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四月第二周
杨沐回到家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不愧是军部的人，身体机能非常的强大，剖腹都能这么快恢复。
“还好吗？”杨沐给他量体温，三十七度，不高也不低。
沈沉点点头。
杨沐给他递了杯温水过去：“我给你打了止疼针，还有两个小时左右的药效，等会儿你要是疼了，就从冰柜里拿药。”
“上面的绿色瓶子是可以直接注射的止疼针，下面的深红色瓶子是高浓度未稀释的药物，你不要拿错了。”
“嗯。”
人类无论再怎么进化，对于疼痛，还是格外敏感的。
“艾慕呢。”沈沉问了一句。
“在杨家大宅。”
“那就好。”沈沉没有再说什么，靠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杨沐想问他这半年怎么了，看他的样子没能问下去，“我收到消息了，东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我知道。”沈沉就是因为知道差不多了，才做了这一步。
“但……”杨沐不知道要不要跟他说，纠结了很久才开口道，“谢唯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他被带到四零二了。”
“什么时候？被谁？”
杨沐按住沈沉的肩膀：“别激动，据我现在掌握的情报，他没事儿的，也不会出事儿的。”
沈沉皱眉：“那我们的计划？”他们原本打算两星期后动身的。
“我们计划不变，五月初。还有半个多月，我希望你能养好身体。”
“可是谢唯……”
“你这个样子，去了能帮上忙吗？别让我顾他又顾你，谁都顾不好。”
杨沐给他盖好被子：“寻常了生了孩子，都是要坐月子的，你就是身体再好，再是军部出身，也要注意。进化人不是万能的，是人，都脆弱。”
是啊，是人都脆弱。他沈沉也不是铁打的。
“其他的事情不要操心了。”杨沐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做爸爸的人了，答应我不会再冲动了。好吗。”
杨沐拍了拍了沈沉的肩膀，就出去了。
爸爸，这个词汇好像很重，压得沈沉呼吸有些困难，他靠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贴满了胡萝卜和小兔子，是姜艾慕小的时候，爸爸们为了哄他不哭的作品。
做爸爸，那时候是多么想做爸爸啊。
眼前逐渐模糊，再清晰时，饭桌前围坐了四个大人一个孩子。
“艾慕想不想要个弟弟妹妹呀？”杨沐给姜艾慕喂南瓜面面，问道。
“想。”艾慕指了指杨沐的肚子，意思是在问他，肚子里面有小宝贝了吗，他还不能说很连贯的话，“宝贝？”
“不对，再猜。”
“不知道。艾慕不知道。”
小小的姜艾慕吃了一嘴巴的南瓜面面，杨沐一边给他擦一遍说：“慢慢吃，不要掉得到处都是。”
两岁多的孩子哪里会听，三两口又是满嘴的南瓜，还用手乱抓。
杨沐刚吃了一口菜，也得停下来照顾他。
“你吃吧，我来。”沈沉拿起姜艾慕的口水巾，满眼的怜爱，“干爹给艾慕一个弟弟妹妹好不好？”
“好。”姜艾慕抓着沈沉给他擦嘴的手，“什么时候呀。”
“艾慕想什么时候呀？”
“明天呀。”
沈沉笑了：“明天可不行，明年可以吗？”
“明年是什么时候呀？”
“明年啊，明年就是艾慕三岁的时候。”沈沉看着艾慕吃饱了，把人抱在自己怀里，“艾慕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姜艾慕坐在沈沉的大腿上，被他捉着手亲：“要妹妹。”
“为什么呀？”沈沉问。
姜艾慕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歪歪头干脆说：“要弟弟。”
“为什么呀？”
“要妹妹。”
四个人都笑了，姜艾慕看大家笑了，自己也拍着手笑。
沈沉又亲了他一口：“给我们艾慕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好不好。”
“好！”
杨沐笑了笑，去厨房盛汤了。
“这么喜欢，不赶紧生一个。”姜逢笙笑着说。
林桦和姜逢笙喝着啤酒：“那时候不是年轻吗，总想着自己玩。”林桦看着沈沉逗姜艾慕，笑了，“现在老了，看着孩子就喜欢。”
“什么老了，才二十六好不好。”姜逢笙无奈，“不要跟我们比，我们家是个人兴趣爱好严重缺乏，全靠孩子撑起每天的快乐。”
