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惊云变,九天之上金龙现
“轰隆隆……”
惊雷再响,河水滔滔,山崩地裂。
辽州城墙西北角塌陷。
大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一道深深的峡谷,把李长安所在位置和辽州城分开。峡谷不知长度,宽度却有百丈。
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一道十人合抱的金色光柱从黑云的漩涡处落下,落在李长安身上。站在他身边的知微、百合、蔷薇、琥珀、绿竹还有少年被金光弹开,摔出五十步远,震得每个人胸口一热,喉咙一腥,吐出鲜血。
“公子。”知微爬起来,边跑边喊。
她刚靠近光柱,又被弹飞出去,又哇哇地吐血,如果不是担心李长安的安危的意志支撑着她,定然昏死过去。
“知微姐姐。”
她努力着再次爬起来,还想冲过去,被百合四人拦下。
“不会吧,十一先生成佛了。”摔得七荤八素的少年爬起来,看着落在李长安头顶的金光,震惊道。
“夫子啊夫子,你收了个什么怪物弟子啊?”邱静石抬着头,望着九天之上的那道金光,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师父,师父,十一先生这是怎么了?”少年捂着沉闷的胸口跑到邱静石跟前问道。
“九天不容他啊。”邱静石喃喃道。
“九天?关九天什么事?”少年疑惑道。
“夫子交给我二十根金针,打通他的十二道气海,八道神识,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什么?快说,别卖关子了,小心你的驴的啊。”少年叽叽喳喳催促道。
“你说说,你每次修行时,汲取这天地气运沉入丹田化为气海之后,流露而出的气机像什么?”
少年想了想,闭上眼睛,重新感受一下丹田气海,一番感应之后,他睁开眼睛说道:“像溪流。”
“一般修行者的丹田气海吸取天地气运时都是潺潺的溪流,破十境之后,才能像大江大河,而十一先生的气海,却像汪洋大海。”
“啥!”少年跳起来,惊讶的下巴差点脱臼。
“世上除了夫子海纳百川,后面就数这十一先生了。”
“这还玩着球啊。”少年坐在地上,看着在光柱里痛苦挣扎的李长安。
“扶苏。长孙扶苏。”邱静石看着少年,轻喊他的名字。
“师父,讲过多少次了,不要喊我的名字,你喊声‘哎’,都比这名字霸气。”少年不耐烦地说道。
“长孙扶苏,这名字好听,之前喊少了,师父想多喊喊。”
“喊吧,喊吧,你觉得能当饭吃,随便喊吧,别撑着就行。”
邱静石也不恼,也坐在长孙扶苏身边,摸着他的头,意味深长说道:“扶苏啊,如果师父不在了,你怎么办?”
“你不在了,我就把你抛尸荒野,喂狗!”少年怒气道,一把打掉摸他头的手。
“我说真的。”
“我也说真的。”
邱静石再次摸着他的头,想起那年游历南海,在汪洋大海中,从一块退潮后裸露的礁石上把他救起,若当时是涨潮,此刻的他早已葬身鱼腹之中。
那年他六岁,是沿海的渔民,跟着爷爷奶奶、阿爹阿娘还有才出生半年的弟弟出海打鱼,因为渔船就是他们的家。那天他们收获颇丰,正当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时,却遇到了海盗!不仅抢了他们的东西,还杀了他的爷爷奶奶、阿爹阿娘,还把他和他的弟弟丢到了海里,弟弟漂走,他被冲到了暗礁上。
后来邱静石带着少年,诛杀了那群海盗,后来才知,那群海盗是倭国的将士假扮的。
然后就有一位寒酸的道士带着六岁的少年浪迹江湖,有破庙就睡破庙,没有破庙就露宿街头,每次他都会摸着他的头。
“师父,我能像你一样厉害吗?”
“可以。”
“师父,你是出家人,为什么头上没有戒疤啊?”
“我是道士。”
“道士能娶媳妇吗?”
“可以。”
“师父,你为什么没有媳妇啊。”
“女人是老虎。”
“老虎吃人吗?”
“吃人。”
“你想被老虎吃吗?”
“不想!”
“师父,我饿!”
………………
想着以前烦得要命的徒弟,真想把他的嘴给缝起来。
但是现在……
“扶苏啊,如果为师不在了,想把为师喂狗就喂狗吧。但是你,一定要去青莲书院,找夫子,他会把你留在后山的。”摸着长孙扶苏头的邱静石欣慰地说道,仿佛此生有个徒弟,不懒。
心里莫名一酸的长孙扶苏,歪着头看着师父,默默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为师想让你入书院!”
