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甄一宁坐在食铺里, 托腮盯着不远处牌匾上，烫金的“甄氏九宝铺”几字。
甄父出事的消息大致还没传到这里，那贩卖各种奇珍异宝和药丸的店铺, 依然门庭若市, 掌柜是个干瘦的普通人, 笑容可掬地招呼着南来北往的修士。
若是甄父能亲眼看见, 开到修真界的店铺，能繁荣成这个样子, 他大概会高兴得忍不住跟女儿夸耀自己。
这么一想，甄一宁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正此时，路上有个双丫髻的少女，拉着个小道士，匆匆朝跑甄氏九宝铺而去，声音清脆如黄鹂。
“你快些，可别太晚了，九宝铺里的新品都卖完了。”
小道士跌跌撞撞地跟上, 道袍都起了褶皱，好容易慢吞吞扯住她，愁眉苦脸：“阿鱼，莫跑这么快, 小心跌了。”
“能不跑快些吗！听闻那魔尊为闯关隘, 朝四界投放了大量邪祟, 如今到处不太平, 说不定明天父亲大人就要关着我了！”少女气得跺脚, “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那凡间甄家被邪祟灭门，这店可不知能开到何时……”
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没入人群。
甄一宁捏着的勺柄顿住, 碗里的仙草露突然就不甜了。
这些原书中本该没有的邪祟，跟那尚被困住的魔尊有关系？
她有心想拉着小乞丐，跟上那少女，不经意打听一番，转头却险些心跳骤停。
乌发高竖的少年，正一动不动盯着她，双目幽深凝滞，好像陷入了什么幻觉里。
自从那雾气弥漫的小镇出来，他好像就总盯着她，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了似的。
甄一宁有些头疼，哐当放下勺，她敲敲他面前桌子：“你那天，到底看到什么了？”
少年长睫一颤，匆匆埋下头，状似在认真品尝那晶莹剔透的仙草露。
啧，又装死。
甄一宁干脆转移话题，托着腮，毫不躲避地与他对视：“甄木木，你说，害了甄府，又到处出现的邪祟，到底从何而来？跟那魔尊有关系吗？”
少年的勺端，无故碰上碗壁，发出清脆响声。
他迅速抬起头，眉头紧蹙，眼底浓墨翻涌，带着自己没有察觉的无措：“当然无关。”
甄一宁挑挑眉，颇有些好笑：“这么急做甚？难不成你上次说自己是魔尊，是真的？”
“……不是，”顿了顿，他认真回答，“但魔尊喜净，厌恶红色，杀人必是寸骨寸血不留。”
“魔尊又不傻，他不喜欢血，就不能派人动手嘛。”
不料少年却执拗起来，漆黑的瞳眸凌厉地与她对视，像是要望进她灵魂里：“不是魔尊。”
“好好不是行了吧，等拿到溯光石，不就知道是谁了。”
甄一宁随口敷衍，却对他的身份突然好奇起来，这小乞丐这么维护魔尊，如果不是魔尊本人，莫非也是个魔界人士？
这么一想，倒是想的通。
不过甄一宁并不在乎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那些都不重要。
恰在此时，她新买的通讯石突然发烫，是客栈的医修传来讯息，说那个从万人坑底抓来的仙宗门小弟子醒了。
甄一宁嘴角盈起笑意，丢开碗起身：“走吧。”
“我想逛逛，不去了。”好半天，少年却仍然坐在原处不动，无人察觉到，他在听闻那仙宗门弟子苏醒消息时，忽而一颤的手指。
“唔，也行，你去甄家铺子帮我看看情况，早些回来。”
少女丝毫没有挽留他的意思，转身就要走，甄木幽深的眼底几经泯灭挣扎，到底拽住她的袖摆：“甄甄，你——也憎恶魔界？”
甄一宁心下一软，笑嘻嘻地转身，反握住他的手腕：“哎呀，听闻魔界风气开放，美少年众多，女子若有钱，便是养上一院子少年郎也是可以的。我一个凡人，只要别同那大魔头扯上关系，有生之年，我倒想去魔界逛逛。”
“好了，我走啦。”
甄木木的手陡然一僵，唇角紧抿。
明明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他的心底却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最后一丝坦白的念头，彻底蔫下去，他望着少女轻快离开的背影，眼底一点点染上猩红，郁气几乎要溢出。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立刻让人往入魔籍的条件中加上一笔，外形肖人者、非相貌丑陋者不得入魔籍，以上情况已入籍者，尽快逐出。
