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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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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急,鬼厉,船倾,无人生还。”

    元初山瞠目欲裂,他看见了,斗篷下的金卷闪闪发光,朱笔写断了他们元家一船人的命。

    河水变得浑浊不堪,河底的淤泥不断上涌,潜藏多年的白骨浮上水面。他看见一根根的骨头顺着同一个方向流去,心霎时沉到了谷底。

    那个地方,是个漩涡。

    船随着漩涡的方向,开始往中心去。此时船身已然颠倒,元家人纷纷落水,元定云一直伴在元初山身侧,这才被拉住,没掉下去。

    泥沙裹挟人的身体,不多时,便让水中的元家人沉沉坠落。河底腐烂发臭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从身体的每个毛孔钻进去,让人头晕目眩,几欲作呕。

    船顺着弧线滑去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远处的臭虾,和那个诡异的斗篷下的女人,那条船,巍然不动。

    他们仿佛和元家不在同一个河面上,可明明,不过近在咫尺的距离。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元初山满头大汗,狼狈不堪,被以为胜券在握,不曾想,却是被逼入绝境。

    “人的命,岂是谁人说改就改?除了路家,除了我路蕴,你当谁都可以逆天改命?”轻飘飘的一句话被风吹来,斗篷下的女人在嘲讽他。

    路家。

    是个怎样的家族?

    他们手中,到底有着什么力量?

    元初山没有时间多想,已是千钧一发之际,船只即将进入漩涡中心。

    现在要做的,是活下去!

    挣扎中,拨动命线,发现根本无法带走现下元家所有人。他手中的命线繁多,但命运好似被人牢牢刻在石头上,任他如何拨动,都无法改变。

    那一刻,元初山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遇见路蕴之前,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而易举地更改他人命数。那时的他便想,饶是世间修为最深的术士,也不及他能力的一毫。

    尤其当年和大相师争命,他惊喜的发现,一国之大相师,不过尔尔,在他面前,毫无反手之力。他改了帝王之命,顺天而行,大相师无论如何救不了天下。是他元初山让江山易了主,改了姓。

    曾经所有的骄傲,在路蕴面前不值一提,在这个拿着命书全卷的女人眼中,他们元家,不过蝼蚁。

    元初山的眼神败落下去,一抹绝望笼罩着他。

    等到船只进入漩涡中心,他们元家人会被卷到河底最深处淤泥覆盖之地,被水下的虫鱼啃噬殆尽,不得全尸。

    及至船头伸到中心的一瞬,元初山心头猛然爆发出一股怒火。

    凭什么?!

    不过是先来后到!若是一开始得到命书的是元家,如今的他们,也该站在世间最高的位置!

    路蕴胜的,只是时间先后罢了!

    不对!他要逃出去!

    他要带着元定云逃出去!

    至少他要逃走,元家不能没有他。没了拓本,也学不会改命的元家人,只有他是最后的希望。

    元定云也不能死!

    他是家主,一旦身死,元家那群蠢货须得他亲自出山才能压服。

    这种琐事,要让元定云去干。

    思及此处,元初山将所有的命线整合,用尽平生所学,将他们二人抽离此地。

    天边一道金光闪耀,所有人下意识闭上眼睛。

    睁眼,已是风评狼藉,元家的船只深深陷落河底。

    “跑了两个。”路蕴淡淡道。

    臭虾听的一惊,“那该如何是好?!”

    路蕴从船舷处转身回去,语气平淡的不带一丝起伏,“跑就跑了,也掀不起多大风浪,何必赶尽杀绝?随他们去吧。”

    臭虾不满。若不能斩草除根,岂不是后患无穷?

    像是读懂了仇虾的心思,走过他身边时,路蕴顿住脚,即像安抚他,又像敲打他。

    “他们于我而言,无论如何都动不了我,你明白吗?蝼蚁之微,永远不能蚍蜉撼树。”所以你也老实一点,不要生出其他的心思,不然,元家人的下场,也会是你的下场。

    仇虾脸色白了白,明明她被斗篷遮挡的严严实实,可还是让他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元初山带着元定云爬到岸边,浑身早已湿透,黏糊糊的沾了一身腥臭无比的河泥,宛如刚爬上来的水鬼,看着格外可怖。

    元定云惊魂不定,“老祖宗,其他人呢?他们就这么死了?我们该如何给家里面交代?”

    一句更比一句惶恐,最后竟然失声质问。

    元初山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该怎么交代是你的事!你若连这都交代不了,我把你从水底捞起来作甚?!无用之人,不如埋在河里!”

    他神情狠厉,“回元家!根没有丢,人也还在,不过死了几个,怕什么?!元家经营百年,树大根深,死几个人又有什么大碍?!走!”

