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甄一宁提着木篮走到旅馆门口时, 老板正在张贴一块牛皮，上边用极其夸张的手法，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魔。
恶魔双眼通红, 头大如斗, 手持叉戟, 被一个长相丑陋的老巫女所驱使, 旁边的注释如下：
[注意！黑色恶魔正在悄然潜入各个城镇，他们会吞食牲畜, 袭击人类，一旦发现女巫和恶魔，请立刻举报！]
甄一宁在拐角处的阴影里停下，内心毫无波澜地想：呵呵，女巫驱使恶魔？
她想起自己从极寒之地一路走来，被支配着收拾的种种烂摊子，只恨不得回到躺在地下城主殿的那一刻，任由谢暮尔刺穿她的胸膛。
她是真没想到, 事情会变成这样。
在挖出蕴含巨大神力的心脏，化为尘埃的下一秒，一只巴掌大的黑色小龙“砰”地出现在空气里，然后坠进她怀中。
它跟那只大黑龙长得一模一样, 伸长脖子, 第一反应就是冲着甄一宁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口见血, 甄一宁头痛欲裂的悲伤凝在眼底。
根据艾西尔毫无根据的推测, 谢暮尔体内的诅咒和神力一直相互拮抗, 而神力只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削弱，诅咒却在加强。
他本来是打算带着诅咒，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 但为了救她，他挖心脏，把大部分的神力取了出来。
然后身躯彻底被诅咒所吞噬了。
在意志消逝的最后一刻，他竭力提取体内的残余力量，把“恶龙”形态维持在了可控范围内，大概本意是希望他们能轻易杀了他。
小龙的成长速度很快，从一开始的巴掌大小，很快变成手臂长，然后在五天内，跟普通犬类差不多高了。
所有人开始劝阻甄一宁，恶龙体内已经没有谢暮尔的意志，不尽快将它扼杀在摇篮里，谁都不知道事况会变成什么样。
可她却不乐意，乘着寂灭城大维修，到处都乱糟糟的，她抱着龙跑了。
甄一宁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如果他真的变成毫无理智可言的恶魔，那她就拴着他，把他养在身边，每天给他投送鲜血，直到她离开世界的那一天。
但她却没想到，当自己按照驯服宠物的方式，豢养小黑龙时，居然神奇地安抚了它的暴躁。
按理论来说，随着小黑龙长大，它应该越来越暴躁，逐渐变成嗜血为生的魔鬼，但甄一宁却惊讶地发现，一旦自己生气懒得搭理它，它会委屈，然后放弃嘴里的牲口，冲她装无辜。
从最开始用铁链拴着养，到现在能任由它半夜悄悄窝在她怀里睡觉，甄一宁莫名有一种直觉，谢暮尔一定还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由于小黑龙伤了人，怕留下线索，甄一宁不得不提前离开这座富饶的小镇。
接下来的路不好走，要翻过一片森林，穿过海洋，才能抵达西西莉亚特大陆，路上没能遇到太多的动物，小黑龙体内的暴躁因子得不到安抚，一日比一日易怒。
这天傍晚，甄一宁在一棵巨大的榆树下点燃火堆，烤为数不多的几颗土豆。
淀粉熟透后散发香甜软糯的味道，她咬了一口，随手递给一旁的小雪狼。
这雪狼是只杂食动物，平时吃肉，吃不到肉，给素食它也满足，眼巴巴地绕着甄一宁转了好几圈后，终于得到食物，迫不及待地扑上去。
小黑龙立在甄一宁的膝盖上，用看傻狗的眼神，睥睨着被烫的嗷嗷叫的雪狼，一块切好的马铃薯很快递到它嘴边，它高傲地拍开，扭过头，看都不看。
下一秒，一串“咕噜咕噜”的连响，穿透寂静的树林。
“啧，”甄一宁拎起龙脖子，幸灾乐祸地笑，“完蛋了，饿肚子了吧？”
“谁让你到处乱咬。”
“再控制不住自己的坏脾气，你以后的食物，全归小雪狼了。”
她本来打算绕路去牧场买一些牲畜带着，结果她还在屋里跟牧场主商量着价格，小黑龙却悄无声息地溜出去，把一整个牧场的禽兽咬断了脖子。
这家伙胃口不大，嘴却很挑，有新鲜血液的情况下，绝对不吃肉。
等甄一宁反应过来时，那些鸡鸭牛马已经被吸干血，全成僵尸了。
对上牧场主震惊愤怒，恨不得杀她全家的眼神，甄一宁未婚未育先当妈，徒有了养熊孩子的忧伤，只能一边听他骂，一边砸钱赔偿。
可以说，她活了二十多年，就没有受过这种委屈。
当然，别说牲畜了，一只麻雀甄一宁都没能带走，彪悍的牧场主集结了一百号亲朋好友办丧礼，声称他要厚葬自己的爱畜们。
小黑龙耷拉着头，尾巴都藏起来不给摸，看上去委屈极了。
甄一宁捏了捏鼻梁，本来算算路程，明天就能走出森林，抵达港口了，那里不乏海滨小镇，少不了活动物。
这小东西又饿不死，多饿他一晚，长长记性，根本没问题。
但感受着膝盖上酥痒的啃噬感，和小龙时不时悄悄扭头，往后看一眼，打量她表情的动作，甄一宁重重地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谁让她欠他一条命呢。
她像从前那样，拿小刀划开食指，朝它嘴前递过去：“喏，吸吧，只能一点点。”
小龙骤然立起来，浑身绷紧，漆黑的眼珠快速点点染成腥红，但它却扭着头，迟迟没动，只打量着甄一宁的脸色，似乎在观察她是真心要给它吸血，还是打算钓鱼执法，找机会揍它一顿。
甄一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吸吧吸吧，适当而止，可别把我也吸成肉干了。”
小黑龙放下心来，头颅一点点朝着她汩汩冒血的指尖凑过去，冰凉的尖牙触及她皮肤的瞬间。
