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大雪覆盖整个街道，连屋檐上都挂满冰棱柱。
整个城池里死寂一片，除了飘落的雪再无其他动静，那些动作僵硬的木偶傀儡也不知道去哪了。
甄一宁拖着块木板，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时不时就要回头去看一下盖在衣物下的人是否还有呼吸。
她刚把人从笼子里救出来，就发现自己站在街道上，空中的巨大棋盘已经消失了，陷入地底的房屋得以重见天日。
系统还没有回来，不过自己既然没有弹出这个世界，大概率，陷在棋盘里的女主一行人还活着。
甄一宁在一家炉子还冒火星的铁匠铺前停驻脚步，松了口气。
总算找到一个有温度的地方了。
她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指，一脚踹开挂锁的屋门，在小瓷壶一言难尽的眼神里，吃力地把人搬到上床。
屋内的壁炉是熄灭的，又冷又湿，床上的被子也只有薄薄一层，看着寒酸又不保暖。
怕把自己唯一的金手指给冻死，甄一宁翻出箱子里的衣物，和被子一起，通通裹住他。
他身上原本的破烂衣物跟干涸的血结在一起，脱不下来，甄一宁干脆拿剪刀卡擦卡擦地剪碎了。
目光掠过那缠住双目，湿漉温热的布带，她皱皱眉。
还在流血啊。
似乎眼睛也受了重伤？
又是“咔擦”一声响，断裂的布带落地，露出那双源源不断渗出血珠子的长睫，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的缘故，那一块的皮肤，甚至白得几乎透明。
甄一宁下意识屏了呼吸。
怎么会有人的皮囊，刚好全长在自己的审美上呢，从头发丝，到眼睫毛，无一不让人觉得有光芒在流溢。
她居然生出一种荒唐的念头，觉得恶龙会把他抢来关起来，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甄一宁从自己的红裙子上，重新剪了一条带子，给他轻巧地系上，刚要打结的时候，她的手腕突然被紧紧握住了。
蛇一般的冰冷感附着在她的手腕上。
他闭着眼睛，明明还在流血，却丝毫不显狼狈，嘴角甚至还有让人头皮发麻的微笑：“真奇怪。”
淡淡的男声，带着冷漠的华丽感：“你为什么没死呢？”
敲。
甄一宁面无表情地扯紧束带。
她收回刚刚夸赞他的所有话。
她舔了舔唇角，一并压下火气和怼人的念头，故意把他的一束头发系在床头：“我去找点吃的，你好好躺着，别□□跑下床啊。”
“什么？”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凝固。
甄一宁摊摊手：“哦，你想跟我一起去？刚把你衣服都剪烂了，那要不……给你穿我的裙子？”
见他不再说话，连苍白的脸都多了几分红润，甄一宁心满意足地戴上兜帽：“对了，留意点外边动静，恶龙说不定会到处巡逻，”
“就是那只长得脸比盆大，看到人就流涎水的丑龙，你小心连人带魂都被吃得精光。”
“我告诉你啊，那龙胃口可好了，我之前煮了几十个人饭量的汤羹，他一口就嗦光了，”甄一宁啧啧叹气，怜悯地扫了眼床上的男人，“你这小身板，被折腾成这样已经算幸运，要是被抓回去，恶龙一口能吃几个你。”
正打算把甄一宁连人带魂吃得精光的恶龙本龙……
诅咒期还没有结束，他现在本该是失去理智的恶龙状态，虽然因为这个女人提前恢复了人形，力量削弱，但只要他愿意，徒手就能撕碎她的脑袋。
他用残存的一点术法变出衣物，刚对她的后背伸出手，甄一宁却像是背后长眼睛似的，快速转过身。
“不用担心，”甄一宁抓住他冰冷的手指，笑着跟他清脆击了一掌，“我很快回来。”
眼睁睁看着门重新合上，他盯着被拍红的手掌，胡乱跳动的心脏一点点冷却下来，结上冰霜。
不要相信她的笑容。
她对着恶龙状态的自己，也是这样笑的，结果连喝她一锅汤，都被她嫌弃。
艾希尔那个废物去哪里了？
不是让他把人处理掉吗？
察觉到那个女人走远了，自己隐隐有恢复恶龙状态，长出尾巴的趋势，男人的心情愈发低落。
他冷漠地计划着艾希尔的下一次历练方法。
不用变成蛇，这一次，把它变成一只公跳蚤，扔远点好了。
莉西娅坐在阴暗空荡的餐桌前，惴惴不安地盯着长桌尽头的少年。
少年模样英俊，但却莫名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见那个害羞的女孩一只在打量自己，他不好意思地放下餐具。
