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四月第四周
两个人回到研究室，那个人还在那里蠕动。
杨沐从手术台上拿出一个橡胶手套，仔细带好。
“我想看一下你脖子后面，可以吗。”
那人过了十几秒才缓缓点头，甚至主动把头扭到一边去。
杨沐有些惊讶对方不仅听懂了他的话，还很配合。
“谢谢。”他低声说了句。
脖子后面的腺体部位，很明显的缝合状。
“看缝合和恢复情况，这手术至少做了一个星期以上。”杨沐下结论。
“你能记得自己醒来多久了吗。”
那人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杨沐。
也对，这里暗无天日，没有工具计算时间的流逝，就是正常人也可能无法判断到底过了几天。
“那你痛吗？”
过了一会儿，那人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又过了一会儿，那人点了点头。
“你知道自己是谁？！”杨沐震惊了，他看向宫铭，宫铭也是一副震惊的表情。
几十秒内没有人说话，杨沐就看着那人，看着他和正常人无异的脸，稍加浑浊的双目。
“我再问一遍，你知道自己是谁？”
那人点头。
“知道自己叫什么？”
那人还是点头。
“你死了，你知道吗。”
那人没了反应。
不知道是不愿承认自己已经死了，还是不愿承认现在的自己是怪物。
杨沐不再问了。
那人看着杨沐，看着看着，他浑浊不堪的眼睛里居然流出了泪水。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你也不想这样，是吗。”杨沐轻声说。
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人，也许上了天堂，也许下了地狱，不论去了哪里，都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倘若没有意识，只是个空壳，倒也不会这般难受。可是这人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他想要的，是安详地永远睡去。
“你看过《科学怪人》吗。很多很多年前的一部电影作品。疯狂的科学家用尸块和偷来的心脏做了一个怪物，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里，唤醒了他。可被唤醒的怪物逐渐失控，杀死了科学家的助手，从实验室里逃了出去。”
“你不觉得，这个人和那个怪物，某种程度上有点像吗。有意识，但没有完全的意识。像个人，又不完全像个人。”
被唤醒的人，真的已经失控了，所以才要绑起来吗。可从刚才的行为来看，这人并没有暴走发狂，他像个反应有些慢的正常人，回答杨沐的问题，配合杨沐的要求。
“现在有三个问题很重要。第一，为什么要唤醒已经死去的人。第二，被唤醒的人是什么样子，都是台子上这个样子吗，他们有多少以前的记忆，会失控吗，失控是什么样。第三，是谁在做这件事情。”
台子上的人还在不规则的蠕动着，看得人瘆得慌。
“你打算怎么办？”宫铭问。
如果是腺体手术的证据，他们可以搜集后直接离开，然而这里不仅有两具尸体，一具半死不活的人，最重要的是还有两个活人，如果他们走了，这两个人是必死无疑了。
杨沐把小册子装进包里，没有说话。
眼前的景象是他没有预想到的，他甚至预想到自己可能死在这里，但从没有预想过四零二会有给进化人更换腺体之外的实验。
如果他们原本还有逃离这里的机会，救下这两个人，可能就真没有了。毕竟这里全是机器人。
“你什么想法。”杨沐问。
宫铭摊手说：“我一黑市小市民，你觉得按照黑市的惯例，会是什么想法。”
杨沐说：“我问的是你，没问黑市。”
宫铭乐了，靠在墙上，笑：“我都听你的。”
杨沐有些烦躁，他心里也没谱，谁能想到四零二的地下实验室里，没有大量腺体，却有两个活人呢。
半天杨沐都下不来决定。
“咱们救不了的。”看着杨沐为难的样子，宫铭决定做个恶人，他开口说，“我们自己都未必能从这里顺利脱身，带着两个昏迷的人，在一大群机器人的包围下，我们没有突破的可能。”
宫铭说得是对的，但放弃两条鲜红的生命，杨沐做不到那么狠心。
“不如先离开，带走证据。”
“我们带走证据，他们就会发现，他们一旦发现，这两个人就……”
“我知道。但我们没有办法，来四零二已经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了，如果我们不走，证据就带不出去，那我们此行的意义，就全没了。”
杨沐还没有告诉宫铭他已经把监控录像交给杨白鹤了，他犹豫了几秒。
“我把录像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怎么送出去的？”
“这个之后再聊。”
“就算送出去了也带不走他们两个人。”
“我知道，我只是……”
