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青年的声音温和又落寞, 听得甄一宁心脏微微抽痛。
她拼命想睁开眼,叫住他问个清楚,却只是徒劳。
冰棺盒盖的滑槽拉动声响起, 她清晰感受到, 那只揽住她的胳膊一松, 在顷刻间快速凉下去。
“这便是魔尊要娶的夫人?魂魄都没了, 只剩个躯壳,真骇人。”
“你一个妖鬼, 还敢嫌人家骇人,少啰嗦,快布置红纱吧。”
甄一宁险些以为自己掉进什么鬼畜循环了,这一次却顺利地睁开眼睛。
继而正对上床榻上,自己僵硬苍白的身体,看上去已经没气了。
甄一宁:……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似乎变成了桌上装饰用的一枝花,在阴冷的房间里瑟瑟发抖。
那两个女侍将拔步床上的帘子换成喜庆的红纱, 又将屋里其他家具都铺上猩红毯子,极目望过去,这间颇有江南风格的屋子里,到处贴满亮晃晃的“喜”字。
甄一宁尝试召唤系统, 居然神奇地失败了。
她垂眸, 先看见一截干枯的枝干, 大概是自己现在的身体。
这支花应该还养在花瓶中, 只试着脚下一动, 便感觉冰凉的水在纤细的根部缓缓拂过。
她又试着舒展手臂,结果下一秒,颀长的枯枝上, “啪”地绽开两片可怜的小叶子,在风里颤巍巍的,好不可怜。
“咦?这里之前有放一枝花吗?”正在摆放桌子的女侍眨眨眼,疑惑地盯着那玛瑙瓶中,不知何时插入的一小枝枯丫。
“可能是魔尊自己放的?哟,还长了花苞和叶子,魔界向来灵气缺乏,能存活下来,说不定不是什么凡物呢。”
虽然对这来历不明的花很是好奇,但谁也没有胆子,去碰魔尊屋里的东西,尤其是这间宫殿,还是他为了床上那毫无生气的人,特意建造的。
两个侍女鱼贯而出,只留下甄一宁一朵小花,懒洋洋地呆在瓶子里。
她先是尝试从花瓶里爬出来,但两片嫩叶并没长什么吸盘,因而好几次又顺着光滑的瓶颈溜了回去。
她只能曲起枯枝,用长了根系的足部攀住瓶口,荡秋千一般将自己甩出去。
幸好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没把花枝摔成两截,甄一宁爬起来,先艰难地顺着床柱上去,查看了自己身体的情况。
嗯,很好,心跳没有,脉搏没有,呼吸感受不出来。
可以说,与一具尸体无异了。
她发了会儿呆,没想通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任务失败,系统应该把她传送向下一个世界,或者直接切断任务才是。
但她却依然留在这个世界里。
虽然很荒谬,但她心底隐约有一种感受,刚刚身在冰棺里的画面是幻觉,而现在变成一朵花的经历,更像是真的。
之前有关系统来历的某些猜测重新冒出来,还不等甄一宁细想,她突然察觉到,从自己根部在快速干涸卷曲,而好容易生长出的两片可怜叶子,因为缺水,几乎又要缩回去了。
甄一宁心头一跳,快速爬回花瓶里,才刚刚把足部往水里安置好,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屋子中央。
少年未曾束冠,披散着长发,一袭黑衣上绽开大片大片暗红的污渍,看上去,像才从哪里干架回来。
他脸上还有未干的血,顺着额角的疤痕滑下,没入地毯中。
是甄木,依然是少年模样。
只是身上的气息,相比她失去意识之前,愈发沉郁,透着一股死沉沉的郁气。
少年几乎是一进屋,阴冷的眼神就朝着桌上的玛瑙瓶扫过来。
甄一宁几乎都要以为他发现这枝花的异常了,但他又很快收回视线,朝床边走去。
他在立在床前,浓稠如渊的眼眸死死锁在少女苍白的脸庞上,良久以后,俯身伸出冰冷干燥的指腹,轻轻捋开少女散乱的长发。
少年微微笑了一下,周身的戾气都散了许多:“甄甄,你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他说着,取出一把匕首,“呲”地割开自己的手腕。
汩汩的血从他腕中流出,滴入少女青白的唇间,染上迤逦的红色。
令人惊诧的一幕出现了,那本与尸体无异的少女,全身迅速发生变化,泛紫干枯的皮肤一点点恢复光泽,苍白若雪的脸颊竟也有了几分红润。
就仿佛是,一株即将枯萎的海棠花,一夜之间重新回春一般。
而与之相反的是,少年身上的生命气息被快速抽去,乌压压的不祥之兆缠绕其身,将其逼得面色呈现青黑色,似下一秒就要消逝一般。
甄木依旧没有住手的意思,一直到腕上的伤口迅速长拢,流不出血为止。
甄一宁望着他手腕上,那密密麻麻不止一道的刻痕,只觉得心脏一阵绞痛。
她尝试着说话,可惜这株花并没有能发声的器官,因而出了空气里微微震动的气息,再无其他动静。
甄木并没察觉,他恍惚了一瞬,才躺下,揩去少女嘴角残留的血痕。
他伏在她肩上,让将人的头发交叠在一起,打了个结,才喃喃自语:“甄甄,以前,他们用我迷惑天道挡劫时,我只恨我这一身脏血。”
“如今倒是庆幸,能用它换你的命。”
“你放心,六界之内,不管你魂魄散到了哪个裂缝里,我必然都能找到。”
“哪怕只有一丝残魂也没关系。”
“那蛟龙族的心脏,既然能通过秘术养护残魂,我便杀光蛟龙族,一颗一颗地试。”
“若是,”他怔了怔,剧烈地咳起来,颤着睫毛合眼,“若是都养不出来,那我便杀光天下人,总有一颗心脏,能拿来养魂。”
