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绛红色的灯笼摇曳在甄府大门上方, 在阴冷的冬夜里，灯光黯淡，仿佛招魂幡, 透露出几分不详的气息。
那还是甄父刚醒过来时, 甄一宁特意让人挂上, 用以冲散府中煞气用的。
而现在, 那灯笼被不明液体渐染，猩红的浊色沿着灯骨, “滴答滴答”地打在台阶上。
隐约能看见几个守门侍从，仄歪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身下血汇聚成源源不断的小溪，不知道还有没有活口。
甄一宁的指节颤了颤，心脏瑟缩，几乎不敢靠过去看看情况。
而扒她腿汇报情况的侍女，声音减弱，已经瘫软在地, 口里还反复念叨着那几句话，魔怔了似的。
“黑衣人……黑衣人——”
“老爷——救老爷——”
她念着念着，面部逐渐变得狰狞古怪，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 突然, 趁甄一宁不注意, 她张开满口细碎獠牙, 像失智野兽般, 朝着甄一宁的脚踝咬去。
“滚开！”
下一秒，侍女的身体被脚风踹飞，远远地砸上墙。
甄木紧追过去, 徒手捏碎她的脖子，在甄一宁错愕的眼神里，那好好的一个人，瞬间化为一堆黑水。
那正是刚刚在夜市上跟她走散，从小陪原主一起长大的丫鬟。
甄一宁的嗓心眼涌上一股腥甜，她咳了好久，才能勉强开口：“她怎么了？”
甄木面色沉沉，他敛了眼神，声音里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肃杀：“不知。”
顾不得追问丫鬟的情况，甄一宁胡乱点点头，一心惦记她口中快不行了的甄父。
不知道是不是被原主的情绪所影响，甄一宁开口的时候，嗓子哑得厉害：“我知你们修道的人，五官通敏，你能帮我找找，我父亲在哪里吗？”
直到凑近了看，甄一宁才发现，题了“甄府”二字的牌匾早就砸碎在地，几个守门人无一活口，且脖子上都有类似那侍女的不明抓痕。
在甄一宁接近的瞬间，本来已经死透的侍仆，突然弹起来，跟僵尸似的，瞪着白眼就要将她扑到。
少年几手解决了那几个不明生物，眼见他们化成黑水，甄一宁的脸色愈发苍白，她下意识握住少年的手。
甄木看她一眼，提醒道：“你父亲的气息变浓了。”
凝重的血腥味争先恐后地从府门里涌出，三丈高的院墙几乎都关不住，那厄运笼罩的气息似乎越来越浓厚。
甄一宁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几乎是拔腿朝甄父的房间跑去。
偌大的府邸死寂一片，连雪落的声音都没有。
遍地都是侍仆和丫鬟的尸体，脖子和四肢被折断，呈现出古怪扭曲的形状，那汩汩流出的鲜血，融化了庭前积雪，凝成一层黑红的坚冰。
甄一宁不敢去看那些尸体的惨状，只余光瞥见都头皮发麻。
明知道除非系统从中作梗，这么大一府的活人，不可能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尽遭屠杀，而路过的人，乃至周围邻居一点都没发现异样。
但她仍然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没去找那梨花妖，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甄父小院里，本来已经干枯的芙蓉花，居然一夜回春，开得正热闹，淡粉花朵缀满枝头，朝檐下悄然探去，仿佛含羞少女。
长廊里摆着一盘棋，才下了一半，连蒲团边的清茶都似有余温。
若非几具小厮的尸体横在廊道里，一切仿佛都平静得，像主人只是在对弈途中，稍稍离去。
甄一宁匆匆跑过去，在望见芙蓉花掩映下，男主赫时天轻衣负剑的身影时，骤然一顿。
“你怎么在这里？！”
赫时天蓦然抬头，手里还拿着一杯茶，还在仔细端详。
他脸色苍白，眼底猩红的模样不像作假，在看见甄一宁的那一刻，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滢滢，你终于回来了……我路过甄府，察觉里边气息不对，本想夜探查看一番，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伯父……甄伯父他……他变成了怪物。”
甄一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就走，却被赫时天急急抓住胳膊：“你别去，太危险了！”
“我师姐捉妖无数，等她过来再说。”
“等你师姐过来杀了他是吗？”甄一宁冷笑一声，“木木！”
一个身着白衣的英俊少年缓缓从庭院里走出，看见他的瞬间，赫时天凝眉，居然半点没认出来，这就是曾经追杀过他，又被甄滢滢救了的小乞丐。
“你帮我看住他。”匆匆丢下这句话，甄一宁跑过长廊，打掉门上的锁。
她猛地推开门，险些被屋里飞扑而来的怪物咬碎头骨。
但甄一宁既然已经忆起被系统剥夺的记忆，自然也能察觉，自己从第一个世界得到的力量，并没有消失。
因此，她敏锐躲开了怪物的利爪，等回过神时，甄木木已经追了上来，将怪物的脑袋踩在门槛上。
他看她一眼，澄澈幽黑的眼瞳里，头一次染上不知所措。