他知道自己有着只亚于父神大人的美貌，但是这样盯着他，怪难为情的，人类女孩都这么大胆吗？
“咳……莉西娅小姐，是食物不合口味吗？”
莉西娅勉强笑了一下：“您好，请问我的同伴们……”
“我叫艾希尔。”少年艾希尔打断她，正色道，“那些人私闯寂灭城，已经被关押起来了。”
莉西娅脸色变得惨白，不安地捏了捏袖口里的小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卡斯特走到出口尽头，看见的却是这样一座阴暗的城堡。
没有一盏灯，只有门口站着个笑容阴恻的英俊少年。
少年非要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拉着她做客，却把卡斯特不知变到哪里去了。
“你放心，你救了我的性命，我会平安送你出去的。”顿了顿，艾希尔压低音量，“不过这几天，你不要在古堡乱逛，我父亲脾气不好，被他发现，他一脚能踩死我们。”
莉西娅的脑海里勾勒出一个豢养恶龙，力大无穷的巨人形象，慌忙地点点头，她望着少年单纯的眼神，暗自下定决心。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抓住机会，如果能从他嘴里套出王子和卡斯特的下落，就再好不过了。
只要救回王子，王后会消除对她的偏见，她会成为西西里亚的英雄，他们会很快成婚，然后……
莉西娅缓缓扫视这不知道多少尸体堆砌起来的城堡，心底暗自做下决定。
迟早有一天，她要和王子一起，把这些阴暗和邪恶势力盘踞的角落铲除干净，让光明照入每一个角落，实现世上再无黑暗的心愿。
这么想着，她的唇角挂上甜美优雅的笑容：“艾希尔，请问我可以四处逛逛吗？这里好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古堡。”
艾希尔按捺住欣喜，快速点点头，正要站起身，他的掌心却一烫。
他的脑海里快速窜入一串符号，脸色一点点变得僵硬起来。
【滚过来。】
怎么回事？父神大人这次为什么苏醒的这样快？？
甄一宁前脚刚走，一只黑色的乌鸦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窗台上。
乌鸦变成黑发少年模样，哭丧着鞠了一躬：“恭喜父神大人，躁郁期越来越短了。”
床上的男人半天没有说话，他悄悄抬头，想去看看父神的脸色，却被他眼睛上覆盖的血红色束带下了一跳。
艾希尔心惊胆战地想，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整个极寒之地谁不知道父神最讨厌红色的东西，居然还敢在他逆鳞上撒盐。
有了替罪羊，艾希尔心理轻松多了，他幸灾乐祸地想，看来父神不会怪罪到他头上了。
“打开一间深渊的囚牢，准备鼠舐酷刑。”男人终于淡淡地开口。
艾希尔眼神一亮，兴奋地摩擦手掌：“好的，父神大人要抓谁？我一定给她准备最黑暗环境，靠近恶魔之泉怎么样？最新一批傀儡鼠在那里。”
“可以。”
艾希尔松了口气，看来他悄悄救人，和故意放人去父神大人那里的事情，是过去了。
“你喜欢就好，这是为你准备的。”
艾希尔的笑容一僵：……？
他颤巍巍地开口：“我……我吗？”
“违背神谕，受刑十日，私放外人，受刑十日，历练失败，受刑五日。”男人的神色冰冷，“你可以去了。”
艾希尔磕磕绊绊地开口：“父神大人，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您是不是忘了，我到底是怎么历练失败的？？
我可是忍辱负重，忍下了被宰断的仇，帮你留住了宿命之人的狗命，这不用奖励的吗？
“确实有一件事，你去之前，先布置好城堡的傀儡守卫，”男人微微一笑，“我要囚禁一个人。”
“还有，”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蹑手蹑脚打算溜走的茶壶上，盯着只有他看得见的半透明灵魂，缓缓开口，“把这个东西，一起带去深渊里，埋起来。”
小瓷壶缩了缩脖子，恨不得钻到床下当隐形壶，只觉得一股凉飕飕的冷气从脚底窜了起来。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这个恶龙有多可恶。
把他抓过来后，它虽然没有吃了他，却先是把他变成傀儡人偶们玩乐用的球，又变成马车踩踏板，最后成了一只易碎的茶壶。
