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五月第四周
“请看大屏幕。”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不是杨沐见到的第一次案件的受害人，虽然【鹿】的情报里没有照片，但杨沐猜测这应该是第二次案件的凶手。
他躺在一张手术台上，眼睛是睁着的，确实是满目全黑。不过这张照片和之前杨沐看到的第一个案件上的人稍有不同。
之前看到第一起案件的时候，那个人还是半死不活的状态，挥舞双手。而屏幕上人的眼睛虽然睁着，双手却老老实实放在身侧，双腿也没有被绑着。应该已经彻底死亡了。
“这是什么？！”
整个会议厅都是窃窃私语声。
虽然网络上的消息铺天盖地，但大部分的行政人员，特别是年纪大一点的，不会去看小道消息。突然看到这么一张死人的照片，而且还是古怪异常的照片，必然是会吃惊的。
其实在四合联会上放这样一张照片并不合适，会议是实时直播的，任何举动都要三思而后行。但行政局毅然决然放出了这张颇为惊悚的照片，很明显他们受流言蜚语困扰好久了，势必要在今天把这两个案子终结了。
“大家静一下。请听我细细讲来。”
赵岸指着屏幕上的人说道：“照片上的这个人，就是第二次案件的凶手。这个人叫张天明，今年二十五岁，是某普通高校毕业生，事发前于某科技公司就职一年。当然只说这个名字，大家可能不认识他。他是投资商张涛的小儿子。”
这下在场有些人就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
“张涛？就是前几年投资医疗行业发大财的张涛？”
“他不是已经退居幕后了吗？就是这两年退的。”
“张涛的小儿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听说他早几年身体就不太好了，一直住院。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是凶手？真的假的，什么矛盾能把人开肠破肚？”
“张涛这回栽了，事情一出，公司股价肯定玩完。”
众说纷纭。
“凶手是现场抓住的，被抓住的时候，确实在对受害者实施不人道的行为。”赵岸承认了网上所说的这部分信息是真实的。
“戒律庭三庭赶到案发现场，抓住凶手的时候，他已经死了。经过解刨，我们认为，凶手的最终死因是，猝死。”
“张天明的死因是猝死？？”
“什么？猝死？”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是杀人凶手吗，怎么就猝死了。”
赵岸接着说：“或者这么说，张天明是杀人之前，已经猝死了。”
会议厅一片哗然。
“开玩笑呢？猝死的人爬起来杀人了？”
“也许这么说大家都不相信，但尸检报告显示，张天明于那天晚上九点半左右，就猝死了。”
有一个参会人员举手。
“您是在说，死掉的人复活了，然后杀人吗？”
赵岸停了三秒，才说道：“说复活，并不正确。”
“因为张天明并没有呼吸心跳，我们对他的身体做了全面的检查。发现只有腺体和大脑的部分区域在工作，还有一些躯干神经具有活性，其他的地方和死人没有区别。”
有人举手。
“你说他其他地方和死人没区别了，他的其他部位出现腐烂了吗？”
“目前出现了一些，但过程比正常死人缓慢。”
又有人举手。
“死了但起来杀人，不是复活但能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请详细解释。”
赵岸接着说：“刚才也说了，他身体里还有活跃的细胞，这里面最活跃就是他的腺体。他的腺体即使在他死后，也在不断释放信息素，而且是正常人的三到五倍。”
许舒眯了眯眼睛，看来行政局该查到的都查到了。
“大家都知道，信息素对进化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死于其他疾病的人，腺体会在人死亡后几个小时内失去活性，枯萎死亡。但腺体先死亡的人，一般能活几个小时到几天不等，最多的人也不过是一个星期。但这个人在死后，腺体却如此活跃，这是一件超越常识的事情。所以我们对他的腺体做了检查，我们发现，这不是他的腺体。”
又不是他的腺体？杨沐瞬间就想到，这也许就是【鹿】所说的缺失的，三庭庭长和许舒背着他说的，那百分之三十的信息。
有人举手。
“又不是他的腺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请赵局长把话说明白。”
赵岸说：“张天明是一个beta，但他脖子里的腺体是alpha的。”
简直每一句话都能引起现场的一片轰动。
“经过我们调查，在五年前，张天明的腺体出现了问题。是进化人最常见的腺体早衰，也就是腺体先天发育不足，不能够支撑百年，到了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是极限。”
“所以如大家所想，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alpha的腺体，装给了自己。”
有人举手。
“你们不是做调查了吗，腺体从哪儿来的不知道吗？”
“我们盘问了张天明的家人，包括他的父亲张涛，他父亲承认了给儿子买腺体的事实，但说是从第三方的手上购买的，不知道源头，而且那个人也在跟他交易结束后就销声匿迹了。当时张天明的情况非常危急，他们顾不得对方是否在骗人，就花了一笔大钱和对方做了交易。”
