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示好
外殿的众人只看见的内殿的情形,听不清其中的声音,从表情判断里面的氛围一片祥和,也放松地享受起宴会来。
尤其是使团中的文官,累极又饿极之下,反而更为放纵,不一会儿便喝得醉醺醺,与魏国的官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宣泄起自己在齐国不受重用的委屈来。
护卫们却都十分克制,他们肩负着保护众人的职责,虽然皇宫之中很安全,仍不敢松懈。
其中犹以织玉和栾辙最为稳重,别人或多或少还喝了一点酒,只有他俩滴酒未沾,筷子也没动几下。
有人过来劝说,也被他们以不会饮酒拒绝。
两人并排坐着,一样的生人勿进,很快就没有人再愿意靠近他们,他们也乐得清静。
但织玉心里还想着晋王世子的事情,她看了一眼栾辙,深觉这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时机。
“栾兄武功不凡,不知师从何人?”
这一路上,因栾辙比她略大一些,她便称呼栾辙为栾兄,而栾辙也和其他人一起叫她玉姑娘,只是平时两人交流很少,这栾兄一词听起来颇为生疏。
栾辙看向她,眼神警惕。
她却无所谓地一笑,“只是闲聊而已,栾兄若不愿意说,便不说吧。”
栾辙犹豫了一下,秀气的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我曾答应过他,不向外人透露。”
他是谁?织玉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这会儿倒真的起了点儿兴趣,但栾辙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深究,“可以理解,我的师父中,也有不愿意让我提起他的。”
栾辙眼神一闪,听出其中深意,“你不止一个师父?”
织玉的笑容显得有些悲伤,“我本就是孤女,吃百家饭长大,这功夫也是这个教一点,那个教一点,幸而能自己串起来,不然只怕会走火入魔。”
栾辙愣了一下,他无意揭人伤疤,心里顿时不知所措起来,抿着唇想了一会儿,安慰道:“你很厉害,他们也会欣慰的。”
这干巴巴的安慰将织玉逗笑了,玉容上的悲伤散去,眉眼舒展开来,刻意乔装打扮过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女子的娇柔。
她还记得,来魏都的路上,曾有一晚宿的驿站旁边是一家青楼,夜晚从青楼前经过,浓妆艳抹的女子挥舞着香气逼人的衣袖,有的站在门口,有的倚在窗边,向他们搔首弄姿,呼唤着他们进去。
女子柔软的腰肢凝脂般的肌肤在单薄的纱裙下若隐若现,引得其他人频频转头,连织玉都忍不住看了两眼,栾辙却始终目不斜视,步伐坚定地笔直朝前走去,仿佛周围不过是红粉骷髅。
那时织玉便看出,他是个纯情到稍显木讷的人,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反倒有一颗古道热心。
反观另一人,凭借着俊颜收获了最多的如丝媚眼和暗送秋波,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以笑容,引得大胆的女子过来投怀送抱,甚至还能调笑两句将人又哄了回去。
惹了这么多事,竟还反过来调侃栾辙,问他耳朵怎么这么红。
思及此,织玉不禁抬头看向内殿之中,谁知正好与谢砚的视线撞上。
他似乎饮了不少酒,眼神迷离朦胧,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眼角微红,仿佛隔着云雾,轻飘飘地看过来。
织玉赶紧移开视线,看向殿檐上的雕梁斗拱,脸上有些热。
看来果然不能在背后议论人,哪怕是心里议论也不能。
“怎么了?”栾辙见她一会儿笑一会儿懊恼的样子,疑惑地问。
“没什么。”织玉抿了抿唇,热意退去,又恢复了油盐不进的样子,“宴会是不是要结束了?”
纵观太和殿中,许多人已经醉得舌头都捋不直,东倒西歪地坐在位置上,杯盘中只剩了一片狼藉,殿首的魏后已经不胜酒力离席,魏皇也喝红了脸。
乐声渐小,舞女的步伐也逐渐放缓,直至完全停止,从殿中退下。
魏皇与谢砚相谈甚欢,见使团众人都醉如烂泥,大手一挥,破格让人准备了几辆马车,送他们回四方馆。
谢砚也醉的不轻,由栾辙搀扶着上了马车,织玉紧跟其后。两人是谢老爷特意找来的护卫,这种时候自然不能离他太远。于是最后变成了谢砚织玉和栾辙三人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相顾无言。
谢砚一坐上马车就闭眼靠在窗边,清风从车窗吹进来,吹散了他脸上的薄红。若不是他的手放在马车中央的茶几上,指节分明的手指缓慢而有节奏的敲打着桌面,让人几乎疑心他已经睡着了。
其他马车有人耍酒疯不愿上去,栾辙去帮忙了,织玉与他相对而坐,背挺得笔直,脸上的神情也很严肃。
自打离开合水城后,她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和谢砚同处一个狭小的空间之中单独相处,那晚的见闻仍旧历历在目,让她不敢不时刻紧绷着神经。
时间被拉长成了一个一个细小的微粒,随着咚咚的敲击声,一下一下跳动着,织玉不自觉地去听那轻柔的,在静谧之中显得无比清晰的声音,忽然间意识到,这是宴会上的曲子。
不过片刻,栾辙就回来了,站在马车前说:“公子,我身上沾了酒气,就不上来了。”
谢砚仍旧闭着眼假寐,慵懒的声音响起:“不必在意,我也饮了不少,你上来吧,我有事要问你。”
栾辙依言又进入马车,因为其他马车旁不肯上车的人已经被他强行塞了进去,马车终于出发了,车轮滚动的声音盖过了手指敲击桌面的响声。
他在织玉旁边坐下,对面的谢砚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清明澄澈,哪有一丝醉酒的样子。
“听的出来席上弹的是什么曲子吗?”他看着栾辙,突然问道。
栾辙正襟危坐,毫不犹豫地答道:“是元兴的《笑沙鸥》。元兴乃前朝御史,遭小人构陷贬谪到合水,感慨自己壮志未酬,作《笑沙鸥》抒发壮志豪情。”
谢砚含笑点头,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又问:“在我面前演奏这首曲子,魏皇是什么心思呢?”