珍宁那个恶毒的女人，肯定是指望不上的，至于莉西娅……
想到莉西娅，“茶壶”的心底一痛，他心情沉重地摇摇头，他怎么能怀疑，险些为他付出生命的莉西娅呢？
甄一宁抱了柴火回来，却发现自己救下的金手指已经浑身滚烫，在床上如麻花样艰难地扭来扭去。
她吓了一跳，匆匆把燃料塞进炉子中，刚要掀开被子查看他的情况，却被他死死按住手背。
“不准掀开。”
“不是，你额头都能摊鸡蛋了，我总得看看是哪里伤口在发炎吧。”甄一宁头疼地敲脑袋。
他撇过头，冷声冷气，甚至伸手在她手背上划了三道口子。
“嘶”，甄一宁疼得缩回手，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反复深呼吸劝告自己。
不气，这是金手指。
奄奄一息的金手指，不能打，打死了自己就要受系统那边的更大折磨了。
甄一宁回忆自己学过的按摩法，一点点按着他的后勃颈和头颅，他抽搐扭曲的动作逐渐松弛了些。
“先认识一下吧，我叫珍宁。”
“你叫什么名字？”
极端的痛苦一点点撕扯着他的理智，处于失智边缘的男人刚把误伤她的爪子压制回去，尾巴又不受控地长了出来，但因为她的靠近，那股支配他的力量削弱了很多。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居然无意识地在她掌心下蹭了蹭时，顿时身体僵硬。
甄一宁没有察觉到，耐心俯下身：“你从哪里来？怎么被抓的，为什么会被关在那里？”
话音刚落，甄一宁却被他猛地挥开，力道大的跟扇仇人似的，把她撞翻在地。
重重的倒地声，让男人的背脊骤然紧绷，很快，她爬起来了，脚步重重地朝外走。
似乎生气了。
他睁开眼睛，剧烈的疼痛让他只来得及看了眼她的金发，被压制的诅咒之力迅速在他身上聚拢，脚步声越远，撕扯的力道越大，几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这具身体里挣脱出来——
这是要重新变回恶龙的征兆。
他尝试着使用术法，神力从指尖窜出，却变成黑色的火焰。
来不及了。
谢暮尔吐出一口浊气，环顾了一下房间的环境，用最后一点术法，在门口布置好屏障。
得把那个有趣的人类，赶远一点。
甄一宁气得牙痒痒。
绳呢？她的绳呢？
男人就不能惯着，金手指也一样，她一开始就该把他绑起来，绑在床上，看他往哪里跑。
她推开后院门找绳子，风雪灌进来，才刚打了个哆嗦，身后却传来重重的关门声。
发现门被人从里面锁上后，甄一宁简直要气笑了，她干脆也从外边上了锁，顶死窗户，刚要离开，却听见里边传来低哑冷清的声音。
“谢暮尔，我叫谢暮尔。”
“从西西里亚大陆来，你离远一点。”
甄一宁怔了一下。
夜晚，甄一宁睡在了谢暮尔的隔壁房间，这间房没有壁炉，冷得窒息，她再次体会到了那种要命的热意。
像是有什么滚烫东西在她脚边，不安分地乱挠。
她随手一抓，触摸到的刺痛感让她骤然清醒。
甄一宁头皮发麻地盯着掌心里的那一节熟悉的黑色尾巴，心脏都差点骤停。
那条倒刺嶙峋的尾巴本来是拼命想从她脚底往上挤的，被她抓住的那一刹那，却迅速往回缩。
然后甄一宁就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长尾，从撬开的窗口缩回去，消失在隔壁打开的门缝里。
甚至成精了似的，不忘自动扣上门外的锁。
门外风雪交加，院子里了无痕迹，要不是被角还翻着，她的脚还裸露在外边，一切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甄一宁眨眨眼。
她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
就在甄一宁打算起床去隔壁看看情况时，系统烦人的声音再次突兀地在她脑海里响起——
【现在宣布更新过后的任务系统！】
【宿主必须完成系统指定的所有主线任务，不能拒绝，一旦拒绝，则视为放弃这个世界的任务！】
【女主已经脱离危险，现在请宿主，接收新的任务——】
【检测到王子被恶龙关押着，请宿主代替女主承受恶龙的惩罚，协助女主救出王子，完成‘让世界’散播光明的最终任务。】
系统冰冷又得意地宣布完，却发现宿主并没有搭理它，只是面色古怪地望着对面的屋子门。
【宿主？】
甄一宁嘴角泛起灿烂的微笑。
“帮主角承受伤害算什么。”
她好像说不准，能拐了恶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