宫铭拍了拍杨沐的肩膀：“我们先保全自己，你别忘了，我们还要救你朋友。”
杨沐出了口气，说：“我要去其他房间。看看有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
“不用去了，在你朋友的帮助下，其他房间我都去过了。”
“有什么发现？”
“没有。但是……”
“怎么了？”
“有一个房间我没能进去，电子锁打不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应该是谢唯所在的地方。”杨沐说，“满个地下室就那里没去，而哪里都没见到谢唯，谢唯应该在那里。”
“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质需要这样看着吗？”
杨沐淡淡笑了下：“你不知道谢唯对于周宴的意义，我也是知道周宴没死之后，听谢唯说得。”
“什么意义？”
“没有谢唯，就没有今天的周宴。谢唯，就是压死周宴的最后一根稻草。”
“把活人的命续给死人？怎么可能？”谢唯不相信。
虽然从古至今，研究长生的秘法数不尽数。光炼丹术一派，就有无数的文献资料，代表人物。
可真正意义上炼成金丹，银丹，长生不老丹的，确是一个也没有。
想来也明白，都是金属物质，怎么可能真的达到长生的效果呢。
是药三分毒，何况一整颗金属呢。
尤二姐吞金后不也是凄惨而死。（注1）
而周宴现在说，把活人的命续给死人，谢唯能想到的，不外乎是移植器官，拯救濒死之人。
周宴摊摊手：“怎么不可能？我刚才给你讲的从活人脑子里提取记忆，不也现实了吗。”
“好，就算可以，为什么？”谢唯问。
“我说了，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周宴达。
“死人也贪生怕死吗？人死了，抱有死而复生情绪的，只有活人。”谢唯平静地说，“是谁，失去了不能失去的人，想要把他从地狱里带回来？”
周宴闭了嘴，谢唯太聪明了。他猜到了关键所在。
谢唯直视着周宴：“我说得不对吗。”
“说得对不对又有什么关系吗？”周宴笑，并不回答他，“你也用不上那些。”
周宴又去看台子上的人：“还是来说说你的好儿子吧。”
“文研究员，一个腺体有缺陷的人，怎么突然怀上孩子了？”周眼看着谢唯的表情，“哦，我知道了，她根本没告诉你，她怀不上孩子是因为腺体缺陷。”
没错，谢唯一直以为，文茜怀不上孩子是因为身体虚弱。
“那你不想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吗。”
说不想知道是假的，可就算知道了，文茜已经去世，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想知道你的妻子，背着你，都做了什么吗。啊，哈哈哈哈。”
“我妻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不需要外人来提醒我。”
“那你告诉我，不能怀孕的文研究员，怎么肚子里多了个东西？凭空长出来的吗？啊？”
虽然周宴的话并不是没有伤害到谢唯，但他依然坚持，自己的妻子，有不能言说的苦衷。
“世上出轨的人多了去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那几年，不是同床异梦，不是假凤虚凰？”
台子上的人无限昏迷着，尽管他不说话，不哭不闹，可他的存在，就好像在证明文茜的不忠。
谢唯给他拉了拉身上的单子：“我知道，我妻子不是你口中的那种人。至于这个孩子是谁，我妻子去世了，就不重要了。”
周宴不相信：“学长，你一点儿也不生气吗？不可能吧，他不是你儿子！”
“我知道他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原则性问题不生气，却会因为当年他的作为而远离他？
谢唯没有接他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说。
“你知道人，什么时候才是活着的吗。”谢唯的声音很轻。
“什么时候才是活着的？只要喘气，看得见天，踩得了地，就是活着。”
谢唯摇头：“那是还没有死。”
“有区别吗？”
“人有盼头的时候，才是活着。”谢唯转头，看着周宴，“没有盼头，不过是会呼吸的行尸走肉。”
“我妻子没了，儿子去了，我已经没有盼头了。所以这世间万物，都不再牵动我的情绪，不再左右我的选择。”
“那我现在杀了他呢。”周宴阴着脸，似乎下一秒就要动手。
谢唯笑了声，虽然知道台子上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孩子，虽然话说得那般决绝那般狠，谢唯还是选择保护他到最后一刻。
“那就是我，彻底离开你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