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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八月第三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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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很快过去了。

    暴雨席卷了整整三天,迟迟不肯彻底离去,哪怕威力小了很多,也时不时落几滴雨,像谁不肯散去的悲伤。

    夜幕降临,远处灯火辉煌,预兆着又一个灯红酒绿的狂欢夜。

    天空又开始飘起雨点,洋洋洒洒的,像无数透明的精灵,无声地坠落。有些飘在落地窗上,瞬间化成一个暗色的小点儿,结束这转瞬即逝的一生。

    直到玻璃上满是小点儿,也就分不清了谁是谁了。

    陈辰坐在落地窗前,仰头望灰蒙蒙的天空。

    卧室的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灌入一阵稍凉的气,带着雨的寒意。分明才是八月,为什么会有令人发抖的寒意呢,陈辰不禁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他已经一个星期没和许舒说话了,见着面儿也不打招呼。谁都看出来他俩闹别扭了。

    有小姑娘旁敲侧击地劝他,许庭长年纪大了,有些事情难免固执,让他不要太在意,快点和许庭长和好,大家都盼着早点喝喜酒呢。

    有人明面儿上讲闲话,还以为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把向来不沾荤腥的许舒整得五迷三道的,原来也不过是个玩玩就算了的货色。

    也有人背地里笑话他,野麻雀也想攀上金凤凰,枝头没飞上去,摔了个狗吃屎,真难看。

    到头来,这人世间,不过是豺狼见不得野狗吃肉。

    陈辰呆呆望着天空,直到它从灰蒙蒙变成暗沉沉,再到一片漆黑。他不喜欢许舒家的落地窗,好像里面的人能被外面的人看个通透,所有秘密无处可藏,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不记得了。

    再醒来的时候,身上被盖上了毯子。

    屋里没有开灯,身边的人也没有说话。

    但黑暗里的陈辰闻到了,那是被酒精味覆盖的淡的不能再淡的琼花信息素。

    “醒了?怎么在窗边睡着了,夏天也会受凉的。”

    许舒从后面环抱上来,在他的脖子上印下一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静静地抱在一起。他们很默契地没有去提一星期前的吵架。却也没有跟对方道歉。

    远处也许是明晃晃亮堂堂的市中心,也许是喧喧嚷嚷嬉嬉闹闹的人群。不论是什么,眼前依旧是星星点点飘落的冰凉雨滴。

    陈辰牵了牵嘴角,想露出一个笑来,可是嘴角太重了,他失败了,窗户印着他苍白的脸。

    许舒的手抚摸了上来,在他光洁白皙的脖颈上,轻柔地像在呵护一朵娇嫩的花。

    陈辰伸手把厚重的窗帘拉上,把一众色彩关在了里面。

    大抵是因为下面的事情,是那么的见不得光,哪怕是黑夜里弱到不能再弱的月光。

    许舒还是伸手开了一盏床头灯,夜灯昏黄。

    “把灯关了,行吗?”陈辰头歪在一边,捂着眼睛说。

    许舒停了一下,没有理会他的要求。

    夜灯昏黄,欲望丛生,陈辰扶趴在宽大的床上,闭上了眼睛。

    神祗在人的心里埋下欲望的种子,起名为耳目口鼻(注1)。它被施以名为情的水滴,生根发芽,突破泥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长成开满百花的植株。它是自然而然的求知欲,是画地为牢的占有欲,是永无止境的贪欲。而现在,它是美艳妖异的□□,干柴烈火的□□,颠鸾倒凤的爱欲。

    恳请上帝怜悯他,赏赐他一丝喘息的空间和片刻的欢愉。让他孤立无助疲惫不堪的灵魂越出污泥,在这一方昏黄里,被安抚,被浇灌,被怜惜。赤身裸体,洁白无瑕,在幻想的玫瑰地里高昂地绽放。

    “要不请假休息一个星期吧,你都瘦了。”

