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河在,唐国边境经风雨
逃亡地再辛苦,只要活着,都不觉得苦。
一天一夜的逃亡,李长安早已疲惫不堪,两条腿像绑了一对守门的石狮子,每移动一步,双腿都忍不住颤抖两下。知微毕竟是八境的大宗师,利用几次休息的时间闭目吐纳,气机已恢复八九,除了饥饿她感觉不到疲惫。
“公子,我背你。”知微跨过一条小溪之后,回头朝颤颤巍巍的李长安说道。
看着她瘦小的身板,李长安摇摇头。踩住一块椭圆的石头,小心翼翼多踩几下,确定石头不会打滑之后,重心全压在石头上,奋力一跳,落到小溪对岸。
溪流潺潺,在残月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白光。
“乱臣贼子一时半会追不过来,我们先休息一会。”知微用感知方圆三里之内无修行者的气机,才放心道。
贵为二殿下的李长安也不讲究,席地而坐,捏着两条即将废掉的腿按摩,唉声叹气道:“父王这个老糊涂,把我们送出长安,这不是把我们放在火上烤吗?不知大哥和兰若妹妹是否安全?”
“大殿下应该已抵达安北都护府的顾将军府邸,兰若公主也到了江南道的第一雄城的金陵王家。”知微安慰道,望着稀疏的星空,观星识向,不至于在山林之中迷失了方向。
“安全就好,安全就好。”李长安嘀咕道。
“公子,还是让知微背你吧。穿过这片山林,明日一早便可抵达辽州城下。”知微感知到危险,小声说道。
“夜长梦多,走吧。”李长安忍着酸痛的双腿缓缓站起,拍了下肚子,空空如也的肚子“咕噜”一声。
在寂静的山林之中,格外清晰。
李长安尴尬道:“累的。”
溪流对岸不远的草丛之中传来草动之声,知微心头一冷,扶起李长安,按照星光的方向,一路朝北。
黎明时分,不停不息,快走出山林之时,巧遇一座村庄。远远望去,烟囱上冒着炊烟。
“公子,有人家。”知微喜出望外道。
“东北和两辽之地,地广人稀,在这山林之中能遇到村落,真是难得。”李长安气喘吁吁道。
“我们先去歇下脚,讨些吃食,程墨俊他们一时半会应该追不上来。”
看一眼风尘仆仆的知微,他点点头。
走到山村之中,异常的安静让他们心里七上八下。“公子当心,此时应是百姓起床劳作之时,却不见人影。”
知微走到一间柴门跟前,还没有推门,柴门打开,昏暗的房间之中,躺着三具尸体,一男一女,和一个不足八岁的男童。男子被一剑封喉,男童被一刀贯穿胸膛,而女子衣衫不整,被一刀斩断头颅,一看便知他生前被玷污过。
“畜生!”李长安背过脸,紧握拳头,大骂道。
他再走进一间篱笆小院,推开柴门,映入眼帘的又是两具尸首,七十岁的老翁和才满十岁的孙女,都是被一刀斩断,血溅堂屋。
“是程墨俊他们吗?”李长安猩红着双眼问道。
知微摇摇头,说道:“不是,是南汉的军刀,应该是他们的斥候已经渗入了唐国境内,看来传言不假,南汉与北金已结盟,誓要拿下我东北和两辽之地。”
“附属之国,敢觊觎我唐国疆域,伤我唐国子民。”李长安咬牙切齿道,恨不能饮其血食其肉。
愤怒和仇恨,让他忘记饥饿,忘记危险。
他站在村道之上,又推几间柴门,扑鼻而来的先是血腥味,再是已经僵硬的尸体。没有活口。
“南汉!”李长安从牙缝之中挤出两个字,如同“嘎嘣”一声咬碎两粒炒豆。
“前方有人。”知微指着村道尽头的脚楼,上面冒着炊烟。
李长安以为还有活口,顾不得危险拔腿跑过去。跑到脚楼前三十步时,知微抓住李长安,闪到柴房的角落处躲起来。
李长安刚想问话,知微捂住他的嘴,皱着眉头朝他摇摇头,让他不要说话。
“是南汉斥候,公子,你先躲在这里不要出去,我打探一下。”知微小声道,放下捂住李长安嘴巴的手。
李长安点点头。
知微纵身一跃,像一只身手敏捷的狸猫,跳到屋顶,稳稳的落在瓦片之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
她神不知鬼不觉得落到离脚楼最近的屋顶上,看到脚楼外拴着十匹壮健战马,每匹马背上都挂着四五颗头颅,是唐国斥候的头颅,血已干涸,被砍下少说也有两三日之久。
脚楼内八名南汉斥候正烤着抢来的肥羊,羊皮搭在窗户上,还滴着鲜血。脚楼的房梁之上,吊着三名衣衫不整的少女,不知是死是活。
阁楼内时不时传出女子的惨叫和男人的嘲笑声。女子叫声越惨,男人的笑声越大。
突然两名斥候押着李长安走进角楼。
“崔夫长,又逮到一个漏网之鱼。”押着李长安的矮个子道。
崔夫长用匕首削了片半生不熟的羊肉叼在嘴里,恶狠狠地盯着李长安,脸上挂着嚣张的笑容,而他手里的匕首反复在衣袖上擦拭。“是个小白脸,看着不像山村之人,哪里来的?”
