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四月第三周
谢唯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黑，好像在一辆车上。他被人绑着手，蒙着眼，不知道要带去哪里。
车子开了有几个小时，他才从车上下来。
眼睛上的黑布被摘掉的那一瞬，谢唯睁不开眼睛。
“以后这就是你的办公室了。”周宴指着屋子里的东西，“按照你之前的办公室复旧的，怎么样，差不多吧。”
谢唯的双手被解开，手腕处勒得发红。
“孩子在哪？”
“孩子在哪不重要，反正不会死。”
谢唯冲到周宴面前，揪着他的领子：“我问你，孩子在哪儿？”
周宴的力气大得可怕，他一根一根掰开谢唯的手：“你要努力工作，讨我欢心，之后我们再谈孩子的事儿。”
周宴走到门口：“学长，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话你得记在心坎儿里，不要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谢研究员，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
谢唯没有办法，只好在这个地下实验室住了下来。
正如周宴所说，他的办公桌几乎和四年前的一模一样，上面有他最常用的牌子的平板，手提电脑，最普通的笔筒，和妻子的照片，甚至还有一个雪白色的马克杯。
看着这些熟悉的东西，谢唯偶尔也会恍惚，恍惚他还在四零二的办公桌前，恍惚四零二还在，他妻子还在，过去的日子还在。
周宴让他开发网络和人工智能，像布置作业一样，每天都要检查他的工作进度。
谢唯并没有因为这样就觉得受到了欺负，他只想快点见到那个孩子。
“这就是你开发的程序？”周宴在手里的平板上点来点去。
“孩子在哪里？”谢唯问。
“着什么急，你的工作我还没检查。”周宴快速浏览着程序，“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认真完成了工作，亦或是敷衍我？”
意思是工作不合格，谢唯没有资格见孩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得意洋洋的。几年前，他们还在四零二上班的时候，谢唯就是他的顶头上司，虽然谢唯性格很好，对谁都很好，但他毕竟是周宴的领导，总是给周宴他们安排任务，仔仔细细检查他们提交的作业。现在终于轮到他说了算了，想想都觉得得意。
可要问他真正得意在哪里，又并不是这里。
他得意的不是谢唯像个下属一样坐在他面前，让他检查工作。
他得意的是，谢唯还是回到了他面前。
“我有必要敷衍你吗？我，我儿子，不都在你手上，你怕什么？”
周宴想了想，也是，压了谢唯这么久，该给他点甜头尝尝了。
“行吧。”
周宴放下手里的平板，带着谢唯出了门。
为了控制谢唯，周宴没收了他的手提电脑，连开发程序也是机构的内部网络，谢唯无法连接外部网略，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一旦自我主动连接网络程序，马上会被内部网络识别，他不是没有试过。
虽然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谢唯并没有放弃。来这里一个星期，他靠自己的观察，逐渐摸清了这里的构造。
这里是个小型的地下研究室，入口是一扇电子门。根据空气湿度，温度，微生物种类等等推测，距离地面可能有五米左右。
这里一点儿阳光都没有，不看时间几乎无法分别白天黑夜，而湿度很大，东西很容易发霉，谢唯刚来的时候无法适应潮湿，起了一身的红疹，现在还没有退下去。
整个地下机构的构造和402不像，不仅面积小了很多，且仅有一层。应该是一个秘密的小型地下实验室，连四零二内部的人也不知道。
但它存续了多久，什么时候开始建立的，为了什么目的建立的，谢唯并没有答案。
走廊尽头好像是一个生物实验室，大门永远紧闭着，不知道里面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实验，是不是像他们当初分析的那样，用来存放违法腺体，或者进行非法手术的地方，这些都不得而知。
谢唯的工作室就是一个普通的屋子，而周宴出入整个地下机构，也许经常出去那个神秘的实验室，信息量太少，谢唯无法做进一步猜测。只有进到了那个生物实验室里面，或许才能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还有一点也是谢唯在思考的，就是谢念。
谢念最后的举动，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谢念虽然聪明，衍生出了个体意识，能够像正常人类一样生活，不被人发现是机器人。科技就是这么强大，所以谢唯可以理解谢念的强大。