    两个人侧躺着,陈辰背对着许舒,手放在脖颈处,护着娇嫩的腺体,轻微地喘气。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注2)。

    许舒的手在陈辰的背上游移,摸着他的蝴蝶骨。

    “我已经请了一个星期假了。”上次发烧,他在许舒家住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陈辰习惯了许舒全方面的照顾,从一日三餐到看什么书,谈什么琴,什么时间睡觉,什么时间起床,对方都安排地妥妥当当,自己除了吃饭睡觉收拾家,就是看书弹琴看电视,当真是居家太太过得日子。还是一个拥有好丈夫的太太。

    这种日子,寻常人怎会不满意呢。

    “已经休息够了。”

    许舒又去摸他的腰,没接他的话:“喂了那么久,也不见长肉。说好的长三斤的。”

    陈辰背对着他,没有应声,甚至还往床边挪动了一下。他总是这样,无论发生多少次关系,和许舒总是淡漠疏离的。仿佛只要天亮了,这份露水情缘就到了尽头,他依旧是他的庭长,他只能是他的庭员,他们相隔深远,有缘无份,谁也不必牵挂谁。

    许舒想去安抚他的腺体,陈辰却不肯放开手,并且把自己缩了起来。许舒的手停了停,又去摸他的肚子。

    “身体也不好,成年人哪有发烧烧一周的。”

    陈辰想躲开许舒的手,可男人这次似乎很坚持,就要把手放在他的小腹上。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正常的。”陈辰回答得很平静,不以为意。

    许舒的手把对方的小腹团住:“还是歇歇吧,你最近身体刚好,要多休息。”他顿了顿,“下周三庭的临时会议让别人去吧。”

    “没事,我可以去。”陈辰往床边靠了靠,稍微拉开了和许舒的距离,手有点够不到了,小腹上的热度便退了下去。

    许舒沉默了半晌,空气像是停止流动似的寂静。半晌他还是叹了口气:“不行,你太累了,要休息。”他说得不容反对,像领导在做最终决定。

    陈辰反驳:“我可以的,该做的准备我很快就能做好。”他很疑惑为什么睡了一觉许舒反而开始限制他了,难道不应该是给他更大的自由吗。他今天来,就是为了通过这种行为缓和和许舒的关系,他这次可以拿不到一庭副庭长的位置,但他不能断掉许舒这条线,如果他还想往上爬。

    “毕竟……”许舒把人捞回怀里,左手摸上他的肚子,“这里,也需要充分的休息。”

    陈辰愣了,他低下头去看小腹,那里平平坦坦,什么都没有,许舒的手就放在上面,轻轻地抚摸着。

    他瞬间就领悟了,拍掉男人的手,起身质问:“什么意思?”

    许舒也坐起来,靠在床头:“就是你想的意思。”

    陈辰难以置信地去摸自己的小腹,仿佛里面有什么正在动。

    他觉得可笑,牵了牵嘴角,想笑,可笑不出来。

    “你在开玩笑……对吗。”

    许舒伸手想把陈辰抱在怀里,可对方打开他的手。

    “我没有开玩笑。我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陈辰瘫坐在哪里,有一瞬间,他连自己的手该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们不是每次都……”带套的吗。

    “上次我们没有。这次也没有。”

    “就两次而已,概率太小了,不可能怀孕。”陈辰睁大了眼睛,摇着头否认,“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你是beta,我是beta,十次里面有一次都算高概率了,我们才两次,不可能……”

    戳穿谎言的最佳方式,也许是沉默。

    许舒望着手足无措喘息着的人,半晌,才开口:“你是beta吗。”许舒问道,但似乎又不能称之为问,因为他说得足够无奈。

    “你是omega。”不能陈辰回复,许舒就肯定地说道。

    陈辰咬着牙,无法反驳,但他依旧嘴硬道:“你什么意思。”

    许舒像是累了,呼出一口气:“我们好好谈谈行吗。关于孩子,还有,关于你。”

    陈辰所有的思绪都被他的小腹占据了,甚至没有去深究许舒话里的’关于你’是什么意思。

    他自顾自地说道:“就算我是omega,你是beta,受孕率也很低下。我不可能怀上孩子,beta哪有那么容易让omega怀孕。”那无处安放的双手狠狠揪着床单,把床单上的琼花揪得不成样子。

    “我是说,我们再彼此坦诚一些,可以吗?”

