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四月第四周
彻底离开，这四个字刺痛了周宴。
“盼头？是啊，我活在这世上，没什么盼头。既然如此，就给自己找一个盼头好了。”
周宴把刀子重新握在手里：“学长，你欠我的，是要还的。”
你收进带子里的阳光，要重新还给我。
看着周宴逼近，谢唯明白了：“你要把我变成和你一样的东西。”
“不好吗，拥有无限的机械生命，再也不被时间束缚，神一般的存在。”
“很好吗，没有亲人，没有家庭，没有孩子，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却有无尽的生命。”
“我不需要那些有的没的，我的盼头，从来都只有你，学长。”
“你觉得现在的我，还可能和你心平气和地谈天说地吗？”
“我觉得你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谢唯笑了下：“我知道了，你要把我变成和你一样的东西，却要把我的记忆，停留在四年前。”
谢唯真的太聪明了。
周宴笑：“不好吗。四年前，四零二还是那个四零二，没有爆炸，没有废弃。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你不怕我发现端倪吗。”
“我会为你创造新的记忆的，没有这些争吵，也没有当年的不愉快。”
“周宴，这就是你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不怕我知道所有真相的原因对吗。你从一开始就做好打算了，要把我变成机器人。成为机器人的我，根本不会记得这些，我会成为你手里的，只知过去，不知未来的木偶，任你摆布。”
“不好吗。学长，现在的你，难看透了。知性，理智，美好，笑容，全然没有。”
谢唯说：“现在的我，才是真实的我。”
“过去的你，才是最好的你。”
“过去之所以成为过去，就是因为已经过去了，回不去了。”
“那我就给你证明一下，如何回到过去。”周宴已经走到了谢唯身边，“不疼的，就一下，一下你就像睡着了一样。醒来以后，就没有难过了。”
“周宴，你要的，不过是有人像过去的我一样看重你，欣赏你，关怀你，但是不是我，并不重要。”
“怎么会，不是学长，就没有意义了。”
谢唯笑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是谁。”谢唯指着台子上的孩子。
周宴说：“陶泽。”
谢唯没有再问了，他闭上了眼睛：“动手吧。”
周宴不相信谢唯居然这么合作：“学长，你不怕？”
“我要去找我妻子了，我有什么好怕的吗。”
“我说了，你会以另一种生命形式存活。”
“我也说了，那不是我。”
周宴似乎在这个问题上很恼火，他突然起身，发脾气：“那就是你！”
“那不是我。”
“那好，我就做出来后，再给你证明，那是你！”
说完周宴便拿着刀子划了过来。
谢唯闭上了眼睛，等待冰冷的刀子没入脖子后面的腺体。可几秒钟后，周宴还没有动作。
刀子正正好好停在谢唯脖子后面的腺体处，却停在那里不动了。
谢唯睁开眼睛，面前的周宴停住了动作，眼睛里是不断流动的代码。
谢唯趁机起身，推开眼前的周宴，靠在了一边的墙上。
周宴还想冲他扑过来，可动了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吗的！”他骂了一句，“你的好儿子真厉害，太厉害了，不愧是你做出来的东西，真他吗厉害！”
谢唯明白了：“他在你的系统里植入了病毒。”
就在谢唯已经放下一切，面对死亡的时候，谢念拉了他一把，他不愿自己心头的神明，在这里陨落。
那可是他的创造者，是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全部理由，是他要拼尽全力保护的人。
“是啊。”周宴扭过头来，那张脸看起来十分可怖，“只要我有攻击你的行为，他的程序就启动。”
周宴想换一副身体，可他移动不了，整个四零二地下研究室的网络里全是游走的病毒。
他从没有想过，谢唯手里出来的东西，居然能这么厉害，厉害到让他的网络也好，他的作品也罢，不堪一击。
周宴还跪在那里，试图和脑子里的病毒做斗争。
谢唯一边观察着地上的周宴，一边移动到台子旁边。
台子上的人还在一下一下呼吸着，谢唯从把呼吸机小心翼翼地拿下来，他摸了摸孩子温热的脸。
旁人的四岁是笑靥如花是活蹦乱跳，这孩子一生都是不见天日，永远不知道天空是什么颜色。