李长安不语,阴冷的眼神死死盯着崔夫长。
“不服气是吧?想杀我是吧?”崔夫长把匕首在李长安眼前晃了晃,讥笑道,“这辈子,你没有机会了!”
“为何屠村?”
“唐国人,杀了就杀了,与杀猪宰羊有和两样。”
“无耻!”
“看你长的人模狗样,细皮嫩肉,也是富家子弟,你怎么会在这里?说!”崔夫长质问道。
“猪狗不如的畜生!”
“畜生,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畜生。”崔夫长大笑道,“来人,把这些女子给我扒了衣服,烤了。”
“你敢!”
“哟,谁给你的胆量,死到临头了还敢猖狂。”崔夫长嘲笑道,“放心,把她们折磨死了,我再折磨你,大爷就拿你取乐了。”
一名刀疤脸斥候扯住一名女子的头发,把女子拖到李长安身前,一脚踩在女子小腿上,一声清脆,女子撕心裂肺地惨叫。
“住手!”
“你是谁啊,叫我住手我就住手。就算你是唐国的皇帝,也管不了我们南汉的将士吧。”崔夫长哈哈大笑。
其他斥候也跟着哈哈大笑。
刀疤脸又扯住女子的衣领用力一撕,女子外衣碎开,裸露出两道香肩。女子忍着骨碎的疼痛,在地上拼命挣扎,扯住碎开的衣衫,遮住肩膀。
“我让你死!”李长安挣扎着,像只疯癫的饿狼要把他撕扯了。
李长安越挣扎,他们就越开心。
“管你是谁,只要是唐国人,到了我手里,都得死。”崔夫长得意忘形道。
“到我唐国疆域上撒野作恶,我要让你们有来无回!”
“就凭你,我真想看看如何有来无回的?你让我有来无回一个看看。”崔夫长挑衅道。
“知微。”李长安朝窗外大吼一声。
一把飞剑凌空而至,剑气犀利,先将押着李长安的两名南汉斥候斩杀。两名斥候的讥讽笑容还挂在脸上,只觉脖子一冷,顿时脸色煞白,捂着喷血的脖子轰然倒下。
崔夫长的狂妄瞬间全无,抽出佩刀,其他斥候也纷纷抽刀。
捏了一把汗的知微破窗而入,接住九渊,剑气青光乍起,如同湖面的涟漪微微荡漾。她脸色微冷,剑如游龙,一剑、两剑、三剑……剑剑封喉。
靠窗的斥候见势不妙,跳窗而逃,刚翻身上马,一支弩箭飞来,射中他的胸口,摔在马蹄之下,被受惊的马匹踏碎。
“留活口。”
当知微的剑刺中崔夫长之时,李长安急喊道。知微剑锋一转,将崔夫长的右臂削掉。
脚楼外,追上来的程墨俊喊道:“二殿下,这一夜让我好找啊。”
“公子,走。”知微拉起李长安的胳膊道。
李长安甩掉知微的手,也不理会楼外的程墨俊,冷冷地盯着哀嚎的崔夫长,向前三步,问道:“南汉的斥候已经潜入了我唐国的疆域之内,你们还有多少人?”
明知横竖皆死的崔夫长,冷笑道:“唐国的二殿下,我就不该犹豫,一刀结果了你。现在我落入你的手里,要杀便杀,想从我口中套话,死了这条心。”
“你不说,我也要将他们找出来。”
“想必你还不知,我南汉与北金结盟,北金大军已经兵临东北的黑水城,我南汉大军已经兵临渤海都护府。等我南汉北金大军会师,便可威胁两辽之地,到时幽云十六州之外,再无唐国疆域。”崔夫长狂笑道,一口血呛倒灌喉咙,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了崔夫长的话,李长安不禁后怕。东北和两辽对唐国的重要性不亚于人的手臂。东北和两辽一旦沦陷,等于断了唐国的一只臂膀,直接威胁幽云十六州。此时的唐国长内乱未平,长安城岌岌可危,根本无暇顾及边境。若幽云十六州再一失守,易攻难守的仙居关不攻自破,中原门户大开,北蛮子马踏中原,生灵涂炭,更胜于这被屠的山村。
“小小属国,何以撼唐?”