    “把剩下掌事的给我叫来,从今日起,元家的布局,该换一换了。”

    元初山直觉,路蕴的力量绝不止于此,命书原卷的力量超乎他的想象。所以元家不能再这样下去,该想个万全稳妥的法子,才有可能拿到命书。

    是他太想当然了,认为只要牵动命线,找到命书的位置,就能拿回元家。

    谁料,命书有主,主人善用,让他们全军覆没,毫无还手之力。

    三个月后。

    仇虾的漕帮再次恢复正常,过去所有的不顺仿佛只是一场错觉,一场让他惊惧不已的幻梦。

    但花锦城最繁华的那条街道上伫立的路府,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一切都真实存在。

    想起那日河面上风起云涌,如此虚假的场面,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他心中升起一股颓然无力之感,好似被人掐住了咽喉,不敢抗争,害怕的想要挣扎,又不敢行动。最后只能化作纠结和烦躁,郁结于心,一头倒在床上。

    仇虾给找的宅子很大,路蕴特意要求的,务必要是一所大宅子。

    花锦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仇虾也算是个人物,一下大手笔的送座宅子出去,想不被人知道也挺难。

    城里议论纷纷,说的最多的,还是私生子和外室。

    正好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娘两个,没爹。年纪也对得上。

    仇虾的夫人大大闹过一次,仇虾反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夫人吓得彻底不敢插手。

    加上仇虾时时把那个孩子带在身边行走,俨然一副接班人的模样,更是坐实了私生子的说法。

    他时常前往路府,也不避讳人。

    如此,传闻愈演愈烈。

    最先忍受不了这传闻的反而是路蕴。

    仇虾不想让人知晓他受制于人,做了二十年漕帮的帮主,忽然多了个主子,太丢面子。

    路凌绝自小孤苦,乐得有个仇虾这样的爹。没遇见路蕴之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个体面、有权有势的老子,让他潇洒快活。当仇虾的儿子,他不觉得亏。走出门去,人人捧着敬着,仇虾的大夫人也不敢说他。现今,有了副漕帮少帮主的模样。

    路蕴把他们两个人叫到跟前,仇虾注意到,最近她把自己藏的更深了,斗篷下一点皮肉不见,被布包裹的严严实实。

    路府熏香浓重,香味熏的他甚至有些头脑发昏,沉沉的提不起劲。

    而且,在浓香之中,仿佛还带了一丝腐臭味。这味道不明显,只是偶然得以闻见。

    仇虾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拐过弯来。要以如此浓重的熏香充斥宅院,说明宅子里有味道不允许被人闻见,才用来遮掩。

    加上似有似无的腐臭味,仇虾不禁打了个寒颤。

    莫非这女人在院子里生吃活人,这才为了遮住血腥味熏的香?

    越想越邪门,也越觉得他想的是对的。

    当时一船人都死了,元家人能看到河里的白骨,看到爬上船舷的水鬼,他自然也能看到。

    同类之间才会有交集。路蕴若非恶鬼,定是与恶鬼相交之人。

    恶鬼好食生血肉……

    想到这里,仇虾脑门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倏忽,路蕴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让他吓了一跳。

    “我虽在宅院里,可外头的风言风语听了不少。怎么,你们都不打算和外人解释解释?”

    仇虾思量片刻,讨好的笑着解释道,“我是个没儿子的人,左不过以后漕帮也是路兄弟的,让他们……”

    仇虾忽然顿住,嗓子发干,一股寒意不知从何处而来,瞬间散往全身。

    那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知道,路蕴极其不满。

    路凌绝道,“娘,外人不知道我们的家事,随他们议论去呗。反正大差不差,将来漕帮也是我的,他们叫我少主没错。”

    话刚说完,他察觉到斗篷下的路蕴仿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果然,她不满到了极点。

    “我给你我的姓氏,让你做路家的人,怎么,这还不够?你还要认一个跑江湖的做爹?”

    她话说的格外讽刺,也尤其难听。

    “我从不轻贱别人,可你是不是太轻贱自己了?路家的人,要认别人做爹?你倒是真敢认下。”

    “你不是少主,你就是漕帮的主人,是仇虾在帮你做事,不是你等着继承他的位子。一个管事的,也敢认主人做儿子,好大的胆子。”

    “你们出去吧,我不希望还有这样的传言。不管用什么方式,也不管你什么面子里子。我藏在宅子里,不需要多大的脸面,但是路家人的脸,不能丢!”

    “仇虾,记好了,谁都能帮路家做事,不一定非得是你。”最后一句,警告意味浓厚。

    仇虾不敢反驳,回去之后,立刻召集了所有的管事,把事情彻底说开。

    漕帮各个堂口的管事被叫来时,看见仇虾的夫人也在,还以为是要商量路凌绝认祖归宗的事,确定少主之位。

    他们多年的兄弟,自然愿意帮衬仇虾,不会帮着夫人说话。三两下打好腹稿,准备说和。

    谁知,下一刻,一声惊雷响在他们头顶,炸的他们脑袋嗡嗡作响,半天回不过神。

    “今日叫你们聚在一处,不为别的,只为澄清一件事。路凌绝并不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少主人。”

    “少……少主人?!”仇夫人豁的站起来,失声喊道。

    “他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我当了你二十多年的夫人,只道你是漕帮的帮主,哪里来的主人?!”

