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边境上,万里流民无人依
心情沉重的李长安,将羊腿扛在肩上,与知微并肩而行。远远望去就像逃荒而来的难民,好不容易顺走一只羊腿,舍不得立刻吃掉。
“知微姐姐,如果南汉斥候说的是真的,这天下,真要乱了……”
“公子大可放心,自夫子建唐已有千载,唐国的强大不是区区小国能撼动的。何况唐国还有书院,还有夫子,天下人心中的至圣先师,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只要夫子在,唐国就在。”知微安慰道,从她的话语中可以听出,她一点都不担心唐国,因为唐国有夫子,夫子就是唐国的神,她对夫子的敬重胜过父母。
“老师?”李长安停下脚步,回望长安的方向,呢喃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公子。”知微心痛道,“你放一万个心,八王不会愚蠢到去碰青莲书院的,夫子建唐,罢黜百家,独尊儒道,世人尊称一声夫子,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青莲剑仙李太白一剑开蜀道,诗酒创书院,人间第一风流种,长风万里傲九天,三过天门而不入,世间无他是谪仙。”
“青莲剑仙李太白,世间已无他,却还流传着他的传说。你说这青莲剑仙有没有死?”李长安望着无边无际的天空,悠悠问道。
“既然是仙,当然没有死。传言他在江南道的丹阳郡的采石矶,乘鲸追月,逍遥这天地之间。”知微感慨道,对世间风流人物无限崇拜。
“乘鲸追月,逍遥天地,他倒是潇洒,世人皆浊他独清,世人皆醉他独醒,不是天人,胜似天人。”李长安无奈道。
“公子,还是尽快赶到辽州城,将南汉斥候一事,告诉叶将军,南汉与北金联盟一事,不得不防。”
李长安将凉透的羊腿递给知微,说道:“你先吃点吧,我没胃口。”
“我也没有胃口。”知微接过羊腿,学着李长安的模样,扛在肩上。
“知微姐姐,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死士。”
“谢公子!但是我活着,就会护公子周全,别想赶我走。”
李长安没有接话,折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大步向前走,嘴里吟诵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日上三竿,一主一仆走上官道,官道之上,男女老幼延绵数十里,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陆续涌向辽州城。
此情此景,在他逃离长安城之后,见到的太多。以长安城为中心,百里之内,流民无数,饿殍如山。唐王削藩,八王叛变,兵发长安,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有田不能耕,有蚕不能养,不得不举家向江南道逃亡。因为江南道是富庶之地,唐国一半财富,尽归江南所有。
李长安拦下一家三口,男女不过二十,孩子还在襁褓之中,日夜赶路,疲惫之色不亚于他们二人。李长安恭声问道:“这位大哥,你们这是?”
男子看李长安也像逃亡的富家子弟,摇了摇头道:“乱了,乱了。”
“什么乱了?”
“这位公子,没看出来吗?逃亡啊。”男子指着延绵不绝的流民,叹气道。
“你们从渤海都护府来的?”
“我们从黑水城来的。”
“北金大军真的已经兵临城下了?”李长安惊讶道。
“估计现在黑水城已经被北金占领了。”
“守城的卢凌风将军和节度使上官无忌大人呢?”
“我们草民一个,怎能接触到那种大人物。如果他们还在血性,估计都战死了。”男子愁容满面,不加掩饰。
背着婴儿的女子催促道:“还走不走啊,晚上,这辽州城也进不了。”
男子看着生气的媳妇,摇摇头,无奈地朝李长安挥挥手,“公子,你们也早点进城吧,现在兵荒马乱的,城外不安全。南汉的斥候和北金的探马,经常在夜间袭扰,杀我们这些草民取乐。我堂弟一家七口,全被南汉的畜生斩杀了!”