“虽然未经你同意，但我想，你也不想要这样的人生。”谢唯摸着孩子的额头，“这个世界并不美好，有很多事情，它悲伤，疼痛，煎熬。但也有鲜花绿草蓝天笑容。不知道你想不想看一看。”
“我想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谢唯把用宽大的手术服包好他，“但路途艰难，恐生变数，我也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即便如此，我还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孩子还是那个瘦弱的孩子，呼吸清浅到下一秒都可能断气的脆弱。
“……”谢唯出了口气，“我就当你同意了。”
谢唯用手术服把孩子整个裹住，露出一个小脸来，紧紧抱在怀里。
“你……不能走……”周宴还跪在刚才的地方，说话也不利索。
谢唯没有理会他，抱着孩子往门口走。
“你不能走！”
移动到门口的时候，地上的周宴终于像是做了取舍，突然站了起来。
“你不能走！”周宴扑了过来，想把谢唯扑倒在地。
谢唯怀里还有孩子，他不能让周宴的动作伤害到孩子，他抱着孩子快走两步，却还是被周宴抓住了右腿。
四零二的网络已经彻底被谢念弄坏了，周宴甚至联系不上其他机器人，无法向外发送信息。而他后知后觉的是，他几个小时前发出去的信息，也被拦截了。
谢念早就在进入地下研究室的时候，掌控了一切，当周宴是个蒙在鼓里的傻子。
所以周宴切断了和地下研究室主体网络的连接，他现在操控不了其他的机器人，但可以保住这副身体某种程度的自由行动。
“你要留在这里，陪着我！”他声音难听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死死得抓住活人，扬起头望着执意要走的人，嘴角咧着，眼睛瞪着。
谢唯觉得，如果对方是人，一定会有水从那眼眶里流出来。
“你自己说了，不离开这里，你同意让我动手的！你不能走！”
谢唯看着地上匍匐前进的人，不过一会儿工夫，立场对调的如此厉害。
“对不起。”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如果没有谢念最后的那道程序，谢唯也许就留下了。
因为他在世上，已经没有可留恋的东西，没有妻子，没有孩子，连亲手做出来的机器人，都因自己而殒命。
可怀里的温度提醒他，这世上，还有一个牵挂。哪怕这牵挂可能表明着妻子的不忠。
而那拼尽全力阻止周宴行凶的代码，希望他，活下去。
谢唯抱紧怀里的孩子，尝试摆脱周宴的双手，可对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抓得他腿部生疼。
“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哦，对了，那是很多年前。他还活着的时候。
“我不去了。”
“怎么就不去了？文研究员今天去学术交流了，不在研究所，你别想骗我。”
“最近工作有点累，想早点回去休息。”
“人家文研究员怀着孕都没觉得工作累，你个大老爷们累什么。”
“真不去了，危3多忙你没听说过吗。我下周还要出差做个报告。”
“真不去啊。”同事叹气，“这都第三次了，每次找你参加普3饭局都不来，好歹以前也是同一个办公室的。你这样，大家可不高兴。”
谢唯无奈地笑笑：“行了，知道了。”
“诶，我问你。”同事悄悄在谢唯耳边说，“你不愿意去，是不是因为有那谁在。”
谢唯愣了一下，几秒钟没回答对方的问题。
“你们到底怎么了，自从他来了，你就走了，也不见你们聊天说话了。你跟我老实说，是不是因为上次那件事。”
谢唯拍了拍同事的肩膀：“没有的事儿，我只是工作有点累。”
“我不信，他们私底下也说，那种人用起来风险不小。”
谢唯知道同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谢唯看了看手表：“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去吧，别让他们等了。”
“事不过三啊，下次一定得来。”
谢唯只是拍了拍同事的肩膀，没有说话。
看着同事离开，谢唯也走出了研究所大门。
而角落里，周宴就那么看着，看着谢唯的身影越来越远。
周宴伸了伸手，冲着谢唯远离的背影，又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而现在，重活一世，谢唯还是要远离他。
