侍还想为帝师……做您的太傅。”
我怔了怔，没想到他的答案竟然会是这个。
“教化苍生难，可教化一人易，让陛下常存仁爱之心……是臣侍一生的使命。”
我笑了笑，托着腮继续问：“只有这些么，还有呢？”
夜半无人，只有我与他两个，这个气氛显得格外的温存暧昧，傅怜被我炙热的目光瞧得无措，蜷了蜷手指道：“还有便是……臣侍会在嘉仁元年的皇宫里，去哄一哄那个刚即位的小陛下，让她……莫要伤心了，告诉她，待她长大以后，将会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帝王。”
我的鼻尖酸了酸，不知怎的，千言万语在心头，我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世间任何的言语都太单薄，形容不出来我这一刻的心情。
就好像……你住在人迹罕至的雪原里，饱受着多年的寂寞与孤寒，此时有个远道而来的人，他叩开了你的门扉，手里还拿着一枝花，温柔地同你说，他跋山涉水而来，就是为了让你看一看，人间也有春天。
傅怜就是那个为我“聊赠一枝春”的人。
人人都说高处不胜寒，这话是真的，高处是真的不胜寒，但如果有傅怜在，再寒冷我也不怕了，我甚至庆幸自己能站在这寒冷的高处，否则我此生都会与他无缘。
如今天色已深，再过不久，天都要慢慢亮了，我因为心中兴奋，所以毫无困意，但傅怜今日本该好好睡觉的，被我这么一来全给搅和了，还平白去小厨房里忙碌了一遭，他兴许该困了。
我站起身来，对他道：“咱们去歇息罢。”
傅怜应了“诺”，跟着我到榻边，起手为我更衣，动作与他这人一般温柔。
傅怜实在太好看了，我真真儿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我记得叶山茶曾经说过，人需要多看一些生得好看的、赏心悦目的人，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也不知道此话是不是真的。
但我能肯定的是，若能天天看着傅怜，我必定时时心情愉悦，期望自己寿与天齐，说不准还真能延年益寿呢。
炎炎夏日，两个人若挨在一起睡，恐怕太热了，可我还是没忍住要紧紧攥着他的手，笑嘻嘻道：“兰辞……”
“臣侍在。”
“不行，你要说‘我在’，不能说‘臣侍在’。”
“陛下，这样于礼不合……”
“你说嘛……”
我侧过头去看他，已经熄灯了，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可是我还是要侧过头去看他。
手里握着的手掌微微动了动，他最终向我妥协：“好……我在。”
“兰辞。”
“我在……”
“兰辞。”
“……我在。”
……
这个夜晚实在是太安静了，我甚至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奇怪，我只是说些废话罢了，为何傅怜显得如此紧张。
不过与傅怜单独待在一起，哪怕是说些没用的话，我都觉得有意思极了，更难得的是，他永远都会回应我，不会让我一个人自说自话。
他在我身边就好，他今日说他如果以后不在我身边，我要怎么怎么样，总叫我心里有些不安，我不由得抓紧了他的手，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道：“兰辞……我想你可以一直在我身边……”
旁边的人却没有再说话，我只当他是睡着了，腆着脸，翻过去身子，将手搭在他身子上，汲取他身上的凉意，冰冰凉凉的，十分之惬意。
放在心尖尖上的人，需得好好珍视，我是他的妻，我得好好护着他，以后都切莫再让他伤心了。
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