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四月第四周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个死人，一个活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杨沐分析道，“他们试图用活人，唤醒已经死去的人。结果就是外面那个东西。”
“我也是这么认为。”宫铭说，“而且他们使用的，应该是这个死人的亲人的腺体。”
杨沐点头表示认同：“除了腺体，更换活人器官复活死人，没有先例。”
去年三四月份的案件，用实例表明了腺体这个新生器官是多么强大。所以很有可能是在用腺体进行复活死人的实验。
“为什么一定要亲人的腺体？”这一点杨沐想不明白。
“不知道，排斥比较小？”宫铭提出一个解释。
“可腺体这个器官本来就没有排斥性，就算是其他人的腺体，也能照常在身体里工作。腺体手术已经证明了。”
“那为什么一定要是亲人？”宫铭反问杨沐。
“不知道。”杨沐翻看完册子，“这跟去年两次案件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东西，我无法做猜想。”
“那你觉得他们认为的成功，会是什么样子的，外面那个样子吗。”
杨沐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起死回生，听起来就不是个好东西，它的结果会是外面那个样子吗。
“你觉得那个样子，能称为成功吗。”杨沐问。
宫铭想了想，说：“……嗯……很难讲，你得看对方的期待是什么。如果要一个和活人一样，能动能思考能对答如流的东西，那他失败了。要是就要个看起来像活人的东西，那他成功了。”
“如果这就是他们想要的成功，那简直太可怕了。”
“可怕的何止这个吗？”宫铭走了两步，靠在墙壁上，“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当然奇怪，非常奇怪，杨沐进入这个研究室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原因很简单，这里的东西和他们一直以来追查的东西，是脱节的。
宫铭接着说：“去年三四月的两起案件，我们对赵岸的分析，对四零二研究所的分析，和现在这里的东西，根本没什么联系。”
“如果我们能证明，这里在给进化人进行腺体手术，事实上我们之前的分析也好，发生的事情也好，出现的证据也好，都是吻合的。那就不奇怪了。但这里的一切，和我们之前在查的事情，很明显，是两件事情。”
“没错。”杨沐点头。
宫铭接着分析：“我们一直以来想证明的是，赵峰在四零二给进化人提供腺体手术，赵岸在他身后。四零二研究所出事后，赵岸直接切断了赵峰的活路，掩藏了四零二的罪行，并且让四零二事件成为自己高升的垫脚石。那么我们应该在这里找到的，是腺体手术的证据，赵岸残留的身份证据，等等。”
杨沐说：“没错，我们本应该在这里看到很多的腺体，腺体手术的记录，等等痕迹。”
“但这里很明显，不是那么简单的情况。”宫铭看着营养仓里的人说。
这里在进行所谓“起死回生”的实验。
“所以我们之前的猜测，对了多少？错了多少？又或者全都错了？”
“四零二到底有没有给进化人换过腺体？谁是主使？赵峰和赵岸在爆炸案里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为什么要做这项实验？难不成还有进化人希望起死回生？背后的人是谁？还是赵岸吗？如果不是，又会是谁呢？”
没有答案。
杨沐陷入了沉默。
本来以为来了四零二，一切真相就浮出水面了。可没想到，不仅真相没找到，反而进入了另一个局。
谁做了这个局，为了什么，整个一团迷雾。
“四零二在做什么？开发人工智能，给进化人换腺体，不就是这些事儿。”
“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周宴笑了声，但他转念一想，确实，四零二在干得事情，哪是谁都能知道的，就是猜，也不敢那么猜。
“说到人工智能，学长，你当年去危3的时候就知道了吧。”
谢唯没有说话。
“当时是不是吓了一跳？通过图灵测试的人工智能，那么危险的东西，研究所也敢做？就不怕东窗事发，整个研究所都被调查吗？”
“……”
周宴笑了两声：“你肯定跟危3的室长反应了，可惜对方根本不理会你。我说的没错吧，毕竟你就是这么一个认真的人，怎么会放任违背原则的事情发生。”
“哦，我忘了，你现在也违背原则了呢。那你到也不能把自己摘出去了。你现在也违法了。”他指得是谢念。
“如果不是赵峰这狗东西，四零二现在还是众人仰慕的著名研究所。”
“赵峰干什么了？”
“你不是知道吗。”
“给进化人更换腺体。”谢唯说，“除了赵峰还有谁？”
