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甄一宁想象了一下, 自己把无数张黏糊糊的妖皮同时披在身上的样子，心头一梗。
倒……倒也不必。
反正她也活不长，还是花钱更开心。
但显然, 甄木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蛟龙发出一声长啸, 穿破云层, 河面激起几丈高的巨涛，画舫开始摇摇晃晃, 被卷入旋涡中央，像是下一秒就要掀翻。
就在那黑色蛟龙扭头怒叫，俯冲向画舫的瞬间，少年一步跃起，脚尖点过桅杆，借着水浪的反冲到了半空中。
他迎面对上蛟龙锋利的獠牙，身形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
只几道虚影闪过，就徒手抓住了蛟龙的要穴, 将那蛇头踩在脚下。
“你！你究竟是谁？！”
少年垂眸，眼神变也没变，他五指成爪，长出尖锐的利甲, 快速伸向蛟龙腹下生长妖丹的位置。
一颗红光流溢, 滚烫如火山石的巨珠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却半点异样反应都没有。
河里的惊涛骇浪和空中乌云尽数消散, 巨大如柱的蛟龙缩水成一条小蛇, 从空中跌下，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甄一宁和那些河童紧紧抓着画舫的柱子，本来还仰着头, 努力去看几十米高的半空中，“激烈”的战况。
那蛟龙身型粗壮，游曳自如浮堡，想起原书里有关蛟龙一族各种浓墨重彩的描绘，甄一宁不免有些担心单薄的少年。
但她明显担心多了。
这场惊骇的战斗，根本就是单方面吊打，虽然看不清细节动作，但可以明确，敌方还没来得及放大招，就被我方踩了脑袋，然后蛟龙变回蛇样，砸到了她脚边。
甄一宁心情有些复杂。
想起刚刚金色铃铛持续的响声里，自己回忆起的那些血腥砍头画面——
确定了，哪怕换了世界，他还是他，把头踩在脚下的习惯丝毫没变，绝对是一个人。
甄木几乎是紧跟着蛟龙回到船上，他拾起那僵在甄一宁脚边的小蛇，正要剥皮，却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等等！”
小蛇瞬间化成一个高瘦的青年，踉跄着靠在船舷上，不住地咳血。
他浑身伤痕交错，腹部位置汩汩不断地流血，本来略显阴沉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愈发惨白，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你们好大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翼九不会放过你们的！”
等……等等？
翼九？
那不就是原书里，蛟龙族小公子的名字吗？
这就是传说中，赠与男主泼天财富，后期还成了男主似敌似友的帮手，助他飞升成仙的男配？
甄一宁看着面前这长相比反派还反派，眼神逐渐复杂。
简直有些怀疑系统是不是又在坑她了。
像是读懂了她的想法，系统适时冒出，提醒她。
【宿主，此人对原剧情影响甚大，千万不能在此时早陨！】
甄一宁在心底叹了口气，听说这蛟龙族小公子颇得全族喜爱，要是死在甄木手上，还不知道得有多大麻烦呢。
而且，要是把这冤大头弄死了，她想要的那笔养甄木木的财宝，谁来付？
这么想着，她试图劝说正思考怎么折磨蛟龙，好让它悔恨流泪的少年：“要不，别剥皮了，把它当人质，问蛟龙族要一大笔钱赎回去？”
“蛟龙族能有什么钱财？”少年奇怪地看她一眼，顿了顿，想起她活不久的宿命，抿起唇，肃着脸开口，“好，等离开这里，我们就去把蛟龙族的财富都抢过来。”
甄一宁麻木着脸，颇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
突然，寂静如凝滞的空气里，响起一道凄厉的笑声。
本来在桅杆上摇摇晃晃的梨花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盯着甲板上奄奄一息，连千年妖丹都被人夺去的男人，心底冒出诡异的快感。
她本来惊惧不安的惨白脸色都有了几分活气，笑声愈发张狂，哪怕咳得撕心裂肺，都止不住。
“好啊！太好了！你也有今天！”
叫翼九的蛟龙听到熟悉的声音，蓦然抬起头，才发现吊在半空中，如抹布般的妖女，心下也是戾气翻涌，顾不得几乎要丧失的生命力，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朝桅杆撞过去。
