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少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绯色一点点染上耳垂,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她没有救那小剑修。
她说,要跟他回魔界。
跟梦里的场景全然不同, 所以就算他杀了那剑修, 不会引起梦里最后的结果吧?
一种隐秘的欢欣从四肢蔓伸开, 他长睫微颤, 望向那衣衫破落的剑修,顿时眼底冷意翻涌。
他攥住少女是手指, 微微一笑:“何必那么麻烦?”
赫时天被性格大变的少女气得不轻,正咳嗽呢,突然被一道阴冷的寒意攫住,他下意识抬起头,对上那相貌昳丽的少年,睥睨嘲弄的眼神。
他气得脸色发白,绷直身体,边咳嗽边不可置信地去扯甄一宁的袖子, 凑近了小声质问:“滢滢,你对得起你甄伯父吗?你可知那日甄府失火,无一活口并非意外,而是魔界所为?”
“这魔头烧杀仙宗门, 纵容邪祟为祸人间, 你定是被他下蛊了才执迷不悟……”
不知想到了什么, 赫时天陡然皱眉, 眼神变得悲怆又沉重:“阿滢你、你莫要犯傻!”
他突然意识到一种可能。
莫非阿滢, 早知杀父仇人是谁,想当然以为能惑住魔尊,趁机报仇?
赫时天的话虽小声, 却一字不漏尽收甄木耳底,他眼底乌压压一片,扯了扯唇角。
下一秒,房顶上挂满的月牙钩突然泠泠作响,如箭矢直直刺向那剑修的手腕。
赫时天被迫松开扯住甄一宁的手,连连后退,少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尖锐的月牙刺钩一击落空,快速回旋重至,齐刷刷地奔着赫时天心窝去。
浮光掠影的记忆在一瞬间快速闪过,赫时天一边躲,一边莫名忆起自己被人徒手刺穿脖颈的画面,如坠冰窖。
【宿主快上啊!再不帮男主挡箭,他就要死了!】
甄一宁心头一跳,忙掐了个咒,引得塔顶钟罩掉下,将男主装在其中,免得人真被杀了,。
几乎是在她护住赫时天的瞬间,她立刻发觉到,周身气息骤然冷下去,仿佛极地风雪忽至,能把人冻结。
“甄甄。”
她抬头,正对上他少年沉敛的眼神。
“我不想再见到他。”
甄一宁有些头疼:“不是,他不能死!”
至少她拿到任务积分前不能啊。
她跟他商量:“不去魔界也行,塔中这么多惩戒室,让他一间间受一遍如何?”
这话仿佛火上浇油,甄木刚刚欢欣恍惚的神绪,笔直坠入暗无边际的深渊,他微微一笑,像是赞同了她的提法。
然而甄一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把负在少年背后,暗淡无色的剑,“嗖”地飞起。
她听见他漠然的声音,
“我不愿。”
“他辱你杀你,为何死不得?”
黑漆漆的剑看似平常,却削铁如泥,在钟罩上划拉出刺眼的火花,“滋呀呀”地劈开沉重玄铁后,不偏不倚地刺穿男主赫时天的胸膛,将人死死钉在墙上。
一切只发生在瞬时间,等那白衣姑娘哭喊着扑上去时,残损的钟罩碎屑四处迸溅,汩汩的血快速没过赫时天的胸膛,滴答滴答掉下来。
他的表情凝定格在震惊的瞬间,看上去,是活不了的样子。
甄一宁都被这一幕看傻了。
她只觉得自己眼皮在乱跳,系统冰冷的声音接踵而至。
【世界出现严重危机,系统即将关闭修复,宿主还有三十秒倒计时挽救剧情,请尽快处理。】
甄一宁企图挣脱开甄木的手,过去看看人还救不救的回来,他却固执地不愿意放开,眼底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
甄一宁终于忍无可忍地拔高音量,眼神急迫:“甄木木,放开!”
