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云清观依地起名，坐落在云清山山顶。
云清山很高，当世五大高峰排名第三。
站在云清山山脚，仰头看了看那直通云霄的石级，云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对身后的白发少年道：“喏，你也看到了，第一道难关，克服一下。”
少年点点头，跟着云遮踩上石阶，然后一声未吭走了整整一个时辰。
云遮略觉讶然，稍稍侧头，瞥见少年紧咬后槽牙的紧绷脸庞和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
云遮停住脚步，少年随即在其身后一级石阶站定。
听到前方衣料摩挲的声音，少年微微仰头，看到那个颀长背影朝后伸出了一只手。
五指修长，劲瘦，骨节分明，手掌微微张开。
少年抬起一只手。
细瘦骨感的指尖轻轻触到掌心，些许冰凉。云遮收拢五指，手臂微微发力，牵起身后的少年，继续拾级而上。
云清观地广人众，门下弟子足有上千数众，如此规模，乃不折不扣道门之首。
只是这道观大门……却是意外的朴素。
朴素到透露出一丝穷酸。
那潦草提着“云清观”三字的牌匾之下，是两扇没有刷漆的木门，正歪歪扭扭敞开着。门上铜环摇摇欲坠，一阵风拂来，嘎吱作响，几乎就要掉了下去。
门外山坪，一个身着一袭青灰色道袍的少年正半抱着一把竹子扫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门外落叶。
此情此景，若是拓成一幅画，根本就是荒郊野外破败了的无人鬼观，好生凄凉。
少年人在扫着地，魂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半抱着扫把站在同一个地方不知道反反复复扒拉了多久了，直到脑门上被“啪”贴上一张黄符，这才整个人一抖，飘出去的魂也归了位。
“哪个天杀的拿符贴你爷爷！”
扫地少年一把掀下脑门上的黄符，正打算立刻贴了回去，却不曾想引入眼帘的是一张似笑非笑的俊秀面庞。
“掌、掌门师兄！”
扫把“哐当”砸在地上，扫地少年急忙把捏着纸符的手背到身后。
云遮笑而不语。
扫地少年抬手抓了抓后脑勺，讪讪笑道：“嘿嘿……掌门师兄降妖伏魔的速度可真是了不得！这才不到三日便就回了。”
“唔。降妖伏魔那是金蝉寺里的和尚们干的活儿。”云遮慢悠悠道。
“咱们，只杀鬼。”
扫地少年点头如捣蒜：“哎哎哎哎，掌门师兄说得是。”
“云霭。”云遮忽道。
名叫云霭的扫地少年蓦地站直，“在！掌门师兄有何吩咐！”
云遮努努嘴：“你手里正攥着的那张符，等会儿扫完地以后，记得拿去给叶真师伯看看。”
云霭连忙把捏成一团的符篆摊开，扫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还略略有些眼熟，便问：“掌门师兄，这张符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吗？还要专门拿去给师傅瞧瞧。”
云遮微微仰头，似在思索，过了片刻，幽幽说道：“有没有讲究倒是不清楚。只是能画得如此惨不忍睹简直跟鬼画符一般，而且半路还会失效的符篆，并不多见。所以，这才让你特地拿去给你师傅见识见识，让他老人家好好品鉴一下他的好徒儿的好手艺。”
“……知道了，掌门师兄。”
相比起前面的气若洪钟，云霭这句“掌门师兄”简直叫得气若游丝。
云霭简直欲哭无泪。他想起来了，云遮出门时匆忙从他身上搜刮走了好几张定身符，此刻他手里攥着的，正是他自己亲笔画下的“好手艺”。
“可别忽然忘记了哟，之后师兄会再同叶真师伯说起此事的。”云遮笑眯眯拍拍云霭肩膀，转身往大门走去。
云霭这才发现原来还有一个人一直站在云遮身后，却是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难怪自己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
看清少年模样，云霭一愣。
白色头发的……的美貌少年？
白发少年两点墨汁般的眼珠飞快扫了一眼云霭，云霭正要同他打个招呼，少年干脆利落地转身，快步跟上云遮。
一贯洁癖到令人发指的掌门师兄竟然带回来个脏兮兮的少年郎？
望着少年背影，云霭摸摸下巴，许是因为……模样实在生得好看？
“对了云霭。”
在离大门四五步的距离，云遮忽然停住脚步。
云霭一个激灵：“我在！”
云遮略略拔高音量道：“等会儿麻烦你帮我跑一趟，分别通知一下三位长老，酉时三刻，正殿之上，有事要说，劳烦他们三位务必出席。”
“什么了不得事情需要召集三位长老一同商议呀？”云霭脱口问道，挠了挠下巴，“最近……似乎也无甚大事啊，没听说哪个地方闹鬼闹得厉害来着……”
