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她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刚刚要把人咬死的劲头哪去了?”
黑龙仍然伏着头颅, 默不作声,只抵住她的掌心,小心翼翼地舔舐她刚刚被黑气灼伤的地方。
湿漉的温热感包裹住那只还在隐隐作痛的手指, 跟撒娇的幼犬没什么区别, 甄一宁好笑又好气。
这家伙机智得很, 敏感察觉到甄一宁的情绪变化后, 他大胆地躺下,翻出长白毛的肚皮, 甚至快速用头颅一下又一下地往她怀里钻。
他最近在长角,头顶生了绒绒的短毛,尖尖的龙角刚从绒毛里探出头,摸上去手感不错。
甄一宁叹了口气,rua了rua龙头,胸腔中憋闷的郁气全都散了。
算了,跟只与野兽无异的小龙,生什么气呢?
“下次不准再乱咬人了, 知道吗?”
小黑龙表面乖顺地呜咽了一下,趴在她怀里,那双幽深漆黑的眼底,却缓缓浮现了那个人类男性的影子, 瞬间戾气四溢。
但他很好地压制下去。
甄一宁并不知道, 那只她以为只被戾气支配着, 与野兽无异的黑龙, 已经蔓生出了属于他的意识。
甚至企图趁她不注意, 打起悄悄把人血吸干的恶念。
她心不在焉地捏着龙角,耐心地喂它吃活鱼,脑海里却快速盘算着, 要怎么利用那个似乎会术法的青年,获得更多的信仰之力。
第二天一早,甄一宁拉开门,毫不意外地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珍宁小姐早上好!” 莱克比捧着一束犹带露水的鲜花,站在门口,露出那张热情洋溢的英俊面孔。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色长袍,腾出右手给甄一宁展示看:“多亏了甄一宁小姐的药,我的手神奇地好了!”
在陌生气息还没靠近时,小黑龙就发觉来者是谁了,而现在,对方还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造成的伤口没了,黑龙简直觉得自己要被气炸了。
莱克比只觉得脖子莫名凉飕飕的,他只当早上海风太大,笑着咧开白牙:“刚好,我今天没事做,珍宁小姐昨天说要我帮什么忙呢?”
“抱歉,稍等一下。”
察觉到脚边的小黑龙有拼命往外挤的趋势,甄一宁不动声色地伸腿拦住他。
鉴于这家伙昨天的表现,甄一宁不放心让他就这么呆在屋子里,她想了想,临走前还是用特制的铁链将他扣住了。
黑龙扒拉着她的裙摆,不让她离开,那双湿漉漉瞳仁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在控诉她的不公。
要放在十天前,他还只巴掌大小的小可怜时,甄一宁大概立刻心软了,但现在,对着这样一个破坏力十足,几乎能拆房的大家伙,她面无表情地硬下心肠:“不许捣乱,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头活羊。”
顿了顿,她摘下手腕上的铃铛,用绳子系在黑龙的脖子上。
莱克比一路上兴奋异常,语调轻快又高昂,一个劲地向身边的美丽少女讲述自己环游世界的奇遇,甄一宁倒也不打断他,笑眯眯地听他吹嘘。
路上碰到了莱克比的母亲,领着他弟弟打水回来,见到晨光里同行的两人,面露片刻惊讶后,她很快皱了皱眉,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笑着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
莱克比显然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孔雀开屏般一个劲地说笑话,直到甄一宁走的路离大道越来越偏,停在半山腰荒废已久的神庙前,他才骤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珍宁小姐?这里荒废已久,说不定有野兽出没,要不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吧?”
甄一宁凝视着脚边那座荒废的石牌,没动。
神庙早就坍塌了,神像也被盗走,只剩下几根断壁残垣,隐约看得出这里曾经的繁荣。
而甄一宁脚边,原本用来开祭坛的位置,杂草丛生,石牌已经被风蚀得完全看不出原样。
甄一宁看了一会儿,才淡淡开口:“听说你之前,是这个镇上,唯一的祭祀?”
莱克比神色微变,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噢,确实有这回事,因为我小时候,是镇上唯一能学会术法的人,所以我父亲非要逼我当神庙祭祀。”
“哎,我当了快十年的祭祀,也从来没见过什么神迹降临,这不,转而去跟着船队经商了。”
他说完,笑着提议道:“珍宁小姐,我们还是先回去吃早餐吧。”
“是吗?”甄一宁缓缓转过身,冲他一笑,“真的没有见过神迹降临吗?
“什么?”
“那把匕首,从哪里来的?”
莱克比原本还保持镇定的表情,一点点龟裂了,懊悔的情绪在心底蔓生,他勉强维持住僵硬的笑容:“哪把匕首?哦……那个啊,是我后来经商路过某个港口买下的。”
“因为很锋利,我觉得好用,所以就留下了——”
“那把匕首底部,镌刻着一段铭文,翻译过来,是神语‘恶之源’的意思。”甄一宁摩挲着指尖,打断他,目光冰冷如刀刃,“那是把神器。”
莱克比浑身一震。
“抱歉珍宁小姐,我无可告知。”
丢下这句话,他转身打算大步离开,却听见空气中传出“刺”的空响。
下一秒,本来静谧的树林里,突然弹出丝丝缕缕的“鱼线”,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来,在半空中迅速编织成一张网,挡住他的去路。
甄一宁抱着胳膊,冲他微微一笑:“怎么就急着走了?你专门接近我,不就是想搞清楚,我究竟是不是真的能向神传递信息吗?”