但为了救自己，他竟然愿意付出生命，这是谢唯绝对没有想到的。他从来没有跟谢念说过，要为了他不顾一切，他甚至觉得谢念不过是个孩子，是需要被保护的。可那一刻，他竟然像个男人一样，挡在了自己身前。
周宴把谢念带了回来，应该已经做了彻底的研究。那么谢念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已经无法恢复数据，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谢唯不知道。
他只是一想起那个窝在他怀里，对他说要和他一起死，要去同一个地方的人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他的心好像漏了一个洞，生疼。
可他来不及多想谢念的事情，就被那个还活着的孩子牵动了情绪。那是他和爱人文茜的孩子，是他真正的儿子。
两个人来到一间屋子门口。
屋子是半无菌区，入口放置了很多消毒用品，周宴和谢唯在进去前进行了彻底的消毒。
谢唯很是疑惑，孩子难不成是个古人类，如此脆弱。
屋子的门终于打开了，里面的景象逐渐展现在眼前。
孩子就躺在手术台上，带着呼吸机。
“十分钟，倒计时。”
谢唯没有理会周宴的话，走到床边，呼吸面罩一下一下显着白色的雾气，他摸了摸孩子的脸，是温暖的。
“你把他怎么了？”
“我把他怎么了？笑话。”周宴靠在墙壁，环抱双手，“要不是我救了他，他早就断气了。”
“文研究员死的时候，他才五个月大，剖出来的时候已经死了。是我把他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那他为什么一直昏迷？”
“植物人么，植物人不昏迷还叫植物人吗？”
谢唯拧着眉头看了几秒周宴，似乎心里有火没发出来。
“学长，你最好冷静一点，我一个不高兴，你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看见他。”周宴也走到孩子旁边，捏了捏氧气管子，“或者，再也见不到了。”
“周宴。”谢唯出了口气，平息心里的波动，“你不要动他。我人在这里，随你怎么折腾，但你不要动他。”
周宴把手从氧气管子上拿开，看着谢唯注视着孩子的表情，笑着说：“我现在很好奇，学长，对你而言，是那堆废铜烂铁更重要，还是这个植物人更重要？”
“……”
“两个注定都要离开你的人，到底哪个更重要。”
谢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谢念虽然是机器人，可他们共度了欢乐的时光，像真正的家人一样共处。而眼前这个人，从未谋面，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所以哪个更重要，他无法回答。
“重活一回，你的变化真大。”谢谢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周宴，淡淡地说，“好像另一个人。”
周宴停住了笑，嘴角渐渐落下来。
“学长，人都是在变的，这不是你说过的话吗。”
“人就是再变，骨子里的东西也是不会变的。因为那是人与生俱来的。”
周宴彻底变成了冷面的表情。
这句话在他心里，就是谢唯在嘲讽他骨子里是坏的，污浊的，肮脏的，不堪入目的。
“是啊，对啊，我骨子里就是这样，怎么样。”
谢唯没有理会他的自暴自弃：“你骨子里是什么样我不想了解，你也不必跟我说。受制于人，我自当做好我应做的。”
谢唯不想知道，周宴却很想告诉他似的。
“凭什么？”周宴露出一个嘲讽带着疑惑，愤怒带着不甘地笑容来，“凭什么说东也是你，说西也是你？”
“是你说的！”周宴突然提高了声音，“你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这一天到来了，你却不期待了。”声音里竟然有着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
“我期待的，是一个被人欺负的弱小人类，变成小有成就心怀温暖的人，不是变成一个牺牲他人成全自己，满心怨恨的人。”
谢唯就那样看着周宴：“我说的，不对吗。”
谢唯说得没有不对，人都喜欢积极向上的人，谁会想要一个随时可能捅别人刀子的朋友。
可当年，周宴选择成为后者，也就成为了谢唯最不期待的人。
“所以在你眼里，我是一个牺牲他人成全自己，满心怨恨的人，是吗。”
“……”
谢唯不再回答他的问题，转头去看床上的孩子。
“学长，我今天成了这样的人，全是拜你所赐。”
听见这句话的谢唯出了口气，那气息里也有轻微的颤抖。
他抬头去看周宴，看见对方猩红的双目，愤怒又哀怨的表情，全是难以放下的怨恨。
“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