比起观中其他弟子，云霭的好奇心显然过于旺盛了些，不过云遮倒也没有丝毫不耐，他仰起头看着牌匾上墨迹斑驳的“云清观”三个字，然后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道：“不是什么大事。只你师兄我打算收个徒弟，所以，得确保三个老头儿全部到场。”往前几步，跨过门槛，大步往观中去了。
白发少年轻盈地跃过门槛，一同跟了进去。
“哦，这样啊。”云霭嘀咕一声，挥起扫把刷刷几下把落叶扫到一起，似是想起了什么，抱着扫把沉思了一会儿。
然后，缓缓张大了嘴巴。
我的亲娘嘞！
云清观要收掌门首徒！
一个时辰后。
云清观正殿之内，人头攒动。
本就不算宽敞的空间，此刻愈显狭窄。
众人成群结队，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看似嘈杂，但其实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有意无意落在大殿正中的石椅旁站着的那个白发少年身上。
不过白发少年却是若无其事，只是时不时侧头看上一眼坐在石椅之上的云遮。
而云遮则正端坐在镌刻着八卦阵图案石椅之上，眉眼低垂，默默无言，表情似乎带着些许凝重。
“难得看见掌门如此神色。”
“恐怕是在沉思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是啊，听说等会儿长老们都要来呢！”
“这可了不得，今日恐有惊天大变！”
一众弟子见状，纷纷议论道。
实则，云遮只是忽然惊觉观中弟子数量如今竟已如此庞大，此刻一股脑儿挤在大殿之中，简直教人就要喘不过气了，于是默默思索起了是否应当扩建正殿以及假若动工又需要多少银钱，一时算账算得入了神。
直到三位鹤发白眉的老者在正殿三扇大门正中的高门处现身，殿内弟子仿佛被同时拍了一记闷棍，上一秒还在眉飞色舞舌灿莲花，下一秒已是个个噤若寒蝉。
察觉到气氛蓦然变化，云遮收起思绪，站起身来，用目光迎接三位老者的到来。
片刻功夫，弟子们已经自觉分成两列。
三位老者抖抖衣袍，迈步入内，穿过人群，依次在大殿右侧的雕花木椅上落座。
坐在最上首的老者左脸从上至下一道可怖疤痕，眼神犀利，不怒自威。中间那位面目慈善，盈盈笑着，看着十分和蔼。而坐在最下方那位，似乎是里头年岁最大的，垂下来的两绺眉毛都快和胡须一样长了，半眯着眼睛，不声不响，佝偻着背缩在两个扶手正中。
微笑注视着三位长老缓缓坐定，云遮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三位长老还有叶字辈的师伯师叔们携其首徒留下，其余弟子到门外前坪列队。”
不得不说，道观虽然略显破旧，弟子们却都训练有素。
掌门方一发话，众弟子就跟出了洞的蚂蚁似的，乌泱泱涌了出去。好在正殿一共有三扇大门，且宽度足够，倒是没有人被扯着头发或者踩掉鞋。
不到一刻钟，近千弟子便已列队站定。一眼望去，整齐划一，且个个身姿笔挺，总算略显几分第一道观的风采。
可算都赶出去了，空气都一下子新鲜了许多。云遮不动声色吁了口气，从容坐定。
三杯滚烫的茶水很快端了上来，分别至于木椅旁的茶几上，三位老者却是一动不动。
长老们没有出声，站在大殿左侧的一众叶字辈弟子及其首徒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门外弟子亦然。
上次三位长老齐聚大殿之上，还是云遮接任掌门之位之时，此后便再没见过这般阵仗。
众人皆不知今日究竟所为何事，除了云霭。
此刻，他低垂着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种隐隐的兴奋，尤其是目光瞥到那白发少年身上的时候更甚，他甚至觉得此刻的自己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优越之感。
一片静默之中，云遮轻咳一声，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朗声说道：“今日特地劳动三位长老尊驾来此齐聚，是有件事情要同诸位同门宣布。而依照云清观的规矩，此事亦是需要三位长老点头应允方可作数的。”
云霭心口怦怦跳了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紧紧攥成了拳头。
其他弟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一丝端倪，纷纷看向正殿上方那个若无其事站着的白发少年。
“五道师祖，广鹤师祖，天机师祖，弟子云遮，今日打算收个徒儿。”
只听云遮轻飘飘、笑吟吟说道。
在场众人不由齐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