    陈辰不回答他,摇着头:“不会怀孕的,不会怀孕的。”

    许舒摸着他的后背,安抚着说:“冷静一点,我们不要生气不要吵架,好好谈谈,好吗?”

    陈辰一把推开许舒的手:“我不会怀孕的!我是beta,你是beta,我不会怀孕的。”

    许舒沉默了一会,问他:“你觉得我是beta吗。”

    “你不是吗?”陈辰跪坐在床上,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向着唯一的希望发出请求。那水汪汪的眼里已然满目悲戚,随时都能哭出来。

    许舒扣上衬衫的扣子,无奈地说道:“你不会真以为,戒律庭庭长的位子,会让一个beta或者omega来坐吧。”

    可得到的答案却令他大失所望,终于,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滴落在床单雪白嫩黄的琼花上,留下一个深色的痕迹。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垂在床单上,毫无力气地,摊在了那里。

    “高术不就是……”

    “高术是alpha,原行政局一局副局长。”

    “那吴真……”

    “吴真也是alpha,原司法省二省省长。”

    高术和吴真是前两届总庭庭长。

    房间里一点都不冷,陈辰却打着冷颤。

    “所以……”

    “所以我也是alpha。”

    所有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小腹抽去了,陈辰彻底瘫坐在那里。

    许舒着装完毕,又恢复到那个衣冠楚楚滴水不漏的许庭长,仿佛拿起团扇他就能温和地笑起来,和往常一样,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一笑了之。

    而床上的陈辰,赤身裸体,像一个坏掉的玩具。

    “你骗我,你为什么要……”陈辰喘息着问,“为什么要骗我?”

    遮盖自己的信息素,隐藏自己的性别,很多未婚人士都在做。这哪里算是骗,不过是你不问我不说罢了。只不过这件事情放在陈辰和许舒身上,就成了彻头彻尾的骗局。

    奔着结婚去的恋人,不会隐瞒自己的性别,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许舒如果是真心想和他过日子,本不应该骗他。可许舒不是什么普通的戒律庭庭员,他是戒律庭总庭庭长,肩负着什么,背后又是什么,那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

    难道要许舒去做那个揭开戒律庭遮羞布的人吗?要他告诉世人戒律庭庭长都是alpha伪装的吗?什么性别平等不过是糊弄世人的说辞吗?

    这实话,如何讲出口呢。

    陈辰自认为,他和许舒,本也是不需要了解对方的关系,也不想要了解,也不应该了解。他从没有对许舒说过自己,他的淡定和疏离,让许舒的实话更讲不出口了。对方也许知道自己不会吐露心声,既然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又何必先亮出弱点来。

    所以这实话,怎么可能说得出来呢。

    “我不是骗你,有些事,没法说的太明白。”

    “你为什么不说明白!”

    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我们都是这种关系了,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真相。

    可陈辰是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互不坦诚,是他们一开始的双向选择。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说明白。”许舒问他,问得模棱两可。

    陈辰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对方到底指什么,是指自己对性别的隐瞒,还是其他什么。他不知道对方知道多少,他什么都不能承认。

    许舒出了口短气:“我只能说,戒律庭从正式建立以来,一直如此。”

    “外人眼里的戒律庭,早就不复存在了。”

    原本打着为omega说话,为omega办事的戒律庭,也早在进入官方体系的时候彻底被同化了。它不过是三方势力的囊中物。只是看现在谁的袋子里最多而已。

    “一庭二庭三庭的庭长副庭长,你查得到他们之前的资料吧,他们有谁是一直在戒律庭任职的?是不是都来自行政局,司法部和军部。还有,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都是beta吗,难道戒律庭这么多有志人士里没有一个omega能胜任要职吗。”