他迟迟没有动手，削去怪物不生毛发的脑袋，只是定定望着她，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她的抉择。
甄一宁的心脏被狠狠一揪，她看着地上浑身冒黑气，被粘稠的褶皱青皮包裹，头颅凸起，比刚刚那河童还丑的生物，嘴唇嗫嚅了一下，半天问不出口。
“这种东西来历不明，已经彻底被邪气吞噬，最好杀了。”少年认真开口。
甄一宁下意识否决：“不行！”
“滢滢！我知你悲痛，但伯父已经被邪气彻底吞噬，这只是一具四处咬人的怪物了！他会害了整个仙岳城！你不能这么自私！”被打晕的赫时天匆匆跑过来，皱着眉头，拔高音量怒视甄一宁。
“我知你从小养在深闺没有天下大识，但你总该为甄家其他人着想……”
“我父亲真的是在经商途中被邪魔攻击的吗？”
被心底原主的情绪所支配，甄一宁深吸一口气，转身冷笑着给了他一巴掌。
“他为何会感染邪气？还不是你的宗门长老贪图甄家宝贝？”
“你闭嘴！”赫时天拔高音量，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不安的情绪腾上来。
想着自己让人跟着丫鬟柳青，一路听到的话，她扯了扯嘴角。
却懒得再说，只是面无表情地召唤了系统。
【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是系统作梗，也不能强行乱改剧情，甄家的这场满门屠杀，在原书里是没有的。
【抱歉宿主，您的问题涉及本系统一级机密，请自行寻找答案。】
甄一宁眯了眯眼，因为剧烈悲痛而蒙住的理智，稍稍回归。
一级机密？
跟最终任务，还是这个处处刁难宿主的光环系统有关？
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不再追问，却已经打定主意，不可能让男主就此杀了甄父。
然而下一秒，系统的警告声骤然拉响——
“警告宿主！男主即将遇到危险，请尽快完成任务一！”
甄一宁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本来被甄木木踩在脚下的怪物，无端消失在空气里。
少年唇角微勾，转而突袭赫时天，骤然掐住他的脖子。
他垂下眼眸，嘴角的弧度随力道越来越大。
似乎下一秒，赫时天就要被捏断脖子，或者窒息而死了。
“等等！”甄一宁太阳穴一跳，急忙抱住他的胳膊。
“你干什么！他不能死！”
柔软的触感贴着他的胳膊，甄木的耳垂快速染上绯色，但想起连她也要维护那小剑修，他眸光沉了沉。
没什么表情地开口：“他必须死……”
话音未落，少女突然从他腋下挤进去，揽住他的腰身，长睫颤抖着贴上他冰凉的唇瓣。
似有万道烟花在脑海中绽开，又好似尝到久违的人间樱桃酥酪之甘甜，少年僵在原地，下意识松开手。
甄一宁抓住机会，用力把人朝一旁的草丛里推倒。
殊料下一刻，一道惊雷骤然从天而降，闪电撕开云层，对着刚刚甄木站立的地方，直直地劈下去。
由于躲避及时，甄一宁和甄木倒没事，而被拖曳几步的赫时天，却刚刚好被雷劈中。
哐当倒地。
甄一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唤醒系统。
【这——不算是我没护住男主吧？】
【当然不是！男主在生死之际悟道，修为连跃两阶，这是度雷劫！】
只是，因为主角光环系统的庇护，本该是那个乞丐帮他渡劫而已。
系统咬牙切齿，却没有告诉宿主。
甄一宁拉着甄木从地上爬起，她没发现少年凌乱的脚步，只皱眉追问：“我爹呢？”
甄木看着她的模样，莫名有些失落：“暂时送他去其他地方了，他没事。”
顿了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甄一宁，淡淡开口：“为何不能杀那剑修？”
“他还欠我钱呢，你傻啊，如今我甄家被毁，杀了他我怎么养你。”
少年本来蒙上阴翳的眼睛，微微一亮，他很快又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现在法力有所丧失，除了你父亲，其他人我渡不了了。”
甄一宁微微一怔，但也没为难他。
诺大的甄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冲天火光映红了半个仙岳城。
本来还在沉睡中的人纷纷跑出来冲那个方向新奇地指指点点。
远远的嗣音塔顶，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甄一宁透过重重人影，呆呆地望着那极尽奢华的府邸，被火舌一点点湮没。
不知道是不是原主的心理作祟，她莫名觉得心底酸涩得厉害。
脑海里适当浮现出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芙蓉花，秋千树，廊下跟好友对弈的父亲，和那间总是关闭的书房里，妍丽女子的画卷。
原本甄滢滢的不甘心，几乎要从她微弱跳动的胸腔里溢出来。
她疼得脸色发白，眼底一点点染上晶莹。
少年立在她身旁，望见她沾了水意的长睫，心脏缺失的地方，空落落的。
这一次，难得的，不需要去考察，他似乎就明白了她在难过。