“我不入书院,我就要跟着师父。”长孙扶苏突然趴在他的怀里。
“入了书院,一定要听夫子话,听十位先生的话,至于十一先生吗,你想打就打,别下手太狠,打成猪头就行了。”邱静石哈哈笑道。
“师父,你不是不允许我随便打人吗?”
“十一先生没事,因为我知道你打不过他。”
“师父,你的驴?”
“驴在大将军府呢。”
“我想吃驴肉火烧了?”
“等为师不在了,你想吃就吃吧。”
长孙扶苏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
突然一道白色的光球从金色光柱之上缓缓探出头,把两辽大地照得惨白。在白色光球上闪烁着纵横交错的电光。
“终于来了。”邱静石站起身,目光如炬。
白光照在他的身上,如同一位马上要飞升的陆地神仙。
“师父……”长孙扶苏茫然道。
“记住,去书院。”
“为什么?”
“我答应夫子,为十一先生挡下两道天雷,换你去书院后山。”邱静石说道,此时他伟岸的身影,就像一位无私奉献的父亲。
“我不要去书院,我要师父。”长孙扶苏抱住邱静石的腰,哭喊道。
“乖!”
…………
“你居然没有死,没有死,她骗我,你们这些蝼蚁都在骗我……”
九天之上,突然一声空旷而久远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愤怒和痛苦响在大地之上,如同寺庙的钟声,久远回荡。
“杀了他!”
“去死吧!”
一声“轰隆隆”响彻云霄的巨响,再次压向大地。
白色光球在金色光柱之内,从天而降,砸向李长安。
因为疼痛,李长安嘴歪眼斜。被光柱笼罩的他,无形的压力让他抬不起头。但是越是如此,他越挣扎。
“啊……”
他抬起头,吃力地站起来,刺入他体内的二十根金针缓缓挤出,一根一根地落在地上,然后被金色光柱吞噬。
当最后一根金针落下,他身上的衣服轰然炸开,碎成无数片,就像一个光出生的婴儿,一丝不挂。
“不要脸,十一先生耍流氓。”长孙扶苏大喊道。
百合、蔷薇、琥珀、绿竹四位姑娘,害羞地转了一下脸,然后又看了过去。
“真白。”绿竹自言自语道。
真有知微一直盯着,因为她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
“啊……”
李长安再次惨叫一声,尖锐之声直冲九霄。
“来吧!”
他脚踩大地,双手托天,像一尊金刚罗汉。
而从天而降的白色光球,轰然落下……白光刺眼……
“淬骨。”邱静石默默道,“第一道天雷,看你了,十一先生。”
…………
青莲书院后山的静夜小筑,一位仙风道骨的白袍老人,摸着胡须,望着辽州城的方向。他身后站着年纪不一的十位男女,和老人一样,看着辽州城方向。
“小师弟……”一位刚过而立之年的灰衫酸儒说默默地说道。
武当山,金顶上的大殿,屋檐下一把悬挂了几千年的长剑,发出了低沉的剑吟,并跃跃欲试,想自己出鞘。
贺兰山,郁孤台下的清江之水,翻起着千尺巨浪,滔滔江水,连绵不绝,颇有江水倒灌之势。
九华山,莲花峰上的天池,百年才绽开十五朵的金莲,一下子枯萎了十朵,还有五朵了面临着凋谢。
尼山,夫子庙里供奉的夫子泥身像,不停地摇晃,泥塑身上的金粉抖落一地,仿佛要走出庙门。
南汉罗浮山,后山的竹海一时间都开满了白花,而竹叶渐黄,纷纷落下,像一场竹叶雨。
北金燕勒山的摩崖石窟,雕刻的飞天神女像开始栩栩如生,像是要从石壁上飞出来。
西夏贝加尔湖的天枢岛,遇到千年不见的极寒之天,百里之湖全部结冰,天天枢岛被大雪淹没。
吐蕃布日山上的逻些宫,因为太阳的温度,引燃了宫殿,燃烧起熊熊大火。
白首山上的天池,冒起了浓浓白烟,池水沸腾,并从天池底部喷出炙热的火焰……
…………
李长安接住白色天雷,青筋暴露,双臂裂开一道道细小的伤口,七窍血流不止,双腿陷入地下。
“可恶!”九天之上,痛苦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天,也会颤抖吗?”
李长安血红的双眼一睁,如同怒目金刚,五指如钩,用力一撕,巨大的白色天雷被他撕成两半,闪烁几下点点的电光,消失在金色光柱之中。
“区区蝼蚁,也敢逆天。”一声棒喝,久远深邃。
紧接着,天地变红,一道红色天雷开始落下。
“不悲悯众生,我要这天何用?不体世间苦楚,我要这天何用?不食人间烟火,我要这天……何用?”