“研究所危3危2危1室长都知道，普通研究室没人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峰上位没多久，提拔了一批支持自己的人，危3室长就是其中一个狗腿子，给赵峰提鞋的。”
“那赵岸呢？他在这件事情里充当了什么角色？”
“什么角色？大义灭亲的角色。”
“赵岸没有从中分红？”
“哼？分红，赵岸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这件事情。”
“什么事情？更换腺体的事情？”
“赵岸的三桩丰功伟绩不是已经给你答案了吗？”
谢唯难以置信，难道他们一直以来的猜测全都错了？赵岸真的在做好事？四零二研究所爆炸案背后的人真的是赵峰，不是赵岸？
“赵峰这个狗日的玩意儿，以为拉拢几个室长，拉拢几个行政机构的小官，就能有一席之地，胆大包天地给进化人更换腺体。真是半夜敲阎王门，不怕死得快。”
“他想跟谁争一席之地？赵岸吗？”
“是啊，你不知道吗？赵峰不是赵岸的亲生儿子，赵峰的赵，不是赵岸的赵。”
“所以赵岸不肯扶持赵峰？”
“赵峰原本就是个没本事的二痞子，心思野且坏，当上所长之前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赵岸把他弄到研究所来，已经是给了他很大面子。可他还敢触赵岸逆鳞，赵岸早就想弄他了。”
“所以进化人更换腺体是赵峰做的，而四零二研究所爆炸案是赵岸做的？”
“是不是赵岸我没有证据，当年我就是个古人类，后来也没能进入四零二主体网络。不过我推测，赵岸应该是幕后主使。”
“他救了你却没告诉你的当年的真相？”
“我需要知道当年的真相吗？我现在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真是太可怕了，为了惩罚一个人，让整个研究所的人陪葬。”
“让整个研究所陪葬？哈哈，整个研究所，一半的人都不无辜。赵峰的狗腿子也好，赵岸的手下也好，他们干得事情，死三回都不够。”
“你说四零二在做的，远远不止我想的。那么除了赵峰的事情，四零二还在干什么？或者说，赵岸在四零二干什么？”
“学长，你这么想知道？你要知道，有些事情，知道了，就再也走不出这个门了。”
谢唯说：“我就算不知道，也走不出这个门吧？”
“那倒也是。”周宴笑了笑，“四零二啊，在研究起死回生之术。”
“起死回生之术，把人变成机器人吗，就像你这样。”
“哈哈，你想多了，不是什么人都能变成机器人的。”周宴仿佛是在夸奖自己和别人不同，“我能成为机器人，是我命中注定。”
“那起死回生之术是什么？”
“顾名思义，把死人，变成活人。”
伴着周宴沙哑的嗓音，这句话显得格外吓人。
“把死人变成活人，怎么可能。”谢唯不相信周宴的话。
“怎么不可能，从活人身体里提取记忆，做成机器人都现实了，复活死人很难吗？”
“为什么要复活死人？”
“人皆贪生，人都怕死。”
“这不是理由。”
周宴阴恻恻一笑，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你们怎么把人变成机器人。”谢唯又问。
“学长，你这么想知道啊。”
谢唯呵了口气：“你还怕我知道吗？我能走出这个门吗？我有本事把消息带出去吗？”
也是，谢唯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来这个门。只要他一挥手，大批大批的机器人供他驱使。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周宴手里把玩着小刀：“很简单，从活人大脑里提取记忆，再放入机器人的硬盘里。”
说得泛泛而谈，这项技术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你就是得益于这项技术。”
“是啊。没有这项技术，就没有现在的我。”周宴笑，“说到底，还得感谢当年危3的各个研究人员，包括你，学长。”
谢唯以为当年他做的部分是最难的，现在想来，最难的应该是周宴刚说的提取记忆。
研究所居然在那个时候就研究出了提取活人记忆的办法，真令人后怕。
“怎么做的。”谢唯问。
“一副钢铁身躯，一个身体可以残废但大脑必须健在的人类，一架记录仪，一台呼吸机，一个月。”
“还有呢。”
“每天注射疼痛药剂，放大身体一切感觉，刺激激素分泌，刺激脑部活动，收集脑部细胞活动信息，脑电波，等等数据，复制在磁性硬盘上，从而形成电子记忆。”
真的是太疯狂了。
“活着的人太痛苦了。”谢唯低声说了句。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了周宴，他没说话，陷入了回忆。
他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像一只濒死的野狗，整个胸腔都碎了，脏器严重受损，可大脑还活跃，他记得一切，甚至记得大石板压下来时对死亡的恐惧，和那一瞬撕心裂肺的疼痛。