目眦欲裂：“居然在这里！我找遍了七界，你居然逃到了这里。”
哇哦。
这就是原书中，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的剧情吗？
甄一宁来了点兴趣，甚至重新起了说服甄木的念头：“要么，别剥他们的皮了，你看，他们好容易才有情人终成眷属……”
话音未落，却听那梨花妖继续厉声狂笑：“活该啊活该！你那心脏我早就吞了，已经与我的妖力融为一体，就算我死了，你也找不回了！”
蛟龙脸色一怔，一头撞上桅杆，摇摇晃晃地跌坐下去。
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不……不可能，我不信……”
他不知想到什么，重新爬起来，几下砍了桅杆，掐着梨花妖的脖子：“我不信！那里边有你阿姐的灵魂，你怎么敢！”
“我怎么敢？哈哈哈哈！翼九啊翼九，你可真虚伪！”梨花妖眼底精光一闪，反身按住蛟龙的脖子，“我阿姐救了重伤的你，你恢复记忆后，却屠我全族，连阿姐都没放过！”
“我……我那是被逼无奈……”
“我呸！被逼无奈？你不过是想取我族至宝，救你爹的性命，好以此夺权，而我阿姐，刚好是守护至宝的人罢了！”
“可怜我善良的阿姐，死后魂飞魄散，连转世都不能，唯一一缕残魂，还被你私自藏了，怎有你如此卑鄙小人！”
“我是在用心上血养她的魂魄！”翼九失声厉吼，痛苦地抱着头。
“是吗？那为何，我扮作阿姐的模样去接近你，你明知道阿姐早已无法复生，却把我当成了她的替身？”
“你可知杀过人的心肮脏无比，根本养不出魂魄？”
“你可知阿姐残魂里的最后一缕意识，是要我助她永不反生？口口声声爱阿姐，你的爱——”梨花妖扯了扯唇角，想起回忆里，阿姐一身白裙，教她习法术，扮人类孩童模样的场景，笑声终于停了，悲哀地闭上眼睛，“你的爱，可真恶心。”
被连连质问，翼九浑身一震，重重地跌倒在地，不知何时，满脸已经布满悔恨的眼泪：“怎会？”
“怎会？”他绝望地喃喃自语。
他知这梨花妖没有说谎，要是有救回阿梨万分之一的可能，她根本不会千辛万苦地偷了自己的心脏，却当做增长法力的补药吞下去。
毕竟，这梨花妖本是男儿身，柔弱无能，却为了他阿姐，修习禁术，变得不男不女，想在短短时间内功力大增，以此接近他复仇。
梨花妖剧烈地咳着，她随手用衣袖擦去脸上的血，快速取出一截竹管，收集完蛟龙脸色的眼泪，恭恭敬敬地递给甄一宁。
她惨白地笑着，眼底晶莹一片，却有种大仇得报的痛快，因此也不再顾念自己的性命：“谢谢甄小姐帮我杀了这蛟龙，是我对不起您，这解药，您尽快服下。”
甄一宁终于从眼前这场年度大戏里，缓缓回过神来。
她只觉泼天狗血迎面浇过来，也彻底没了要放过那蛟龙的意思。
所以现在有个问题——
男主，赫时天，在书中到底知不知道那个蛟龙干过的事？如果知道，明知蛟龙会把人折磨死，还把跟蛟龙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梨花妖交给他，那这位龙傲天男主，真的有够恶心的。
不过想起他对原主干过的那些事，甄一宁又觉得没什么好疑惑的。
待喝下那味道古怪的解药后，甄一宁却见梨花妖对她盈盈一笑，释然地松了口气。
“祝愿甄小姐幸福健康，一生不被厄运所扰。”
“我自知害人无数，罪孽深重，早已入不了轮回……愿化作一道护符，关键时刻，抵您一命。”
甄一宁眉心一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却见那梨花妖拔出一旁河童手里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插向自己的腹部。
妖怪失去心脏并不致命，但要是腹部的妖丹没了，几乎不可能再有修炼成人的机会。
因此，几乎在梨花妖剖开妖丹的瞬间，她便化作一根干枯的梨树枝，掉落在地。
甄一宁眼神复杂地抿抿唇。
一旁的甄木却已经弯腰拾起那根枯木，递到她掌心里：“妖生性狡诈邪恶，甚少有与他人订下契约的，这比妖皮好。”
甄一宁握紧那枝梨树，几乎在她触碰的瞬间，一朵颤巍巍的梨花，突然从枝尖绽出芽苞，然后快速盛开成一朵花香弥漫，如玉如琢的洁白花朵。
那花枝自发往她手腕上一缠，便像长在上边似的，再也取不下来。
【宿主，警告警告！那蛟龙前往不能死！】
甄一宁望着少年拎起翼九，把他变回黑蛇的动作，并没有走过去阻止。
她微微一笑，淡淡开口：“甄木说的没错呀，那蛟龙无心，身上就皮和妖丹值钱，蛟龙族不是夺权竞争大吗，把他的妖丹卖给他竞争对手，想必也能拿到不少的财富呢。”
【宿主！警告！你将严重背离剧情！根据惩罚规则……】
甄一宁眨眨眼，打断它：“男主只是少了个金手指，他那么厉害，总不可能因此死了吧，男主不受伤，凭什么惩罚我？”