    仇虾脸色漆黑,当众下自己的面子,谁的脸色能不难堪?

    “我说了他是我的主人,你且听着便是。漕帮是他路家给我的,今后也会还给他。你莫要为难路凌绝,即是我的妻子,也是他家的奴才。”

    话既然说到这儿,索性全部说开,省得继续想些有的没的。

    人能与人斗,却不能和非人争斗。路蕴就是一座大山,死死的、牢牢地压在仇虾身上。

    而且他还必须言听计从,因为他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路蕴。

    外头看着,他是个位高权重的漕帮帮主,其实,不过是这些见不得光的人家的奴才。

    众人还想再问,却被仇虾抬手拦下,“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不必多问,只记住,漕帮,是路家的,未来是路凌绝的。”

    “还有,老六。”老六是个满脸略腮胡子的光头,听到喊他,连忙答应。

    仇虾说,“你不是总说咱漕帮的势力不够大吗?既然有路家做靠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天塌下来,你告诉我,我找路家给你顶着。”

    闻言,众人心头骇然。

    都在江湖摸爬滚打几十年,谁还不是个人精?

    话说到这儿,已经够清楚了,何须多问?

    他们早就对仇虾统领漕帮这一路的顺畅感到奇怪,既然他愿意说他的靠山是谁,他们听着便是。横竖头上有管事的,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对他们而言并没太大差别。

    而且,既然仇虾只是个管事的,是不是说明,也许将来的一天,他们能取而代之。

    等到漕帮堂主们纷纷告辞,仇夫人屏退左右,才开始发问。

    她十几岁就跟了仇虾,知道丈夫是什么人。

    纯粹的势利小人,欺软怕硬之辈。若非路家能彻底压制他,她的相公,绝不会把脸面下到这种程度。

    她长叹一口气,摆出一副要和仇虾彻夜长谈的姿态,“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不懂,我懂。总归不见得你这点破事,还得瞒着我?”

    “你手上到底被路凌绝家拿住什么把柄?”

    仇虾缓缓从门口走来,步履颇有些沉重。

    他沉默片刻,抿了一口茶,神情凝重,好似不欲对人言。

    沉思半晌,方才肯说出,“并未我的把柄被人拿捏,若说把柄,也算是个把柄。”

    他话里有话,又不肯说明白,听的人云里雾里。

    “你可记得当年先生给我的批命?”

    仇夫人道,“自然记得,这二十几年,你不一直在找人继续给你改命?”

    仇虾的阵仗,她作为枕边人,再清楚不过。那些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日子,都是仇夫人陪他一起度过。

    仇夫人忽然想到,“莫非路家就是当年给你改命的人?所以现在你被他们家拿捏住了,要把你的漕帮,改成他家的?!”

    她一拍桌子,横眉倒竖,“岂有此理!我们仇家经营了二十多年,谁知道是他们改命的本事,还是你的本事?过了二十年,要来摘桃子,哪里来的道理?!好不要脸!”

    仇虾伸手,手掌一直往下压,示意她坐下。

    “路家不是当年帮我改命之人。”

    仇夫人显然气的不轻,“逆天改命之人纯属胡言乱语,不可尽信。那路家说他逆天改命,怎不改改自己的?还来抢你的好命!”

    仇虾不好接话,但时至今日,见过河面上的风波,他已然彻底信服。

    “当年,是路家的仇人帮我改的命,目的就是为了引出路家人。”

    “可还记得我出远门那日?接的就是他们母子俩。”

    “夫人,我知晓你一心向着我。可你没见过当时的场面,所以不知道究竟有多吓人。”

    “夫人,我看见恶鬼从水底爬上来,爬到船上,把活人一个个撕碎了,吞下去。血染红江水,和污泥杂糅在一起,血泥攀附在人身上,又沉了下去。我仇虾是漕帮的帮主,可那一天,我看到水居然会感到害怕。就像即将溺死的人,铺天盖地的水涌过来,窒息的感觉罩住我全身,把我吓得瑟瑟发抖。”

    “夫人,你没看见,你不知道。有几个兄弟和我一起去的,可他们脑子里什么都没想起来,他们把一切都忘了。这是为什么?是路家人做的手脚,因为他们只要我一个管事的,帮他们看顾外头的产业。”

    “什么才是真正的赶尽杀绝,不留后患。那一天,我算是看见了。”

    “夫人,听我一句,路凌绝既然要当漕帮的主人,就让他当。我们是凡人,人不和天斗。尤其是路家这般邪魔歪道。这些年,我找了无数的天师,没一个能改命,可是路凌绝他娘,轻而易举,抬抬手的事,杀了一船人。”

    “她既能让风起云涌,让江水泛滥,让水鬼上岸,那我们在水上讨生活,就必须听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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