“还说!”女子再次不耐烦地催促道。
“公子,别过。”男子拱手辞别。
等男子一家三口离开,李长安嘀咕道:“看来是真的,山村里的南汉斥候没有撒谎,这天下,真要乱了。”
“两辽之地有三十万大军,即使北金与南汉结盟,举国之力来犯,想拿下辽州城,绝非易事。”
“叶将军麾下的八万骑军全部驰援了长安,解围长安之困。空有这三十万大军,与在马背上长大的北金将士对战,胜负无法预料。”李长安惴惴不安道。
“公子要相信叶将军,他敢将全部骑军驰援长安,定有他的应敌之策。在这里杞人忧天,不如等进了城,到了将军府再从长计议。”知微劝慰道,“饿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李长安摇摇头,沿着官道朝辽州城的方向走去。因为阳光明媚,远远地能看到辽州城的轮廓。
“闪开,闪开,五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北金攻陷黑水城,卢凌风将军和节度使上官无忌大人战死城头!”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传来,一匹健硕的战马在官道上飞驰疾骋,烟尘四起,马背上的驿卒屁股不坐鞍,身上背着一面黑色的旗子,旗子迎风作响,手里的马鞭,不停地抽打在马的屁股上,马鼻子上还冒着泡沫。
当战马从他们身边经过,风沙扑面。
“跟上。”李长安喊道,率先跟在马后。
二人跑出百步远,战马前蹄一软,跪在地上,马背上的驿卒凌空飞下,摔得七荤八素,在地上挣扎一番,口吐鲜血,再也没有爬起来。
战马也飞出二十步远,砸中五名逃亡的流民,当场毙命。战马一声嘶叫,也挣扎几下,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只差三步没有砸中方才的一家三口,男女吓得小脸惨白,虽然侥幸躲过一命,看着被砸死的五人,仍心有余悸。
李长安冲到受伤的驿卒身边,试图将他扶起,知微立刻阻止道:“他伤得不轻,肋骨已断,五脏已碎,救不了了。”
驿卒临死之际,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支细小的竹筒,递给李长安,声音沙哑地说道:“快,交给叶将军,军情紧急,北金大军已向渤海都护府开拔,将要与南汉大军……”
没等他说完,嘴里窜出一口血,又眼一闭,举起的手应声摔下,细小的竹筒滚落在李长安脚边。
李长安捡起竹筒,刚好打开,一位都尉身披盔甲,骑着瘦小的战马冲过来,闪亮的长枪指着李长安呵斥道:“尔等何人?胆敢偷窥军情,按唐朝律,斩立决!”
跟在都尉后面的二十名步兵,累得气喘吁吁,没敢休息,立刻抽刀,将李长安二人围住。
“拿下。”都尉一声令下。
知微向前一步,指着马背上的都尉呵斥道:“大胆,见了二殿下,还不下马跪迎!”
都尉心里咯噔一下,但是没有立刻下马,没有凭证,空说无凭,“二殿下?有何凭证?莫不是敌国的奸细,冒充我唐国二殿下。”
李长安从怀里拿出一声块金牌甩给马背上的都尉,都尉接过金牌,打量他们一眼,格外警惕。看二人一个俊朗,一个清秀,北金莽夫,南汉蛮夷,肯定生不出这般人物。才低头看眼金牌。
看过金牌,他立刻翻身下马,跪在李长安面前,不卑不亢道:“下官上骑都尉段浪,不知二殿下驾临,还请恕罪。”
看到段都尉跪下,其他士兵也不敢造次,纷纷跪下,放屁都须憋回去。
“叶将军何在?”李长安问道。
“正在城内与东北和两辽的各府郡官员商讨御敌之策。”段浪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都来了?”
“来了一半。”
“带我进城。”
“是。”段浪跪起,牵起他的瘦马,对李长安说道:“二殿下,这马还是你骑吧。”
李长安也不客气,翻身上马,伸手夺得段浪手里的马鞭,握紧缰绳,狠狠朝马屁股一抽,瘦马一惊,朝天嘶吼,前蹄高高抬起,李长安娴熟地跟着后仰。然后前蹄落地,“嗖”地朝辽州城跑去。
在唐国的将士面前,他需要展露一下风采,不能让这天下将军觉得二殿下是个废柴,除了是个吃喝玩乐、一掷千金的大纨绔外,一无是处。
本想羞辱二殿下一番的段浪,看着一骑绝尘而去的二殿下,惊讶不已,心中的成见也搁下了。
“公子,慢点。”
知微在沙尘之中大喊一声,飞身而起,追向李长安。在半空飞行的知微,衣袂飘飘,宛如天人,看呆了一路的流民。
“闪开,闪开,五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骑在瘦马上的李长安学着死去驿卒的样子,大喊着。
而在流民之中,换了普通百姓衣服的程墨俊,远远望着飞奔的李长安,握紧了被麻布包裹的横刀。
“程都尉,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小胡子武夫着急道。他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伤疤。
“我知道!”程墨俊忍着怒气道。
看程墨俊犹豫不定,小胡子武夫说道:“程都尉,你若念在同门之情,不忍动手,我来。”
“辽州城外杀人,我们能全身而退吗?”
“我们是宁王的人,就算身首异处,我们也要为宁王铲除这个绊脚石!虽不能将二殿下活着逮回去,杀了他也是大功一件,我们死不足惜,一旦宁王坐上王位,我们的家人必将享受我们的带来的福泽。”小胡子武夫娓娓说道。
身为军士,不仅要保家卫国,更要赚取军功,光耀门楣。即使战死沙场,能为子孙后代带来荣华富贵,也算死得其所。
“如果我们真的无功而返,宁王虽然不会怪罪,不代表以后我们平安无虞。”一位油头粉面的武夫说道。
“是啊,程都尉,快点决定吧。”
一直犹豫的程墨俊冷冷道:“那我们就在辽州城外,截杀李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