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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宜其室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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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短促的敲门声有力地响起,司礼监的人在外轻喊:“陛下,凤后,如今已卯时二刻,可容奴婢们进来?”

    我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嘤咛着掀开锦被坐起来道:“允。”

    傅怜亦跟着起身,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锦被后,与我相顾无言。

    我赶紧道:“是你自己卷过去的。”

    他却说:“臣侍从不卷被……”

    此时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一行人井然有序地走了进来,挤满了整个宫殿。这些人手里端着木托,用红绸遮盖住了上面的东西,想来应该是玉如意、送子观音像之类的珍宝物件。

    为首的礼官年纪约莫四十岁,眼角堆了些淡淡的细纹,但整个人精神饱满、仪态大方,端看其容貌,我便觉得她是个心思极其玲珑聪慧的人。

    她躬身行了一礼,微微扬起嘴角,轻笑道:“请陛下喂凤后吃饺子。”

    紧接着,一名端着蓝花白釉瓷碗的宫人慢慢走了过来,碗内盛放着几只元宝形状的饺子,这些饺子都是生的,也是为了讨一个早生贵子的吉利。

    我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拿起筷子,夹起一个皮薄馅大的元宝饺子,小心翼翼地递送到傅怜的嘴边。

    长长的睫毛微不可见地翕动,他轻轻张开嘴,低眉顺眼地咬下一口饺子,轻轻蹙了下眉,将咬下的那一口饺子吐在了碗里:“生了。”

    瞧见他这般颔首低眉的模样,好似我与他真的做了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

    傅怜他不该是现在这样的……他曾经写文章时、与我探讨典籍时,神采飞扬极了,他微微一笑,就纳尽了天下所有的春风得意。

    虽然知道他内心不忿,他如今的恭谨柔顺,也许都是装出来的,可若说我没有动恻隐之心,那肯定是假的。

    我反省着自己待他是不是太小气了些,我已经记了他足足三年的仇,是不是不应该再记了。我们的婚姻都是身不由己,我可以怨他,他又该去怨谁呢。

    可他总有法子惹我不快,我一不高兴,就会忍不住为难他,他若被我责罚,最后心里难受的又是我自己,真是把我气坏了。

    礼官轻笑,让宫人送来漱口的水与痰盂,道:“生了好!生了好!祝陛下与凤后和和美美,早日诞下龙嗣!”

    我的脸上渐渐感到有些躁热,洗漱完毕后,懒懒散散地下了床,由着她们为我更衣。

    礼官笑着一一介绍身后宫人们手里端着的物品:“承太后慈谕,给凤后赐下送子观音像一座,羊脂玉如意一柄,翡翠绿颜镯一对,羽海珍珠一斛,青玉夜明珠一颗,还有……化州橘红一株。”

    “新夫谢礼。”傅怜淡淡道。

    这些国库里有价无市的珍宝,我听进耳朵里时,都不由得感慨这江展夏还真是喜欢这个女婿,而傅怜的眸子里却无悲无喜。

    就连他浅得像一池静水的微笑也是装出来的,真是假得很。

    礼官笑盈盈地走去我们的床榻,拿起一根杆子,去掀那被褥上的白缎——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那上面白白净净,什么痕迹也没有。

    昨晚我与傅怜无事发生,那元帕上自然就什么都没有。

    她错愕了片刻,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将那白缎挑入托盘中的锦盒里,轻轻盖好了盖子,对我们二人道:“请陛下与凤后移步栖梧宫,给太后请安。”

    去了栖梧宫后,在江展夏面前,我站着给他行了一礼,江展夏看我的时候,不苟言笑,随便挥了挥手就将我打发了,让我坐去别处,不要在这里碍他的眼。

    轮到傅怜给他奉茶时,他的眉头却终于舒展开,接过傅怜的茶,满目慈爱:“三年未见兰辞,兰辞让我瞧着,竟还是这么的欢喜。”

    原来江展夏是可以做出这样慈爱表情的,我以为,他的脸上神情只有不苟言笑这一种。

    可是兰辞是谁?是傅怜的小字么,我怎么从来不知?

    傅兰辞,这个名字未免有些太雅致了,如不入朝为官,我都觉得有些可惜。

    “儿臣也甚是思念父后。”傅怜道。

    接着江展夏将目光落到了傅怜的手上,他锁住了眉头,轻轻握着傅怜的手,将其手心朝上端详了一会儿。

    聪明如江展夏,只需思索不到片刻,一切都已了然于胸。

    江展夏将目光移到我这里,不悦地问:“兰辞的手怎么了?”

    “孤……”我支支吾吾着,脑子飞速地转动,希望自己可以尽快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来。

    傅怜看了看我,大抵不愿我被架在火上烤,帮我答道:“是儿臣犯了错……不过只是略微训戒一二,不打紧的。”

    江展夏却对他道:“你莫要替她扯谎,你这样乖顺的孩子,怎么会在新婚当夜犯错,必定是她心有不服,心心念念着之前的旧情人,将对我的气都撒给了你。”

    我哪有旧情人?

    他是说清涟么,可是清涟已嫁作人夫,况且我与清涟之间的关系,说是“情人”未免也太勉强了罢。

    “孩儿冤枉!”我出声反驳,“孤何时有过旧情人?况且父后知道,孤从来不是一个记仇的人,除了……”

    我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除了傅怜,我只记他的仇,还一记就是三年。

    江展夏拉着傅怜的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和善的眼神在看向我时,又一下子变得锋利了起来:“陛下,兰辞对你有授业之恩,且入了深宫以后,与家人的见面少之又少,你是他唯一的倚靠,你要信任他、爱惜他,不可动辄打骂。”

    冤枉死我了,我最多就想看他笑话,看他像我当年一样被罚超抄书和不许吃晚饭,我一点儿也不想打骂他,是他自己把手伸出来给我打的。

    可我若跟江展夏解释,他也只会觉得我在狡辩,索性认了就是。

    “孩儿知道了……”我撇着嘴,怏怏不乐道。

    傅怜并没有在一旁幸灾乐祸:“父后,谢谢您。不过这次的确是儿臣犯了忤逆的大错,如若陛下存心欺辱,儿臣的双手被打烂也不为过。”

    “是么,那是我误会陛下了。”江展夏感到匪夷所思,但见傅怜那么笃定的模样,他心中疑窦丛生,怔了怔后,对寒薇道,“寒薇,去传膳罢。”

    寒薇称“诺”。

    虽然我莫名其妙挨了些责骂,但心里倒忽然轻松了起来。

    从前与江展夏同桌吃饭时,因为他是个不喜夸人的性子,也不擅长嘘寒问暖,所以每次就是例行公事地问我政务如何,我做得好时他就“嗯”,做的不好时他就会与我说教好大一番道理,没有政务要问,我们就都不说话。

    一家人同桌吃饭的温馨,于我一直是奢望,即使现在……他们看着更像是家人,而我是遭两个人同时嫌弃的那一方,我也觉得现在比从前要好。

    宫人们将早膳端了上来,江展夏又道:“如今陛下立了兰辞为后,后宫中的事情就都该交由兰辞管理。礼部为陛下准备的小选也可着手在宫中进行了,到时候,你们二人一同择选合适入宫侍奉的侍臣罢。”

    这么快就要开始选秀了么……

    我轻轻咬了一口糯米糕,在嘴里食之无味。

    我忽然升起一个怪异的念头,傅怜他会希望我选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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