李长安像一只发狂的野兽,龇出獠牙,朝天嘶吼。
“赋体。”邱静石被红光照耀,像涅槃的佛陀。
李长安双膝一弯,瞬间弹起,于半空之中,轰出一拳,与红色天雷相撞,炸出一波红色的光晕。
“咕咚……”
李长安从天摔下,地面砸出一个大坑,他的身上还冒着红色的烟雾。
“公子……”知微紧张地大喊一声,热泪横飞。
“知微姐姐,不可。”百合紧紧地拦下她。
知微忘记了方才被金色光柱所伤,豁出性命也要救李长安于危难之中。
她看着他走路,她看着他说话,她看着她长大……所以,她愿意为他承受一切的苦,哪怕这个代价,是她的命,也义无反顾。
深坑之中的李长安,一口浊气吐出,手指先微微一动,努力睁开眼睛,艰难地站起来,浑身是血,摇摇晃晃。
“这就是天道?”他自嘲道,“我看,这是不人道。”
然后一声轻狂,笑傲九天之上。
“果真是他的儿子,该死,都该死!”九天之上的声音再次响起。
“是该死,孽畜!破坏天道,轰死他。”有声随和着。
“轰死他……轰死他……”
络绎不绝的声音从天而下。
紧接着一道橙色天雷从天落下……
“十一先生,该你休息了。”邱静石看着随时可以倒下的李长安,欣慰地笑道。
“师父……”长孙扶苏早已泪流满面,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扶苏,记住听夫子的话,听十位先生的话。”
“李长安呢?”
“他啊?打不过,你也听他的。”
“我只想听师父的话。”
“那你就听师父的话,去听夫子的话,去听十一位先生的话。”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长孙扶苏捂着耳朵,摇着头。
“以后听不到扶苏念经了。”邱静石笑道,抬起不舍的眼睛,望着落下的橙色天雷。
“夫子,我救你徒弟,你得管我徒弟!”
邱静石朝天一吼,飞身而起,右手一弹,一把细小的剔透之剑飞出,绕着光柱转一圈飞回,方才小小的剑已变成剔透长剑。他握住长剑,凌空一挥,跟随剑气冲入金色光柱之中,然后……
他一剑贯穿橙色天雷,整个人也钻进了天雷之中。
“邱跛子,你敢先死,我拆了你的破观。”
一道佝偻的身影从辽州城飞掠而来,一头扎进橙色天雷之中。只见天雷像吃得太撑,一张一缩,反复几次,突然“轰隆隆”一声炸开。
邱静石像断线的风筝,跌出二十里开外,不知生死。
“我天魔宗大护法,严世刀在此,请赐天雷。”驼背严老鬼顿时豪气冲天,狂妄亦狂妄。
“小小蝼蚁,不知死活。”九天之上,怒声阵阵。
黄色天雷,从天而降。
此刻的严老鬼,突然挺直了腰杆,立于天地间,静等天雷。
“嘣……”
平地风雷。
黄色天雷炸响,一道黑影在黄色尘烟消散之后,被抛向了辽州城,像条直线砸在城墙上,并陷入墙体。
“哈哈……蝼蚁,蝼蚁,都是蝼蚁。”九天之上,一阵狂笑。
“去死吧,蝼蚁们。”
突然黑云裂开一道巨大的裂口,就像望不到尽头的峡谷,并镶嵌着刺眼的金边。裂口处,一道,二道,三道……共五道天雷,陆续落下。绿色的,青色的,蓝色的,紫色的,金色的。一道比一道大上一圈,而那道金色天雷,是前八道天雷的总和,这道天雷落入辽州城,整个两辽和东北之地皆是亡魂,若落在南汉,这道天雷可灭一国。
强大的压力感,从天而下,每个人都开始面如死灰。
“师父啊,这下好了,把人家惹毛了吧。”长孙扶苏望着天上的五道天雷,放弃抵抗了。
“公子……”知微看着浑身上血的李长安,也露出了无奈之色。
“百合姐……”蔷薇无奈的一声,皆是悲凉。
然后四姐妹和知微抱在一起。
辽州城内,走出经略使衙门的叶文楚,一脸凝重地看着天空,过了良久,他嘿嘿一笑,喃喃道:
“下来吧,下来吧,劈死南汉和北金的王八蛋。”
在镇北大将军府里的姚桃,抱紧还在吃个不停的弟弟姚宇,想到了她的爷爷,她笑了。
“爷爷,我们很快就要见到了。公子,还有五个姐姐,待我很好。”
早已安全抵达安北都护府的年轻公子,一身锦衣华服,坐在屋顶之上,望着两辽的方向,脸上堆满令人憎恶的笑容。
江南道金陵城下着蒙蒙寒雨,乌衣巷口的小桥上,一位粉裙少女,眼如清波,眉如柳叶,撑着一把油伞,望着北方,嘴里念念道:“长安哥哥。”
一位青衫布衣的老人,淋着寒雨走到少女身边,手持一支狼毫毛笔,凌空写出“一了百了”四个字。大喊一声:“去!”