“你们什么时候要老二？”林桦问。
“不要了。”姜逢笙说。
“为什么啊？”沈沉抬头问，“一个孩子太孤单了。”
姜逢笙喝了口啤酒，笑着说：“一个孩子就够受了。”
“养大老大带老二，你有什么够受的。”林桦劝道，“不如现在就再要一个。”
姜逢笙没有说话，只是喝光了一杯啤酒。
杨沐端着汤回来：“怎么了？说什么？”
“没什么。”姜逢笙说了句，“艾慕，喝不喝鱼汤，爸爸喂你喝。”
姜艾慕正在和沈沉玩猫来了的游戏，听见叫自己的名字，瞪着大眼睛转头看姜逢笙。
“累不累，累了给逢笙抱，他今天偷懒一天了。”杨沐对沈沉说。
沈沉亲了一口艾慕：“不累，抱我们艾慕为什么会累呀，是不是。”
“是！”姜艾慕满口答应着，也不管大人说的是什么。
杨沐还是把艾慕抱给了姜逢笙：“少喝一点就行，他晚上吃得不少。”然后看着沈沉笑，“什么时候查出来的？”
沈沉也笑：“上个星期，已经两个月了。”
“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我想要男孩，他想要女孩，他说女孩听话，我看生出来个alpha听话不听话。”
“哈哈。”杨沐笑，“alpha都是皮猴子，十二岁以前有你受的。”
“我看不止十二岁，alpha至死是少年，我这一辈子都不得安生。”沈沉看在乖乖喝汤的艾慕，“我就想要个像艾慕一样听话乖巧的孩子。”
“以后让艾慕带他玩儿，给你们减减压。”
沈沉摸着自己的小腹：“听到了吗，你干爹已经给你安排人了，你一出生就有人罩着。”
“叫什么名字想了吗？”
“还早着呢，哪会想那么多。”
杨沐给他倒了杯温热的橙汁：“可能我那会儿年轻，刚知道自己有孩子后，就开始想名字，家里八百年不用的字典都翻出来了。”
沈沉笑了。
“真的，我翻了三天的字典，想了十几个名字，最后拿给逢笙看。他可好，全给我否决了。”杨沐喝了口橙汁，“然后我就一直叫宝宝，直到艾慕出生后。我的兴趣反而消失，因为不论孩子叫什么，都是父母的心头宝，我只要叫他宝贝，就觉得是我的整个世界了。”
杨沐看着姜逢笙怀里已经喝饱了的姜艾慕，在跟爸爸亲亲：“逢笙说，宝宝宝宝的叫，谁家的都是宝宝，必须有个独特的名字。他还强调必须独特。所以就叫了姜艾慕，因为姜逢笙爱杨沐。”
“真好。”沈沉由衷地感到好。
“慢慢来吧，接下来的八个月才是重头戏。”杨沐说。
“会很辛苦吗？”沈沉一边摸着小腹一边问。
“怀胎十月，哪有不辛苦的，我怀艾慕的时候，天天发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逢笙不是老去找林桦抱怨吗，以为我不知道呢。”
“哈哈，他每次都不让林桦跟我说，林桦转头就跟我说了，还说要当爸爸的人都这么爱炫耀的吗？”沈沉说。
“难道不是吗？你可是连艾慕都要告诉呢。”杨沐冲他眨眼。
沈沉笑了出来，是啊，他就要当爸爸了。
他就要……当爸爸了。
可上天似乎跟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四年前的那天，他丈夫被夺走了，同时被夺走了的，还有他肚里的孩子。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五，他已经怀孕九个月了，林桦请了半个多月的假，打算在家陪他。
沈沉决定去接林桦，于是挺着个大肚子独自开车去了四零二研究所。见到他的人都笑着说：“林研究员好福气，得了个这么爱他的爱人，接人都接到工作单位来了。”
“你们可羡慕不来，人家是军校的同学，英年早婚的那种爱情。”认识他俩的人开玩笑说着。
林桦还有一些手头的工作要处理，沈沉就在休息室里弹钢琴，他虽然出身于军部预备校高等校，但毕业后，他并没有像杨沐一样，进军部工作。他选择了成为一名独立音乐人，写写曲子放在网上卖。他喜欢这种没有压力没有约束的生活。当然也是林桦不想他出去上班受那个气，他的宝贝就要放在家里宠着。
只是令沈沉没有想到的是，他早上才到的研究所，下午就发生了爆炸。他永远不会想到，他欢欢喜喜地来接自己的丈夫，却成了见他最后一面。
沈沉在爆炸中伤到了脑袋，一点也不记不起来发生爆炸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记得林桦怎么样了，他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古人类渔民的家里。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回四零二，渔民给他看了新闻他才知道，四零二已经成了不能接近的人间地狱了。