这话一说，绝对是对张家股价最大的打击。进化人私下购买腺体更换腺体，外加社会的质疑，张家大概会在几个月到几年内，彻底完蛋。
有人举手。
“他这么说，有什么人证物证吗？”
“没有。”
“口头言论，不足为证。他极有可能真假参半。”
赵岸点头：“这确实。但我们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没法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那个人接着提出疑问：“手术是在哪里做的？”
赵岸说：“如果我们暂且认为张涛所言为实，那么恐怕连张天明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张涛交代说，对方提出的要求是一千万现金，以及手术过程全隐蔽。所以张天明是在昏迷状态下被对方接走的，等再送回来的时候，也是昏迷状态。去了哪里，谁给他做的手术，用的什么药品，他一概不知。从结果来看，张天明又活了三年，而且没有因为腺体病毒或者腺体早衰而死，我们暂且断定，更换腺体的手术还是成功的。”
有人举手。
“既然更换腺体的手术是成功的，那张天明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你说的，猝死之后的样子。”
“我们猜测，虽然腺体手术是成功的，但腺体本身并不是他的，所以就算能在他体内正常工作，也不属于他，不能完全认同他这个主人。换句话说，正是因为这颗腺体，才导致了所谓人死而复生的现象。”
“在这半个月的调查里，我们医疗处的局员总结了这样一种可能性。”
“进化人的腺体，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器官，非常聪明的器官，也是一个非常愚笨的器官。它从诞生的那一天起，就认定了每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每颗腺体也是独一无二的。它会和自己主人的身体融为一体，为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全力以赴。所以进化人再也不怕艾滋，癌症，所以我说他厉害。但自从它被挖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自己的主人。当把它移植在另一个人身上，它会立刻发现这不是它原来工作的环境，不论是alpha的腺体移植给beta，还是alpha的腺体移植给alpha，它都能意识到，所以我说它聪明。但它并不会停止工作，它不仅会高效工作，甚至在这具身体死亡之后，依然高效工作。所以我说它愚笨。而且它愚笨到不能和身体的其他部门协调工作，即使心跳呼吸已经停止，它依然会不断地散发信息素，甚至为了唤醒其他器官，散发常人三到五倍的信息素。它似乎不能接受身体其他部门发出的死亡信号。直到它散发完全部的信息素，成为一颗枯萎无用的死物时，这个人也就完全不动了。就是，彻底的死亡了。”
“张天明已经被确认死亡了，而受害人的尸体也没有任何变化。并不是什么病毒，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死而复生。只不过是人类为了延续生命而造成的，令人遗憾万分，痛心疾首，不可再犯的事故。”
赵岸最终做了点题，彻底击溃网络上的谣言。
“这就是，关于张天明案件的全部内容。也是总局关于三四月两起案件调查结果的，全部内容。”
有人举手。
“您刚才也说了，这是你们医疗处的一种猜想，怎么能作为结案报告？”
“因为第一个案件的受害者，也是这样的情况，最后也是这样去世的。他的诡异状况在腺体枯死后，彻底消失，成为一具普通的尸体。至于其他的信息，会议结束后行政局会向四大机构最高指挥官邮寄资料。也欢迎各位到总局来开临时会议。”
“但鉴于事件的危机性，并不会向社会公布具体的尸检报告。如果哪个医疗机构的相关人员对这两起案件的尸检报告持有疑惑或者兴趣，请自行打电话到行政总总局，进行相关预约，我会在第一时间回复。”
这句话看起来是很重视关注两起案件的总局来访者，事实上聪明人都听得出来，四大机构内部的人来访总局也就算了，敢来的也没几个，你们一帮小人物要来会会我，有心里准备吗。分明就是劝别人算了，事情该说的都说了，到此为止吧。至于尸检报告到底是什么样，本来就是机密级别较高的文件，因为社会舆论，才不得不说让你们来访，还真以为以你们的级别，能看尸检报告吗？
赵岸的发言持续了快半个小时，超过了预定的十五分钟。
“关于两次案件的人，到底是在哪里接受的腺体手术，实施手术的一方又是谁，总局会继续追查下去。”
“在此，我还是要强调。腺体是独一无二的，依据现在的法律，出于任何目的的，购买，存储，移植腺体均是违法行为。我希望在座的所有参会人员，时时刻刻警醒自己，警醒身边的人。希望观看直播的观众们，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不要知法犯法。我们也会请司法省陆续完善腺体方面的法律，提高所有进化人的腺体保障。”
“以上是行政局关于网络上流传的所谓’夜市吃人案件’的全部调查内容。如没有其他的疑问，四合联会第一日上午会议，到此结束。”