长安城,在那世间最宏伟的宫殿内,因为八王之乱心力交瘁的至高权力者,唐王李鳞,在侍从的搀扶下,走出太极殿,傻傻地望着天空,喃喃道:“琉璃,你能看到吗?我们的孩子长安,长大了。”
…………
李长安也高高地抬起头,望向九天之上的五色天雷,目光如炬,放肆地大笑。
“可怜的天人,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可怜,可叹。”
“区区凡人,也敢笑天。”九天之上,一阵嘲笑。
“我不仅敢笑天,还敢诛仙!”李长安狂吼一声。
“那我先诛了你们小小蝼蚁。”九天一怒,天地变色。
五道天雷,金色天雷压在四色天雷之上,悍然坠落。
突然一道灰影,贴着黑色的云层,影如浮萍,一闪一闪掠过,而他的脚下踩着一把三尺青锋剑。
突然,又一道巨大的黑影从黑云之中冲出来,把浓厚的黑云搅散,然后身影的轮廓渐渐出现,居然是一头巨大的鲸鱼,鲸身上站着一位白袍道人,嘴里诵吟着: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而在西方,天地交汇之处,一把擎天巨剑急如星火飞来,剑光如玉,晶莹剔透,上面画满金光闪闪的符纹。
剑尖落于东,剑柄落于西。
“都来了。”
剑先至,哄声亦至,随后一名青袍大儒踩着擎天剑刃踏步走来。
一步即万步,无矩即无距。
然后黑云之下,灰袍踩剑,白袍立于鲸背,青袍站在擎天巨剑的剑尖上,三人围住照在李长安身上的金色光柱而立。
“天道无情,我破了这天,如何?”
灰袍道人身影一闪,剑还在,人已出现绿色天雷下面。
“我觉得甚好。”
白袍道人从鲸背跳下,像一条鱼,遨游于天地间,飞到紫色天雷下方。
“那就破了他。”
青袍老儒凌空迈出一步,一步即万步,瞬间立于金色天雷之上。
“大胆,尔敢弑天!”
九天之上,一声怒吼,黑云翻滚。
“我万年前吕岩,敢与天人战!”灰袍道人捏碎手里的绿色天雷喊道。
“我千年前李太白,敢与天人一战!”白袍道人同样捏碎手里的紫色天雷喊道。
“我……一介酸儒,敢与天人一战!”青袍大儒负手而立,朝天大喊。
就在金色天雷压着青色和蓝色天雷即将落在李长安头顶之时,突然停下。青袍大儒随之飞到灰袍和白袍之间,托起金色天雷吼道:“还回去!”
“那就还回去。”灰袍道人眉梢一挑。
“让他们尝尝自作孽的滋味。”白袍道人虚空一踏。
灰袍道人托着青色天雷,白袍道人托着蓝色天雷,青袍大儒在青蓝二色天雷间托着金色天雷,朝九天之上的云谷之中送去。
三条天雷飞向云谷后,“轰隆”一声巨响,黑色的云层被炸出方圆百里的圆形。
然后是惨烈的叫声。
这天,也知道颤抖啊!
“小小凡人,敢伤我九天之人,统统得死!”最后一声“死”,余音散开,荡漾在天地间。
九天一怒,风云际会。
原先镶嵌在黑云边上的金色曲线,在天人一怒之后,全部活了过来,缓缓流动,从黑云中爬出来。
“吼……”
一条巨大金龙攀附在黑云之下,半个身子隐藏在黑云中。金龙怒目,张开湖泊大的嘴,吞云吐雾,朝着灰袍道人、白袍道人、青袍大儒一声嘶吼。
而三人的体格,不如一片龙鳞之大。金龙大嘴一张,三人如同蚂蚁,别说塞牙缝,直接从牙缝里漏掉了。
金龙现,灰袍道人落于剑,白袍道人落于鲸背,青袍大儒落于擎天巨剑剑尖之上,而巨剑的剑柄,一眼望不到。
三人轻轻挥袍,金色光柱消失。
不再有压迫感的李长安,伸着舒服的懒腰。
“我叫李长安,姓李的,长治久安的长安,也敢与天人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