“你别怕,且忍一忍。”他说着,颤抖着侧过身,抚着少女后脑勺,试探着吻上她安静的颈动脉,低低地笑起来。
这一幕若放在别人眼中,一定会觉得阴森可怕,毕竟床上躺着的那少女,已经毫无声息。
但甄一宁作为唯一见证者,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仿佛心脏被什么蒙住了,闷得厉害。
自那天起,甄一宁一直没找到回到身体里的方法,但在查看身体的过程中,她倒是猜测出自己为何没有被系统传送走了。
那株长在她手腕上的梨花消失了。
大概是,当时梨花妖为报恩,留在她身上的那道护符起了作用。
不过梨花妖毕竟法力不高,也没能让她起死回生,只勉强将她的一缕残魂挽留在了梨花枯枝中。
那两位女侍显然不是会养花的人,替甄一宁换了几次水后,也就逐渐忘了角落里的这玛瑙瓶中,还插了枝半死不活的梨花。
而甄木木对此更是一无所知的样子,甄一宁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他确认眼神,毕竟照他现在草木皆兵的状态,很可能自己还没艰难表明身份,他就先把花掐死了。
他似乎在忙着跟人打仗,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出现,出现也是在深更半夜,目的只有一个。
那便是给床上的“尸体”喂血,顺便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近来发生的事情。
从他的口中,甄一宁慢慢知道了如今剧情已经被神速推进到什么地步了。
那天她吐血而亡后,仙宗门的人很快将孤塔团团围住。
吃一堑长一智,当年被魔尊险些屠杀满门,他们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年,早就结合上古法则,研发出一种能困住魔尊的阵法。
当初化作小乞丐,去往人间的甄木,并非魔尊本体,他本体还被困在和冥界交战的古战场上呢。
因而仙宗门的阵法,还是对力量被削弱大半的甄木起到了作用,他濒临疯狂之际,抱着她的尸体杀出重围,九死一生地从仙宗门回了魔界。
而男主赫时天,不知道是不是主角光环笼罩的缘故,居然在那种情况下还没死透。
反而因此觉醒了魁因仙君的记忆,一夜之间修为大增,突破瓶颈,连跳三阶,直奔着化虚之境而去了。
没有甄一宁这个任务者的干涉,如今几年过去,在仙宗门资源偏倾的照顾下,赫时天伤已养好,便集结各大宗门年轻弟子,共同讨伐魔界来了。
可以说,如果甄一宁任务失败就此离开,书中世界便会快速自我修复,把剧情往原书上扯。
甄一宁这么一想,突然发觉,从某种意义上,男主当初广交天下人,闻名遐迩的愿望,是真的被快速推进了。
那她岂不是有点亏。
正想着呢,紧锁的门突兀地被人推开。
满身浸血的少年跌跌撞撞地从门外进来,几乎是和上门的瞬间,他便撑不住地倒向绒毯,沉重的身躯砸上桌腿,脑门直接把桌子劈成两半。
而桌上的玛瑙花瓶,也不受控地倾斜,直直地往地上砸去。
可怜的甄小花,瞬间随着瓶底水渍飞出去,要不是她躲避及时,已经被花瓶碎片割成几段了。
甄一宁艰难地撑着叶子,从地上爬起来,在屋里绕了一圈,好容易才从一方瓷壶中,重新找到赖以生存的水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被少年黑气包裹,剧烈抽搐的模样吓了一跳。
今夜他似乎受了重伤,一把羽箭刺穿他的胸腹,至今没拔出来。
那羽箭能伤他至此,应该不是凡物,甄一宁很快想起那把据说被男主师姐找到的“神器”。
她心头一跳,想到原书中,最后男主灭魔尊,收服魔界,然后成为修仙界传奇的结局,心情顿时非常不好。
地上,甄木木蜷缩着,疼得面色扭曲,口中犹喃喃自语着一个名字。
“甄甄,你莫怕,我很快找到解药……”
甄一宁汲取够了水,勾着瓷壶,小心翼翼地拖到他少年脸边。
她用根部拽着壶把,吃力地让壶倾斜,把源源不断的水朝少年干涸的唇瓣里倾倒。
等他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了,甄一宁小花便凑到那把发黑的箭前,用叶子托着花轴,思考要怎么处理这伤口。
箭看着有毒,必须得拔,然后是止血……
一连串的法子很快在她脑海中形成,她利用杠杆滑轮等等原理,用房里的丝线缠住箭尾,试了几次才把羽箭拔出。
等污血喷溅的瞬间,甄一宁小花拽着床单,吃力地爬过去,刚要把伤口塞住时,两根手指突然夹住她纤瘦的“身躯”。
甄一宁勾着床单的根部快速回归,她抬起头,对上少年漆黑入暮色的眼神。
“哪来的小妖?”
他似根本察觉不到腹部的痛楚,面无表情地捻起那节装死的枯枝,正要将其折断时,那节枯枝突然朝前一弯,本来紧闭的雪白色花蕾,在瞬间绽开,猝不及防地伸过来,裹住他的手指,又重新合上。
稚嫩冰凉的花瓣,柔软地将他手指含住。
花蕊里还沾着水汽,湿漉漉地擦着他指腹抖了一下,痒得厉害。
让他想起少女在孤塔顶,凑过来的那冰凉一吻。
甄木的手指突然一颤。
本来空落落的眼神里,多了些其他东西。
他很快回过神,凛冽的目光如冰刃,刚要把那梨花枝扫飞出去时,却听见一道细细的,几乎如波纹般已逝的熟悉声音,散在空气里。
“甄木木,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