是啊，无论肮脏的野狗如何追逐太阳，太阳都要落下去。
杨沐和宫铭还没有下决定，突然的警报吓了他们一跳。
“怎么回事？”
杨沐贴着门往外看，走廊里居然冲出了一群机器人，他们像疯了一下，对着每个屋子都横冲直撞的。
“看来是出什么事情了，很可能是谢唯。”
“机器人怎么全都暴走了？他们不是都被控制的吗？”
“不知道，可能是控制他们的系统出了问题。”
“我们现在怎么办？”
宫铭刚问完这句话，门上就出现了一个机器人的脸，吓了两个人一跳。
“卧槽！”
机器人发现屋子里有人，就开始撞击研究室的门。
“他们是不是疯了？这是铁门，就算能撞开，他们不得七扭八歪的？”
杨沐从门上的小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正看见一个机器人迎面而来，格外恐怖。
“他们这是要见一个杀一个！”宫铭顶着门，“快想办法！”
杨沐也跟着用力顶门，他能有什么办法。
“这里是地下，如果机器人把这个门堵住了，我们都出不去！”
杨沐把小刀塞给宫铭，过了几秒才下定决心一样，把自己的包也塞进宫铭手里：“我数123，一起开门，我尽可能拦住他们，你去找谢唯。”
“放屁！”宫铭张口就骂，“你把刀子给我，你怎么拦住他们？！”他又把刀子扔回杨沐手里。
“你别管这个，你就告诉我你能不能去找谢唯，找到他，带着这些一起离开这里。”
“你他吗的！”
“只要这本笔记带出去了，我知道的就都带出去了。只有谢唯可能知道我们还不知道的东西，他必须活着出去。”
“那你也不能留在这里！”
“我出不去的！”
“怎么出不去！不就是十几个脖子后面是电池的机器人吗！我们合力还不能把他们给弄死吗？！”
“你听我的，没时间了！”
“没商量！”宫铭不明白为什么杨沐这么拧巴，“你知道留在这里的后果是什么吗！你能不能想想你儿子！”
提到儿子，杨沐愣了两秒，然后他笑了，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腹部那里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已经被鲜血染红了，那绷带下面，是一条长长的，深深的，刀口。
“我受伤了，出不去的。”
原来在四零二主体二层，和机器人打斗的过程中，杨沐被对方伤到了小腹，那一刀，竟有两厘米深，十二厘米长。他吃了大量的止疼药，打了凝血针，可伤口鲜血直流，隐隐作疼，他撑不了多久了。
宫铭脸色难看，身体里的力气被抽走了一大部分，声音里都是颤抖：“为什么……不早说。”
“我能撑住，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
杨沐用力捏了一下宫铭的肩膀，真诚地望着对方的眼睛：“你是我的队友，我全权相信你，我把真相，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把真相带出去。”
那个曾经叫嚣着不相信他，甚至跟他大打出手的人，现在不仅全心相信他，还要牺牲自己，保全真相。
这世上，总有这样的人，愿以一己之躯，守护他人。
“答应我，一定要把真相，带出去！”
杨沐说完便开始数，不给宫铭反驳的时间：“1，2，3！”
两个人松手，三五个机器人跌了进来。
没有棍子，只有一把小刀，杨沐只能吃着机器人的拳头，破坏对方脖子后面的电池。
“走啊！”杨沐顾不上去看门口的人，但他就是知道，宫铭还在那里，想要救他。
一个机器人给了杨沐小腹一拳，疼得他瞬间就失了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杨沐！”
宫铭站在门口，左右为难。他要是进去救杨沐，有可能和杨沐一样被机器人制服，但让他转头就走，他又狠不下心来。
他曾经说杨沐心软，他自己又何尝褪去了全部的柔软。
一个机器人拉住了杨沐的胳膊，给了他小腹一拳，疼得他吼了出来：“走啊！”
宫铭咬咬牙，转过身，跑了起来。可跑出去不到十米，他又停了下来。
回忆里的人哭得很伤心。
“……以后我们去军部预备校吧，这样他们就再也不能让你受伤了。”
这一次，要让别人保护自己吗。
宫铭回过头，杨沐已经被机器人团团围住了。
这一次，要牺牲别人，成全自己吗。
“你不要忘了，是大哥救了你！没有大哥，你早就死了！”
这一次，还要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