但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情等他去做。
少年嘴角掠起嘲讽的笑意，朝那挤在甄家铺子中，时不时偷望过来的双丫髻姑娘看去。
他微微一笑。
这边，甄一宁已经赶回了客栈，挥退医修，亲自查看那小弟子的情况。
那仙宗门小弟子约莫十来岁，面嫩极了，见到闯进来的少女时，他先是脸骤然发红，然后迅速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坐起来，警惕地抱着剑。
“你是何人！”
甄一宁笑吟吟地同他打了个招呼：“昨日你晕倒在万人坑中，是我救的你，可还记得？”
“胡说，你修为全无，怎……怎能……”
话音未落，便见那柔弱少女眨眨眼，隔空冲床边指了一下，下一秒，好端端的四脚床突然断了一只脚，骤然前倾，小弟子咕噜噜地滚下床，被这惊悚的一幕，吓得连连打嗝。
怎会？他明明，没有感受到丝毫灵力波动！
本来打算用体内内神术，碎了床旁边花瓶的甄一宁：……咳，反正殊途同归，起到吓人效果就行了。
她故作高深地在屋内踱步一圈，才亲自扶人，冲那少年友好地笑笑：“放心，我不为难你。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你说这仙宗门，每刻钟，便随星位更替变一次位置，不觉麻烦吗？”
“谁说是每刻钟了，明明是一……”话音未落，涉世未深的年轻小弟子突然意识到自己透露了什么，瞪大眼睛，重重地咳起来，“不不不，我什么也不知。”
甄一宁点点头：“哦，一刻钟变一次是假的，那看来随星位更替，是真的了。”
小弟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只握紧手上的剑柄。
这仙宗门小弟子倒是个硬骨头，接下来，任她如何威逼利诱，也绝口不提宗门的事情，只一个劲嚷着要回去。
甄一宁丝毫不意外，挑挑眉，装作要离开。
“那你好好休息，回头我派人送你离开。”
位置变化规律倒是知道了，要怎么寻到入口，却没有思绪，如此，只能用点特殊手段了。
甄一宁用100积分，跟系统兑换了一些类似真话水的好东西。
系统再三严肃警告她【宿士，类似物品在整个任务期间只能兑换及使用一次，请你慎重考虑！】
“嗯嗯。”她敷衍地应了，转身时，那药已经悄无声息地在那小弟子水里融化开。
甄一宁做出推门样子，没数到十秒，身后便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血汗钱换来的金手指果然是精品，甄一宁把人丢回床上，声音飘忽地引导他几句，便问出入仙宗门的口诀信息。
一切进展得顺利异常，甄一宁整了整衣衫，
拉开门，还记得维持自己的病弱人设，轻咳几声，面上生动带出咳嗽后的潮红：“那修士又晕过去了，麻烦各位……”
话音未落，她陡然瞪大眼睛：“小乞丐，你怎这么快？”
此话一出，她便觉得不好，果不其然，本来素着一张脸的少年，周身几乎瞬间寒气四溢。
按照她曾经驯服恶龙的经验，你可以批评龙任何事情不好，但决不能去做两件事——
一，说他丑。
二，说他穷。
“咳，我没有说你……”
殊不知两人根本不再一个频道上，见她从那仙宗门小弟子房间里出来，面色绯红，眼神心虚躲闪的模样，甄木木只觉得自己呼吸被攫住了，唇齿艰难又苦涩。
等不经意瞥见屋内床铺坍塌，少年披发拥被，却有水渍洒了一地的奇怪场景，甄木紧抿的唇色发白，窒息转化为生生的痛意。
他想起被她捡回甄府时，她第一次便为他亲自打理头发，夸他好看。
第二次从墙上扯他下来，便忍不住抱他。
再后来船上，她更是……
他自然知道，仙宗门遴选弟子要求外貌必在上上乘，联想她刚刚说想去魔界养一院子郎君的话。
甄木只觉得满腔郁气无处可发，堵在心口空荡荡的位置，委屈得很。
望向少女的双眼，都添了些猩红。
可他却微微一笑，装作一无所知：“如何，问出来了吗？”
“咳……问倒是问出来了，但……”甄一宁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一个弱女子，怎把床搞成那样。
“嗯，既然没问出来，那我试试。”
顿了顿，少年不甚熟练开口：“我买了……一些果酱和布匹，你可去看看。”
甄一宁本来想阻止他的，但少年已经一步踏进去，用力关上了门。
明明他关门的动作并不大，但不知为何，甄一宁望着那空气中飞舞的木屑……嗯，总觉得，阻止他进去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要是他能问出更多事情，不也挺好。