    因为所有的要职全是三个机构的alpha伪装beta担任的。

    “alpha实在难以把信息素伪装成omega,beta已经是极限。”

    陈辰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真相永远是格外的伤人。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可能从戒律庭得到他想要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给了他希望,又从他手里夺走。他以为只要他再努努力,站到足够高的位置,拥有足够大的权利,就能查到更多的信息,就能找出当年的真相。可真相却是,他进入了另一个虚伪的假象。

    “我不是故意骗你,我说了,有些事情没法说得那么清楚。你我皆是局中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吗?”

    是啊,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哪里来得道理。他骗了许舒那么多,甚至连感情都骗了,自己被骗不是很正常的吗。

    “局中人……”陈辰似乎听到了很可笑的话,他笑得很难看。

    是啊,他是演员,是戏子,是舞女。是从头到尾被包装了的假人。也是以身涉险,为了真相抹杀自己的局中人。

    许舒倾身向前,把床尾的人怀抱住:“所以好好休息一阵子吧,就算是为了孩子,行吗。”

    陈辰却猛得推开他,跌跌撞撞地起身,一不小心从床滚了下去,磕到了胳膊和大腿,格外狼狈。

    “就算事实如此,那你为什么这么做?”分明还平坦的小腹,不知道怎么就沉如铁,让陈辰举着手想拖住似的。

    他明白许舒的难处,那为什么对方要让自己怀孕,这对对方有什么用吗?

    “你觉得为什么呢。”许舒把伸着的手放下,问。

    “我会威胁到你吗?我只是个庭员,你为什么?你拿着我的短,是怕我以后用这种关系威胁你吗?现在我怀了孩子,难道就不是更能威胁你了吗?”陈辰有些语无伦次,说话也颠三倒四没有逻辑。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陈辰咽了口吐沫,却张不开口回答了。因为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最终答案。

    那飘香的晚饭,温柔的触摸,肌肤相亲的温度,都是真实存在的,就算不想承认,它们还是在身体上,在脑海里,在内心深处,留下了痕迹。

    等了许久,陈辰都没有回答。许舒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要爬上他的床。

    “因为喜欢我吗?”

    喜欢这个词被轻易地提起,却难以轻易地放下。两个人都不回答了,只有陈辰不间歇的喘息声。

    答案是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就像许舒问陈辰觉得是为什么,他无法开口一样,因为他也心知肚明。他在无数个漆黑的夜里,被抚摸被浇灌,是因为爱。

    而许舒也知道眼前这个□□的人,不过是想借着他要往上走。他有无数无法宣之于口的野心,也许没有一丝感情能称之为爱。

    答案究竟是什么,两个人都不愿细想。

    “对,我是想要一庭副庭长的位置,我是想爬得更高,我甚至想有一天替代掉你!”陈辰狠狠地说,“怎么样!”

    “这是你的答案吗。”

    许舒沉默一会,轻轻问道:“你喜欢我吗。”他停了停,好像在思索这个词是不是合适,然后他又问道,“喜欢过我吗,沈沉,哪怕一点点动心。”

    陈辰像是没有听清他的话:“什么……”

    “哪怕真的只有一点点,只有一瞬也好。沈沉,你有对我动心过吗。”

    陈辰突然双目眩晕,根本站不住似的左右摇晃了几下就跌倒在木质矮桌前,把原本就发红发青的胳膊又磕了几处。

    许舒从床前走到床尾,离他稍微进了一些:“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陈辰艰难地起身,颤抖着退后,从矮桌移到了书架附近,撞到了书架上的精致花瓶,花瓶坠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陈辰似乎又哭又笑,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摔倒在地,许舒想上前去扶他,可他一下子又退后几步,直到退到窗边的墙角,退无可退了。

    “你一直都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原来从一开始,他沈沉,就是个难看的跳梁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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