“唐国八王内乱,自顾不暇,我为刀俎,你们唐国就是这案板上的鱼肉,诸世十国,已经开始伐唐。”崔夫长狂笑道。
“蚂蚁撼大树,自不量力!”
“夏朝兵临安北都护府,后魏剑指陇右道的北庭,梁朝兵发碎叶,大罗国已过赤水河,吐蕃出兵剑南道,赵国于南诏,安东都护府已被东越占据,倭国已经西渡,十国伐唐,唐国的树再粗,也要被啃得精光。”
崔夫长音不大,却如战鼓叩在他的心坎上。
“十国伐唐?”李长安喃喃自语道。
“公子,不要听他信口雌黄,我一剑了结了他。”
知微怒不可遏,举剑便刺,李长安伸出拦下,说道:“留他狗命,我看他能嚣张几时。”
“公子。”知微心有不甘。
方才受伤的女子忍着断骨之痛,摸到一把宽刀,单腿跳到崔夫长跟前,“我杀了你!”
一个飞扑,将刀插在他的胸口。
他狂笑一声,一命呜呼。
手刃仇人的女子大笑一声,拔出宽刀,抹了脖子。
“公子,该走了。”
“二殿下,哪里走啊?”程墨俊一脚踹开门,一群武夫鱼贯而入,将他们围住,虎视眈眈。
“程墨俊,你看到了,八王叛乱,诸世伐唐。”
程墨俊第一次流露出惭愧之色,因为他也是唐国的子民,当他看到马背上挂着唐军斥候的头颅,还有惨死的唐国百姓,走到被马蹄踏碎的南汉斥候尸体前,一把斩掉头颅,像球一个被他踢走。
“李长安,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你走吧。”程墨俊看着被吊在屋梁上的女子,手里的刀被握的“咯吱”响。
“程都尉,放走二殿下,我们回去怎么给宁王交代。”在程墨俊身边留着一撮小胡子的武夫劝慰道。
“李长安身边有八境修士保护,我等不是对手,已逃至辽州城。”程墨俊像禀报事情道。
其余武夫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程师兄,现在唐国内忧外患,风雨飘零,这是你想要的吗?”
程墨俊不语。
“八王之乱,已坏了唐国的气数,八王狼子野心和诸世十国有何异?长安被困,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国将不国,诸世十国趁虚而入。就算八王攻入了长安,那边境呢?到时唐国还是唐国吗?什么异姓王,什么上柱国,你也只不过是个亡国之臣。”李长安走到程墨俊跟前,义正辞严道。
“李长安,同门一场,别挑战我的耐心。”程墨俊冷哼道。
“攘外必先安内!只有平定八王内乱,唐国才有机会,反败为胜。”李长安毫不畏惧道。
“你是唐国的二殿下,我只是一个都尉,这是你的事。”
“长安城一旦被破,就算宁王坐上王位,对这天下乱局,宁王可有雷霆手段力挽狂澜救唐国于水火之中?”
“宁王不行,你父王就行?”程墨俊质问道。
“唐国不乱,诸世十国就不敢乱动。”
“你不用劝我,快给我滚!”程墨俊怒斥道。
“无药可救。”
“各为其主。”
“若有一天,唐国没了,你就是唐国的罪人。因为你一意孤行,助纣为虐。”
“念在同仇敌忾的份了,我不杀你,不代表我不会杀你。别给脸不要脸!”程墨俊眉头一紧,手里的横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横刀的寒气逼迫他缩下脖子。
知微也心头一紧,九渊在手,剑指程墨俊。
“别忘了,不论是二殿下,还是都尉,你我都是唐国人。”
程墨俊低下头,放下刀,“你走吧,下一次遇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看在同为唐国人,同仇敌忾的份上,李长安朝他毕恭毕敬地施礼,没有说话,顺了条羊腿,走出脚楼。
“程都尉……”等李长安走后,小胡子武夫再次提醒道。
程墨俊瞪大双眼,小胡子武夫立刻闭嘴。
“在追杀二殿下途中,在辽州城郊外遇到南汉斥候,杀我边军,屠我百姓,我们斩杀南汉斥候,耽误了追杀时辰,让二殿下逃到了辽州城。”程墨俊朝着武夫威吓道。
看着被南汉斥候折磨致命的女子的尸首,没有人再敢反驳。
“埋了吧。”程墨俊难过道。
“南汉斥候不应该只有这十人,应该还有,给我搜,杀我唐国百姓,辱我唐国女子,我要把他们千刀万剐了!”
程墨俊一刀劈在门上,木门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