甄一宁没忍住，轻轻“嘶”了一声。
小黑龙骤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微拧的眉头。
“又怎么了？”甄一宁尽量挤出一抹温柔的微笑，拿出老母亲的耐心。
下一秒，小黑龙突然跳下她的膝盖，一爪子在地上划了道线，远远地躲在草丛后，她怎么唤都不肯过来了。
像是以那条线为界，直到甄一宁打算睡觉，这晚，它都没有重新靠近她。
甄一宁垂眸，怔愣地盯着那道鲜血已经干涸的伤口，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认知——小黑龙居然，战胜了渴求鲜血的本能？
是因为怕她像那些动物一般，失去生命吗？
恶魔是不能被教化的，除非它身上，还蕴藏有其他意志。
一种隐秘的期望悄然攀住甄一宁的心脏，这个想法，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差点沸腾起来。
她站起身，轻轻朝小黑龙盘踞的草丛走过去。
它缩成一团，似乎已经睡着了，尾巴还有下没下地拍打着飞虫。
甄一宁抱起它，重新走到树下，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这草虫聒聒，林风悄然的夜晚，谁都没有留意到，甄一宁随身携带的百宝箱里，一枚光芒纯净的球状物，正在缓缓散发柔和的光芒。
那只趴在她膝盖上的小黑龙，不知何时重新抬起头，怔怔地盯着少女蒙了层绒光的面庞，它漆黑的眼底，似乎多了些其他浓稠的色彩。
小龙轻巧地爬起来，凑到她受伤的那只手边，轻轻舔了舔那道还在浸血的伤口。
下一秒，它的身影快速在夜色里闪过，没入丛林中。
一直到天快亮时，它瘦小的身子，才拖着一只沉甸甸的麻袋回到了甄一宁脚边。
小黑龙的口中还衔着一根肥大的草叶，他四肢井用，在岩石上磨碎那片草叶，然后再次衔着，轻轻贴在甄一宁的指尖上。
做完这一切，它重新跃上甄一宁膝头，仰起脑袋，轻轻在她的下巴上啄了一下。
那道已经暗淡许久的烙印，骤然迸射出金色的光芒，与百宝箱里的光芒相呼应，小黑龙终于满意了，精疲力竭地埋下头，合上眼睛。
甄一宁醒过来时，一眼望见脚边那个沉重的口袋，一时间心情莫名。
等她打开，发现里边全是尚有余温的面包和肉肠时，她骤然清醒过来。
这人迹罕至的森林里，哪来的面包和烤肠？
谁会担心她饿肚子，特意留下了食物。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朝着怀里酣睡的小黑龙挪过去，它还保持着自己昨晚睡前的姿势，身上连杂草都没沾上。
她很快抬头，在晨风清凉的丛林间环视一圈，试探性地开口：“谢暮尔？”
无人回应，只有从高高树顶上，传来的遥远鸟叫声。
甄一宁失望地垂下眼眸，叹了口气，真是魔怔了，他要是一直在身边，怎么可能从来不露面过。
抵达海滨码头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刚穿过小镇口的哨所，咸湿的鱼腥味就迎面而来。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特意选了一处井不繁华的码头，这里看起来，更像一座尚未被开发的小渔村。
村里的原住民们都很朴实，甄一宁一路走过来，有不少人好奇地打量她，然后热情地打招呼，倒没遇到什么地痞流氓。
在经过一处滩涂前，甄一宁遥遥望见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着，朝海边涌去。
落日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把海水染成色调丰富的赤金色，连带这些人的头顶，都像是被镀了层光环。
她下意识顿住脚步，叫住一旁追海蟹的小孩：“那些人干什么去？”
小孩头也不抬地回答：“供奉神啊，祈福出海顺利。”
“海神不是陨落，一点都不灵了吗？”
“什么海神？”小孩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目光鄙夷地打量甄一宁，“这都不知道，我们供奉的是阿祖神。”
甄一宁从没听人提过，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位神明，难道这里是跟外边不同的信仰体系？
安抚着包裹里的小龙，她好奇地追问一句：“阿祖神长什么样子？灵验吗？”
“当然了！千万年来，我们祖祖辈辈都供奉阿祖神，出海都很少遇暴风雨，”旁边的老阿婆插嘴道，“阿祖神还保佑家中富裕，远游亲人健康平安，小姑娘，我看你这模样是打算坐大船？要不也去祈福一下？”
于是，甄一宁莫名其妙地跟着那个佝偻的老阿婆挤进人群。
听她絮絮叨叨的讲，阿祖神很久以前，就诞生在这个小渔村，这里到处都是他的神像。
阿祖神生来就与自然万物相通，具有强大的神力，他长到少年后，就离开这里到世界游历，但仍会时时眷顾大家。
可惜那尊最灵验的阿祖神像，在几百年前被海水淹没了，大家只能在每月十五，潮水倒退回暗礁时，赶来供奉神明，祈求平安。
刚好今天就是十五。
甄一宁被人群推搡着，挤到那座井不算高大的神像前，抬起头的瞬间，她骤然愣住了——
那个双目柔和，神态带着少年傲气的年轻神明，长着一张跟谢暮尔一模一样的脸。
只不过，这里的神像更年轻些，像是十几岁的谢暮尔。
作者有话要说： 没失忆吼！可以理解为，男主暂时意志力夺不回身体。
目前小龙是没有完全开智状态，差不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