这么想着，甄一宁只勉强做出担忧表情：“那好，你下手轻点。”
别把人弄死就不好交代了。
等察觉到少女的气息远离了，甄木踢开被子，隔空掐住那衣衫不整少年的脖子。
仙宗门弟子常年修行，自然五官敏锐，尤其是在这样生死紧要的关头。
他很快清醒过来。
甄木掐着脖子，面无表情把人举起来，见那少年如虫豸般拼命挣扎，居然生出诡异的满足感。
诚如他告诉她的，他从前并没有虐杀的爱好。
但此刻，那种久违的阴暗冲动驱使着他，滋生出对献血和死魂的渴望。
然而想起少女临走前信任又忧心忡忡的眼神，他在那小弟子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仙宗门入口在瑶水洞附近？”
“邪祟同仙宗门有关系？”
人濒死前的潜意识反应最接近真实答案，甄木很快从那仙宗门弟子身上，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可怜那仙宗门小弟子，被这两人活来复死去地“逼问”两回，此时已经眼冒金花，几近崩溃。
但当他看清那少年转身要离去的背影时，他忍不住踉踉跄跄地追上去，扑倒在他脚边。
“咳咳咳——”那小弟子咳了好久，眼睛却死死地瞪着甄木的脸，死死不放，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甄木淡漠地垂眸，看他一眼。
“急着赴死吗？”
“小……小师叔？”那少年终于能说话了，扯着嘶哑的嗓子，结结巴巴地开口。
甄木脚下一顿，眼中显而易见地闪过杀意。
“呜呜呜，小师叔我是清思啊呜呜，你忘了我吗？”
甄木毫不留情地拔出背上甄一宁赠予的长剑，破刃凌空划过，似乎下一秒就要砍断少年的脖子。
“小师叔莫冲动！我……我是您亲自捡回去的那个孩子您还记得吗，您还教养过我半年呢！”
甄木恍惚了一瞬，隐约从那段尘封的记忆里，挖出个模糊的孩子影子。
但他已经记不太清，自己当初为何会天真到以为教养个弟子，那些人就会承认他的存在了。
“你认错了。”他刚要抬脚，却再度被死死拽住。
“不！绝对不可能！你相貌和当初几乎无二，我怎敢认错！”仙宗门弟子清思哽咽到，“自……咳咳，自从您堕入魔道，仙宗门渐呈衰败之势，早已不如五百年前。”
“小师叔……”
甄木终于漠然地垂下眼眸，睨他一眼：“你不该认出我，如此只有一死。”
清思却笑起来：“我只恨当初为何不追随您而去，当初您总希望我快快长大，如今我已是少年，小师叔却仍旧是当初模样，身边还有那样强大的姑娘相伴……这样一想，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他绝口不提，本该正深陷上古阵法里的魔尊，如何会出现在这小小的客栈里。
如此看来，也并非是真的蠢人。
对于这位差点成了他半个师父，却行为疯癫，险些屠杀仙宗门满门的堕落者，清思无疑心绪十分复杂。
但等慢慢清醒后，他心底又不免生出几分悔意，只懊悔自己刚刚冲动了。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想喝口水压压惊，刚要拿起桌上的水喝，却不知想起什么，动作骤然顿住。
甄木留意到他手里那枚眼熟的，分明是甄甄随身携带，最喜爱之一的茶杯，眼神骤然一沉：“哪里来的？”
清思闻言，心头一喜，意识到这说不定是个告密求放过的好机会，忙拔高音量回答：“回小师叔，这是那位甄小姐，亲手泡了，又倒给我的茶！”
他特意强调了“亲手”二字，就是想暗示这茶里不简单。
殊不知，二人的关注点完全不同。
在刚刚受过刺激的甄木耳中，亲手二字，格外刺耳。
而清思顿了顿，继续补充道：“我一喝完这茶，就觉得全身发热，经脉逆行，穴口被热气封住，这壶里还剩一点，不如您……”
话音未落，便见那魔尊大人面不改色地从壶里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然后收揽了全套茶具。
从容地朝门外走去。
等……等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甄一宁：仙宗门出来的人，好像脑袋都不怎么好的亚子
ps：木木未必不知道茶里有问题，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魔尊体质百毒不侵，但是吧……大家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