织玉思绪也随着他的问题去想,在此之前,她从未听过这首曲子,自然也不知道其背后故事,这会儿听栾辙一说,立刻也觉得魏皇不是随便选的这一曲。
甚至可以说,其心思可以说是一点儿也不遮掩了。
也不知是不是有所顾虑,栾辙许久未答,谢砚也不催他,转而问起织玉来:“织玉,你似乎想到了什么,你觉得呢?”
织玉这回没有掩饰,垂眼想了想,反问道:“公子觉得,魏皇是想拉拢你,还是利用你?”
谢砚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将问题丢了出来,微微一笑,眼中有凌厉的光一闪而过,“或许二者都有。”
直到马车停在四方馆门口,栾辙依然没有说话,脸色沉重得就像可能会被利用的是他一样。
一下马车,谢砚又恢复了那副醉酒的情态,由栾辙扶着回了房间,其他人样子更狼狈一些,而扶着他们的护卫也一点都不小心翼翼,大剌剌地拖着人走。
跟随马车而来的宫侍立在一旁,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走进去,面对醉酒之人的无礼样子也丝毫不介怀,反而细声宽慰。直到使团中人都回了房间休息,他们才又坐上马车回宫复命去了。
使团众人一夜好梦,而在皇宫之中,临近子时,却还有人难以入眠。
魏后喝了醒酒汤,一番梳妆打扮,在中宫等了许久,却得到皇帝来的路上偶遇新晋的美人,去了新晋的美人那里的消息,气的将珠钗掼在地上,圆润的珍珠滚落满地。
二皇子踏进宫门,捡起一粒珍珠,丢进宫女怀中,又有宫女捧上锦帕,他擦拭干净双手,才慢慢说道:“母后何必生气,不过是一个出身低微的美人,这时嚣张,转眼不就被忘记了。”
“你说的轻巧。”魏后冷笑着看了他一眼,说完大概觉得自己的态度太差,又缓和了语气说,“你今天表现的不错,本宫早就说了,本宫只有你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害你。”
二皇子不置可否,他并非魏后亲子,生母乃是一个宫女,生产时难产死了,恰逢魏后因劳累而流产,被诊断出难以再有孕,于是魏后瞒住了消息,对魏皇说她愿将二皇子养在膝下,得到了魏皇的怜惜,也博得了贤后的美名。
这些年他在皇后这里,说不上过得很差,但也算不得多好。皇后看上去温柔贤淑,实则刻薄寡恩,她虽不会在吃穿用度上苛待他,却常常对他冷漠尖刻。
但这件事上皇后的确没有说错,于是他也默默认了,只想解了自己的疑问,“关于谢砚,儿臣有一事不明,还望母后能明示。”
魏后见他态度谦恭,难得自己的气也顺了些,于是屏退众人,只留心腹在殿中,“什么事?”
“父皇为何对谢砚如此看重?”
多年在宫中如履薄冰的生活让他太过了解自己的父皇母后,对于一个别国使臣,他们何曾这般上心过。又是齐国歌舞,又是相谈甚欢,总不可能真是因为惜才之心吧。
在他看来,谢砚的确相貌堂堂、气度不凡,谈吐也颇为不俗,但他在齐国不受重用,未曾有何政绩,能力是否配得上他的外在,还是个疑问,如此早释放好感,是否有些鲁莽了?
魏后一眼就瞧出他的真实想法,不屑地看着他,“你果然还是令我失望,难道你没有听说那个消息吗?”
二皇子难堪地低下头:“儿臣不知。”
魏后呵笑了一声,涂着丹蔻的手指勾了勾,召来一个心腹女官,“今天殿中唱歌的那个歌女,想办法将她送到大皇子那儿去。”
“您还要往皇兄殿中塞人?”二皇子惊讶道。
魏后当然听得出他话中的惊讶与不屑,心道果然是宫女生的,上不得台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私底下的动作,这会儿怎么装起兄弟情深了?”
“儿臣只是担心,若是父皇知道了……”
“本宫只是制造个机会,收与不收,不还是他自己的事。”
大皇子好色之事无人不知,魏后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往他殿里塞人,但因为大皇子并未因女色捅出什么篓子,所以众人也不在意。
“是。”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二皇子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即使是现在,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比年幼时好很多,他已然习惯了在她的冷嘲热讽之中低头。
魏后对他的态度感到满意,继续说起另一件事:“谢砚那边,前些天陛下收到个消息,说是齐国前太子未死,在暗中筹谋什么。”
“什么?”二皇子猛地抬起头,只需要这一句话,一切都明朗了起来,谢砚曾是前太子一派,受到晋王世子忌惮,若能拉拢他,或许能与前太子搭上线,不论事情是否是真,都能在齐国掀起一阵风浪。
这件事瞬间占据了他的心神,与其相比,一个歌女实在不足轻重。
唯一的一点疑问是,这么重要的消息,他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仿佛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魏后又说:“这件事还没有传开,陛下也是刚得知的消息,你莫要在陛下面前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