那人很穷，却是个好心的人。
他说他是在岸边发现沈沉的，没什么钱带他去医院，就看他的命够不够硬了。事实证明，沈沉的命很硬。
可当他说，你的孩子没了的时候，沈沉就疯了。
“孩子不拿出来，你也会死的。”那个人指着旁边的草席子。
他跪在那个草席旁边，哭得撕心裂肺，渔民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最后推门出去了。
他的孩子没了。
沈沉像一具行尸走肉，吃不下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自己的丈夫和那个断了气的孩子。
“你们进化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总比我们古人类强吧。”渔民很穷，但总备着他的饭，“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干什么。我只知道，就算明天的天会塌下来，今天的饭还是要吃的。”
“我的孩子几岁的时候没的，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渔民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我记得那天是个下雨天，我叫他不要去河边，他非要去河边等我。我到家的时候，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跑出去找他，也哪里都没有。他再也没有回来。我以为我会立刻去死，可还是半吊着活到了现在。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我希望你早点振作起来。人要向前看，才能活下去。哪怕你知道是假的，也得向前看。”
“如果我孩子还活着，今年也有十八了。”
看着年轻的沈沉，渔人想起了的孩子，他伸手救了岸边的沈沉，也希望当年有人能救他的孩子。
沈沉开始吃东西，渔民的东西毕竟是粗劣的食物。
身体好一些后，沈沉想办法联系了杨沐。
然知道沈沉还没有死后，杨沐格外震惊，他一直以为沈沉也在事故中丧生了。而沈沉活着，就是证明报告里的，所有在四零二的人员均丧生是虚假信息。于是杨沐越发怀疑调查报告的真实性。
他把沈沉接到自己家，两个人开始谋划一切。
离开之前，沈沉给了渔民一笔钱，够他普通地过一生。虽然他这一生也没有几年了。
渔民并没有感激涕零，也没有嫌少，只是淡淡地说：“我不需要。”
“拿着吧。总比没有强。你不是说，就算明天的天会塌下来，今天的饭还是要吃的。那就吃点好的吧。”
后来，沈沉和杨沐找到同样在四零二爆炸案中失去爱人的谢唯，三个人一拍即合，决定着手调查四零二的真相。
谢唯对于自己身份的担心，决定隐居乡下，在暗中为进入行政局总局的杨沐提供帮助。
直到一个叫陈辰的人出现，他的意外离世成了沈沉以另一个身份进入戒律庭最好的方法。
于是杨沐以代号【鹰】，沈沉以代号【鹿】，谢唯以代号【0101】，开始在暗中调查四零二研究所爆炸案的真相。
这一查，就是四年。
沈沉从回忆里出来，眼前还是杨沐家的天花板。
在这个过程中，最意外的就是他怀孕了。或者说许舒对他动了真情，而他……
不论如何，他已经当爸爸了。
他把那个孩子从腹中剖出来，来不及看他的性别，匆匆忙忙就离开了许舒家。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孩子长大后会埋怨他。
他不是听不见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是看不到孩子满身血污的模样，他只是，他只是……
他一闭上眼睛，就是林桦的脸和裹在草席里的尸体，他放不下过去。只有查明了过去，他才能向前走。
就算再恨许舒的作为，那毕竟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不敢多看一眼，怕自己狠不下心来离开他。
那小小一个团子，是他来到这世上的第一个孩子，他怎么会不爱呢。
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的，哪有父母能狠心不去看自己孩子的。
可惜他身上掉下来的肉给别人了，他和许舒没有未来了。
他，还是孤身一人，于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