甄一宁捂着绞痛的心口，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倒地身亡了，却见旁边有人伸出一只手。
骨节分明的手掌打开，一颗流光溢彩的滚烫红珠子，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怔。
却听少年轻轻地解释：“蛟龙的妖丹，很好看，送给你。”
要是蛟龙族知道他们打得你死我活都没得到的妖丹，被人当做亮晶晶的宝石送给了凡人，非得气死不可。
甄一宁眨眨眼，收了宝珠。
天色已经熹微，那边的火也终于烧完了。
甄一宁揉了揉站麻的腿，轻轻开口：“我们走吧。”
不料少年却在她面前弯下腰，状似平常地开口：“想体验一下在天上飞吗？”
少年抱着她，身形快速没入云端，鳞次栉比的仙岳城，远处的河泽丘陵，高山深谷，全在眼底。
甄一宁本来心情已经朗阔起来，可惜重新落回仙岳城时，他们却遇见了到处找人的赫时天。
也不知道甄木昨晚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似乎并不记得甄府的事情。
也不再一心囔囔要捉拿甄父证道。
只是在看到两人时，他眼底闪过愤怒和悲痛。
“滢滢，你怎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伯父尸骨未寒，你却跟别的男子卿卿我我。”
“这是我的家事，你一个外人管真宽。”
甄木学的睥睨眼神终于派上用场，他轻飘飘地看他一眼，背着甄一宁跟赫时天擦肩而过。
赫时天急急地抓住两人：“是我口不择言了滢滢，你……”
想起师姐一病不起的苍白模样，他咬咬牙，到底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你是伯父唯一的女儿，甄家如今的财富都归你所有，能不能——”
“好啊！”甄一宁都要被气笑了。
“真的吗？我想借一些灵石。”
“没问题，要多少都可以，借你的条件不变，利率每天翻倍一次，一次签十年的约。”
赫时天松了口气，急忙点头，眉眼舒展了许多：“滢滢你也别太伤心了，等我日后大成飞升，我便是下阴曹地府，也帮你将伯父的灵魂找回来。”
甄一宁嘴角的笑容淡去。
她趴在少年背上，表情懒懒地开口：“走吧。”
天下之大，居然有种不知何处去的感觉。
除了每月一次收债，甄一宁是不想再跟原男主这玩意儿产生任何交集了。
她让甄木沿着河边走，却不知不觉在少年宽厚的背上睡了过去。
她梦见一些模模糊糊的场景。
梦里似乎有她，有甄木木，有男主赫时天，还有甄父。
甄父是鬼魂的模样，目光悲痛地望着她。
而她身穿一袭红嫁衣，坐在烛光摇曳，红纱勾连的房间里，面色惨白。
她等了许久，没等到想等的人，只等来了甄木木。
甄木木神色淡淡地走过来，企图把她揽入怀里，似想救她离开。
可最后不知为何，那红帐却烧了起来，火越来越大，最后彻底吞噬了她的嫁衣。
甄一宁抚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坐起来，才发现身在一条小舟上。
而她自己，居然被甄木木抱在怀里。
少年白色的衣襟湿了一大半，甄一宁几乎都要以为是口水了，却见他低头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湿意。
好看的眉头凝起，似烦得很：“别哭了。”
“哟，小姑娘你醒啦！有啥好哭的，人啊，就活这短短几十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乘船的老夫高声笑着搭话。
“再说了，你哥哥还说，这不是你父亲还有的救嘛。”
甄一宁骤然清醒，立刻直起背：“我父亲，还能救回来？”
甄木睫毛微颤，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他微微一笑，眼底却沉顿一片。
“当然可以。”
“要怎么救？”
“你父亲之所以如此，是魂魄被人带走修炼了，那人没留气息。但神宗门里……”
他伸出五指，似是嫌月光太过刺眼，遮住眼睛后，才慢慢开口：“神宗门，有一块溯光石，可以窥见过去发生的事情。”
“拿溯光石照一照，就能知道那人是谁了。”
他说的风轻云淡，但甄一宁却在清楚不过，神宗门是这个世界权威最高的宗门。
是千万修仙人士向往的top1。
不仅把守森严，而且宗门总部修建在一座芥子空间里，无时无刻不随风而迁移。
那个书最后屠杀三界的大魔王，就曾是神宗门逐出的弟子。
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尚且武力值这么可怕，更别说其他人了。
听出甄木是打算陪她去，她一时心情忧愁。
她倒是活不长，完成任务拍拍灰就走人了。
甄木木怎么办？
话说，他看着是个用剑的，修为看着不低，肯定也是有师门的吧？
甄一宁精神一振：“对了，你师从何人？又为何会变成乞丐流落至此？”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然后换地图，这个故事应该没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