系统：【……好，你确实不会受到惩罚，但你等着！】
甄一宁嗤笑一声，那边，甄木已经剥完妖皮，把半死不活，只剩下一口气的蛟龙，随手丢进一枚金球里。
失去了梨花妖的障眼法，雾气和画舫都快速消失，那群河童送他们到了岸边，才匆匆离去。
已经二更天了，月亮高高挂在枝头，人来人往的夜市基本上已经收摊。
只剩下几家卖烧酒和小食的，还依然开着。
甄一宁这具身体，先是受了河风吹，又吃了不明药物，还因为在画舫消失时，不慎沾了些水，一回到岸边就咳嗽不止。
而且因为药物余力，浑身发软的厉害。
她拽住少年已经用内力烘干的衣袖，眨眨眼，露出无辜的眼神：“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甄木下意识想拒绝。
甄一宁眉头一挑，开始念叨：“要不是我，你还在街头讨饭呢，你的衣服，吃食……你就忍心看我冻死街头吗？”
“闭嘴。”想起她可怜的寿命，甄木眉头一凝，打断她，弯腰将人一提，牢牢背在背上。
甄一宁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心里软的厉害。
“甄木木，”她抱着少年的脖子，笑嘻嘻地开口，“你好厉害呀，你怎么刚好有那只蛟龙？”
“他就趴在你选的那间包厢顶上，偷听你说话。”
甄一宁一愣，才明白为什么他那时候一直盯着房顶了：“你当时怎么不说？”
少年的声音很无辜：“你也没问。”
甄一宁噎了噎，继续追问：“我吞了你的剑，有什么影响吗？”
甄木脚步一顿，突然觉得那分散在她体内，已经遍走她经脉的几分灵识，重新变得滚烫起来。
他闷闷开口：“没有。”
甄一宁却不信，她想起他刚刚比自己还严重的反应，恍然大悟般，狡黠笑起来：“听说修仙人士为了更好地人剑合一，会把一部分神识，借放在剑里，你是不是也这样做了？”
“没有。”甄木面无表情开口。
“肯定是，不然你怎么会那样……”
“闭嘴！”甄木咬牙切齿地威胁，“你看错了。”
“我没有剑，那把剑使用我的一截骨头和魂识塑造！你再啰嗦，我就杀……”
“哇！甄木木，那家花灯铺子还开着诶！”甄一宁突然拔高音量，打断他的威胁，笑嘻嘻地指了指靠河边垂柳的摊子，“我们去买一盏吧。”
正是刚刚两人分离的地方。
摊位上早就不剩下几盏灯，在摊主的热情推销里，甄一宁挑了又挑，半天犹豫不决，像是不经意地问起甄木的意见。
少年神色不耐烦，随手指了一盏闪闪发光的可爱兔子灯。
他莫名想起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了。
啧。
甄一宁在心底一笑，别以为她没看见他眼神都没移开过那盏灯。
熟料那盏灯还是限量版，必须要猜中灯谜才能拿。
摊主暧昧地看着这少男少女，习惯性地把灯谜递给男方。
甄一宁却清晰感受到，少年僵硬地盯着灯谜，浑身紧绷得厉害。
“公子是猜不出吗？没关系没关系，我这儿还有。”
摊主嘀咕一声，到底想把今天这最后一单生意做成，转身拿了一摞字谜。
甄木盯着那些陌生的文字，眼底发昏，耳朵嗡嗡低鸣，一股久违的难堪从心底冒起。
少女期待的眼神灼人得厉害，如芒在背。
但他的耳边仿佛又回荡起遥远的叱骂声，漆黑的禁闭，永无止境的深渊和折磨。
他下意识想变出一把火，烧了那些纸，转身就走，然而，下一秒，一只白皙纤瘦的手，突然从后边伸出，取走其中一张字谜。
甄一宁笑嘻嘻地开口：“哎呀，是我要买灯笼，当然是我猜了。”
字谜都很简单，她随口猜出，用头顶簪子换取了那盏小兔子灯。
甄木垂了垂眼眸，背着她往甄府方向走。
一直走到路的尽头，甄府的灯笼遥遥在望了，甄一宁从他背上跳下来，笑意盈盈地把那盏流光溢彩的兔子灯塞进他手心里。
“诺，今天谢谢你啦。”
甄木一怔。
却见少女如珠似玉的脸庞在月光下温柔又明媚，她说：“本来就是送你的，我知道，甄木木最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了。”
鬼使神差地，他追问：“你怎么知道？”
甄一宁一顿，正要回答，却听见身后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扑到她脚边，一把抱住她：“小姐，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办啊！您走后，府里突然闯进来一群蒙面人，不由分说地开始杀伤劫掠，老爷……老爷快不行了！”
甄一宁大脑一翁，想起系统的警告，心底突然蔓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梨花妖的故事是铺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