少年的唇角紧抿,他闭了闭眼,不去看她冰冷的眼神,他的脑海里回荡着那剑修的揣测。
疑他是杀害甄家凶手,所以冒险同他演戏。
少女向来镇定嬉笑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焦急,至少未曾对他如此过。
他自哂一笑,隐隐已经明白,她果然是骗了自己。
头一次尝到嫉妒的滋味,甄木只觉得一腔闷气找不到发泄口,哪怕被她强行推开,他仍然固执地瞬移过去,挡在她面前。
战栗地揽住她,小心翼翼地抓着少女的手指,要去寻那娇艳旖旎的清甜气息。
在即将吻到少女的前一刻,甄木瞳孔一缩,一股撕心裂肺,仿佛能拉扯出灵魂的痛意骤然贯穿他的心脏。
他当然没有心脏,不是他的痛感……
待他慌乱无措地接住怀里骤然瘫软的少女时,刺眼的鲜红色血珠,已经源源不断从她嘴角溢出。
【倒计时结束!恭喜宿主,达成……】
系统嘲讽的声音似乎就机械地回荡在脑海里,甄一宁心脏几乎疼得要裂开了,她忍不住问候系统老母亲。
明明原主是先天肺虚,心脏是哪门子的痛……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模糊的视线里,最后只隐约看见少年慌乱无措的表情。
甄一宁叹了口气,想着,还好,这个世界里他还未曾对她用情至深。
她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去蓄意引诱。
他是魔尊,生命无边无涯,她不过陪着他走过一小段路,这样猝不及防死了,他也不至于记得太久。
甄一宁不记得这一觉睡了多久。
她只当是系统自我修复要很长时间,因而当她醒过来,抬眸看见满头红菱飘荡,而周遭漆黑一片,浮着无数盏幽灯时,还以为自己任务失败,被直接遣送进了阴间。
她只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隐约看见这一眼,眼睛很快就像被黏上似的,沉甸甸的,如何也睁不开了。
正当甄一宁要重新闭眼沉沉睡去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突然远远地传进来。
来者动作很轻,像是怕打扰到她。
但她应该是处在一个阴冷干燥的石室里,周围空旷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乃至于那些脚步声不不断重复放大。
来人不止一个,一直走到她身边。
“怎又是我们被安排来照顾这死人,葵姐姐我……我害怕——”
“闭嘴,小声点,让魔尊听到,小心要了你的命。”
她们的声音像是与自己隔了一层厚厚的壁垒,听着模糊不清。
直到一阵沉闷的滑槽声响起,那些声音才彻底清晰起来。
“葵姐姐,这凡人早已魂飞魄散,六界之内无处不是皎皎少女,您说魔尊如此执著……”
“你好大胆!还不为王后好好梳妆!”被称作葵姐姐的女主陡然拔高音量。
另一侍女显然不怕她,声音却也压小了些:“葵姐姐,你说,魔尊从前虽也好战,却很少跟仙界的人扯上关系。为何如今,要与六界为敌,到处屠杀?”
不等那葵姐姐回答,少女便自问自答道:“肯定是跟这凡人有关系。听闻我在深渊镇守的朋友说,魔尊搜集了许多心脏,你说,他是不是在找什么秘术,想复活这少女?”
“妄议魔尊,你不要命了?!”
“怕什么,魔尊大人肯定还战场上呢……要是真在找秘术我倒庆幸,不然,六界水晶冰石几乎都要被找遍了,这水晶冰棺终有融化一日,您说,日复一日地换衣梳妆,到底何时才是个尽头。”
甄一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躺在一副透明的棺材里,难怪周身寒气重得厉害。
模模糊糊地意识中,那两个侍女在她脸色涂涂抹抹,拆开簪好的繁复发髻,正要为她更换衣物时,一道冰冷漠然的男声骤然回响在这空旷石室里。
“我来,尔等退下。”
甄一宁浑身一震,她几乎是立刻分辨出,是甄木木的声音。
但比她记忆里更沉更哑,与少年干净的嗓音鉴别开。
他是魔尊,生长速度缓慢,长久保持着少年模样,自己这是睡了多久?
甄一宁内心迷惑得很,想开口喊他,嗓子眼里却像是镀了层金属,如何也发不出声。
一双冰冷如玉的手,游走在她的衣物间,动作轻而熟练,像是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他扶起她,替她剥开外衫,内衬,小衣,摘下手镯耳饰,一并放在冰棺外,再取了另一件布料柔软,堪做睡衣的长衫换上。
甄一宁僵直着身体,不自在得厉害,偏偏浑身像是被定住了,如何也动弹不了。
她正难受着呢,却错愕地发觉,冰棺中穿出衣物摩擦的轻微“悉索”声。
他居然并没打算直接离开,而是跨入冰棺,习以为常般,在她身边侧躺下来。
微微灼烫的呼吸声就在耳畔摩挲,近在咫尺,挠得她心痒痒的。
甄一宁几乎毫不怀疑,自己的死,是不是把这人逼疯了。
果不其然,他冰凉的指腹在她唇瓣上揉了揉,似乎是执拗地想把她苍白的唇色揉出些生气来。
【宿主,适可而止吧,人已经死透了,我早就说过,剧情不可更改,你这只是无用功罢了。】
下一秒,熟悉的冰冷机械音突兀地回荡在石室里,而非她脑海中。
甄一宁头皮发麻,当意识到这句话的对象并不是自己时,她脑海中混乱一片,险些炸了。
怎么回事?系统搞死她以后,转移到甄木木身上去了?
但甄木木像是没有听见系统的声音,动作都为停滞,见并不能将少女冰凉的唇瓣揉暖和些后,他转而侧身拥住她,去亲吻她的额头,企图把自己的热气传递过去。
他的吻无比虔诚,似乎不带一丝欲望,擦过她的发梢,带寒霜的长睫,然后是鼻梁和唇瓣。
像是终于满足自己的杰作,甄一宁听见他含笑的一声叹息:“长公主殿下,下次,不要再那么傻了。”
【快走吧宿主,时间要到了,她不可能活的,你不要积分了?】
“我做了这反派,杀了够多的人,却依然救不活她。”青年低低一笑,喑哑的嗓音响起,终于搭理了喋喋不休的系统。
“我要同她单独聊聊,你滚吧。”
等系统的气息消失,甄一宁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下一秒,她手腕上多了个冰凉的物什。
青年摩挲着她的手腕,和那枚铃铛,轻轻开口:“甄甄,你要记得这一切,你恨我也好,想杀我也罢。”
“只切莫记得,救你父亲,莫要再重蹈覆辙,傻傻嫁给那吃绝户的了。”
顿了顿,他兀自笑起来:“若是不恨我,便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