那一个月里，他躺在白色的手术台上，不记得被注射了多少药剂，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但他记得躺在身边的那个机器人，越来越像自己，从面貌到神情。直到最后一天，他停止呼吸的最后一秒，他就那样看着台子上那个接受自己记忆的人，睁着眼睛，没了呼吸。
当谢唯说出活着的人太痛苦了这句话时，那一瞬，周宴恍惚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周宴，还是重生的周宴，还是只是个拥有他人记忆的机器人。
以前的他受尽排挤，尝到的都是痛苦，直到本体死亡的前一刻，他都饱受疼痛药剂的摧残。重活一世，什么疼痛都没有了，却也不是谢唯口中的，活着的人了。
“不痛苦，哪里来得重生？”周宴把脑海里的质疑驱赶走，“不痛苦，哪里来得今天？”
“我就是因为痛苦的日子过得太多了，现在才能站在这里，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
“是吗。”谢唯的语气很轻，“痛苦的日子那么多，都能记录下来吗。”
“那要看活着的人愿不愿意回忆，只要愿意，过去的记忆就都能被复制。”
“当时的你，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吗。”
“当然不可能，人这一辈子，总是在不断忘却的，过去的东西，谁又能全部记住。”
“所以你不是他。”谢唯下了结论。
周宴的脸色不好看：“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是周宴。”谢唯说，“你不过是继承了周宴部分记忆的机器人，自以为继承了他的愤怒和怨恨，就是他本人了。”
谢唯接着说：“你脑子里，还记得过去的自己吗？还记得孩童时期的事情吗？”
“当然！我当然记得过去，我记得第一个往我书包里放青虫的人，记得第一个带头排挤我的人，记得考试抄我的答案却举报我的人，我都记得！”
全是令他痛苦的不堪的过去。
“还记得这世上让你最快乐的那件事情吗？”
“这很重要吗？”
“这不重要吗？”
周宴没有说话，因为最能让他快乐的事情，已经成了他怒气和怨恨的来源。
“你不记得了，你都，不记得了。”谢唯说得很轻，压在周宴心头却很重。
“我记得！”周宴扯着难听的嗓音，“我记得你跟我说等我变的那一天，记得你说要介绍爱人给我，记得你说我的天赋，能力，是我最骄傲的东西！我都记得！”
他记得生命里的第一束光，是那般温暖。
“可你失言了！你没等到我变，没介绍爱人给我，也不再认为我的天赋和能力，是我最骄傲的东西。你，谢唯，四年半前，选择了远离我！”周宴喘着气，声音难听，充满悲伤，“你，谢唯，选择远离我。”
谢唯咽了口吐沫没说话。
“是你给了我希望，让我重新找到生活的目标。可你又把它拿走了，悄无声息的。哪怕你告诉我一声，哪怕你给我个理由，假的，哄我的，骗人的，吹得天花乱坠的。哪怕你像那些人一样，只是看重我的能力，说着恭维的话，打着同事的幌子，让我为工作出力。哪怕只说一句，一句。”
哪怕只留一分虚假的希望给他。
“可你没有。你选择了远离，你放弃拯救我了。”
周宴说完最后一句，靠在了手术台上，艰难地喘息，好像他需要喘息来缓解情绪一样。
谢唯看着他的怨恨难消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
如今，也讲不出对谁错了，也无所谓谁对谁错了。
“所以你恨我，恨到要毁灭我的一切是吗。”
“恨你？”周宴笑了声，“是啊，我恨你啊。”
谢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都，明白了。你刚才说，把死人变成活人，是什么意思。”
周宴恨透了冷静的谢唯，面对自己的过去，周宴永远抬不起头来，可谢唯，就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听完了就完了，丝毫不留恋，更别提掉两滴眼泪。
就仿佛他周宴的恨意于谢唯而言，不过是穿堂风，有几分凉意，却吹不进紧闭的房门。
“学长，我恨你，你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谢唯平静地回答，“我就是听见无数回，也无法平息你心中的怒火，所以这个话题于你于我，无意义。”
“你恨我，如果你觉得恨值得，那你就接着恨吧。我只想知道，你刚才说的把死人变成活人，是什么意思。”
“复活死去的进化人。”
“怎么复活。”
“一个死人，一个活人，把活人的命续给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