莱克比的心脏重重地往下坠去,他咬咬牙,只觉得悔意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他果然不该让镇上的小孩,拿那只铃铛去试探。
他试着用匕首去斩断那些冒黑气的“丝网”,却无济于事,只能摊摊手,无奈转身,朝甄一宁走去:“好吧好吧,既然珍宁小姐您想听……”
在仅离甄一宁半步之遥时,他瞬间抓住她胳膊,高高举起匕首,正要狠心往她心脏的位置插去,却见她神色未变,毫不反抗地站在原地。
不对劲!
莱克比神色一凛,转身就要跑,又一张铁棘凸起的巨网却从天而降,将他紧紧裹住,“刷”地一声吊上树梢。
甄一宁掸了掸身上的灰,漫不经心地冲半空中,如困兽挣扎的人笑笑:“放心,我真的只是打算请你帮个忙,现在能好好回忆下,匕首从哪里来的了吗?”
“珍宁小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是您让我死在这里,我也仍然是这个答案。”
甄一宁充耳未闻,她席地而坐,随手捡起莱克比的那把匕首,砍了段与人等高的枯木,慢条斯理地开始雕刻。
非常惭愧,在寂灭城呆了那么久,她唯一算熟练掌握的技能,只有做装载灵魂的傀儡这一项。
毕竟是谢暮尔手把手教会她的。
谢暮尔制作傀儡时的任何步骤,在她面前都没有隐瞒的意思,包括施加神术,而现在——
甄一宁垂了垂眼眸,轻轻擦去不小心被匕首割破,溢出的血珠子。
她艰难地念了一串咒语,很快,那个造工并不精致的木头疙瘩站立起来,外形发生令人惊异的变化,最后变成一具长相同莱克比长相一样的傀儡。
对上莱克比惊恐的眼神,甄一宁面色从容:“不着急,你慢慢想。”
“我明天晚上再来找你,要是那时候你仍然想不起,那我就只好让这段木头代替你,把你浇筑进石头,刻成雕像啦。”
莱克比侥幸的心理一点点泯灭,只觉得那网上的铁刺,再往肉里钻,五脏六腑都痛起来,偏偏身体真的像被岩浆浇筑了,一动也不能动。
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他盯着那个迤逦的少女,沸腾的热血凉透,只觉得不寒而栗。
把傀儡送进莱克比的房子里后,甄一宁惦记被自己拴在家里的小黑龙,匆匆往回赶。
结果推开门的瞬间,她的心脏险些没悬到嗓子眼——
一个头发毛乱的小孩,趴在院中那颗巨大的月桂树梢上,一手拿着西洋镜,一手竭力往最高处够。
甄一宁一眼看出他的意图,她离开时,是将房间门紧锁了的,外边进不去。这小孩似乎是打算尝试跳上房梁,揭开牡蛎壳做的屋顶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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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色不改,悄声走过去,陡然拔高音量:“你在做什么!”
“啊!”小孩尖叫一声,从高处坠落,手里的西洋镜也不慎抛了出去。
被甄一宁稳稳接住后,他哭丧着脸跳下来:“我的望远镜!”
甄一宁不就是打着把他那危险玩意儿弄碎的念头嘛,她已经认出面前这孩子,正是自己救下来的莱克比弟弟。
她微微一笑,毫不怜惜地开口:“谁让你爬这么高,说吧,来做什么的?”
“珍宁姐姐,你终于回来啦!”小埃科萨看到她的瞬间,眼睛骤然亮起来,“我都等你好久了。”
甄一宁挑挑眉。
本来以为这小孩是来问他哥哥去哪儿了,谁料他的下一句话,却险些让甄一宁的头皮炸开。
“阿妈让我来你院子里摘些月桂叶,好做成祭祀用的花冠,我刚爬上树——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小埃科萨神神秘秘地压低音量,“你房间里有个大哥哥!”
甄一宁浑身一震,大脑嗡嗡作响,恍惚了一瞬后,她下意识地转身快步往紧锁的房门跑,却又想起身后坠着的小尾巴,只能压着耐心,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放心,我走的时候门窗都关好了,不可能有小偷进得去,所以,你看错了。”
“对啊,锁都在,他怎么进去的呢……”小埃科萨疑惑地挠挠头,又骤然回过神,“不对不对,那个大哥哥都没穿衣服,我肯定没看错。”
甄一宁的心跳越来越快,甚至不耐烦应付这机灵鬼了,拿自己从集市上买的糖果,随意把他打发走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开了门锁,骤然推开咯吱作响的木门——
屋子里空荡荡的,黑龙不见踪影,倒是小雪狼兴冲冲地凑了过来。
环顾了一圈后,她很快发现了异常之处,唯一的木床上,被子高高隆起一团,像是有人蜷缩在下面。
按照小黑龙的体积,绝对不可能占据那么大的空间。
甄一宁只觉得心跳像被攫住了,不受自己控制地跳动。
她自以为镇定地走过去,却没察觉到自己的指尖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