赵岸从讲台上下来，还冲站在后台附近，本来要发言的两个总局局员鞠躬表示歉意，两个局员哪敢接受赵岸的道歉，连忙鞠躬说您辛苦了。
参会人员陆陆续续去了宾馆一层，准备吃午饭。
杨沐和总局秘书处的几名局员留下来，稍微打扫一下卫生。
这些信息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是格外的震惊。因为购买腺体，移植腺体，杀人，哪一个单拿出来都犯法，五年，十年，甚至无期。购买和移植腺体一直是被禁止的事情，就算是亲人之间也不能移植腺体，医院不会给你做这项手术。但张天明却在一个陌生人那里接受了手术，还是非常成功的手术。
但这些信息在杨沐听来，已经是第二次了，他并没有像别人一样露出震惊的表情来。而且自从知道了四零二研究所在黑市购买腺体的事情后，他似乎觉得这世上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别人是无比震惊，杨沐是冷冷清清。毕竟还有什么能比官方勾结黑市，更令人发指的事情了呢？
说回这次的案件。
张天明本应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老病死。因为更换腺体，他获得了新生。
这种通过手术换来的“起死回生”，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alpha，自己的腺体坏了，就想方设法谋杀了一个beta，渴望换成他的腺体继续活下去。那时候还没有明文规定说医院不能做手术，所以这个腺体手术被做了，那个人成功地活了下来。
可从那以后，有那么一阵子，有些人莫名其妙地去世。跳崖的，上吊的，失足落水的，服安眠药的，各式各样，无奇不有。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无疑是没了脖子后面的腺体。
这就很一目了然了。
当时并没有严格的法律规范这些行为，导致后来，甚至有古人类为了活命，联合起来谋杀进化人，就为了取他的腺体。
再后来，规定便出来了。混乱才逐渐被压下去了。而后来赵岸大刀阔斧的改革和立法，更是断绝了腺体手术的可能。
腺体诞生不过三百年，这世上还存活着无数的古人类，他们没有腺体。一旦腺体移植合法了，会带来怎样的问题，是否会像很久之前那样，引起很大的骚乱，谁都不能预测。所以关于腺体的任何法律，措施，所有的行动都必须谨慎。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如果腺体手术再次兴风作浪，受害者将会层出不穷。
所以赵岸在会议结束前才说了那么一番话。
“处长，副会议室已经打扫完毕了。”文琪对杨沐说道。
“好的，去吃饭吧。”
“您不去吗？”
“我等一下。”
“那我帮您吧。”文琪说道。
“不用了，去吃饭吧，忙了一早上了。”
“我帮您。”文琪很坚持，杨沐没办法，只好把手上的资料分了一半给她。
等他们把所有的资料都放好，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两点半会议就要开始了。
“处长，走吧，再不去吃饭你的胃要受不住的。”
杨沐还在检查，听见文琪这么说，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
虽然说当时的腺体混乱被压下去了，但也并不是那么顺利和快速。
就算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腺体的法律逐渐完善，关于持有，移植腺体的违法行为的惩罚越发严重，明面上关于腺体手术的事情，基本都被禁止了。
但明面上不能做的事，暗地里做得风生水起的，并不是没有。
几十年前的一桩大案，就算关于腺体移植的。
杨沐在总局档案处的资料室里查阅到过这份资料。它的保密等级并不高，只不过当时杨沐才十岁，对于这些新闻也好，消息也罢，并不感兴趣的年纪。
讲得是，原军部总部部长，郑岩，勾结黑市进行腺体买卖，把有更换腺体需求的进化人介绍到黑市，从中获取高额报酬。
而当年的举报人，正是现在的行政局总局局长，赵岸。
下午的会议是军部的报告，并没有什么特殊事情。
而军部的所有参会人员，都没有对早上赵岸的发言提出疑问。
杨沐搜了搜网络上的信息，很平静，不知道总局有没有干预。目前看来，并没有掀起什么浪花。
到了第二天，会议的进行按照流程，也顺利结束了。
到了第三天早上的民生问题和解决方案环节，来自其他机构的参会人员也发表了一下自己的言论。甚至上演了一出三十分钟精彩的辩论环节。虽然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第一天赵岸的报告来的震撼，但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把会议所有的流程走完了。
本届四合联会的主要内容，就此画上了句号。
可杨沐的心里并没有画上句号。
赵岸选在四合联会这么一个极度正式的场合，通报了三月和四月的两个未解案件，希望让他们就此结束，这个行为是可以理解的。
但他给出的解释里满是不确定性，凶手究竟在哪里做的手术？提供手术的人是谁？等等，很多疑问都没有得到最终的解答。
在场的没有傻子，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疑问。
要不就是赵岸提前做了打点，为了这次事件的顺利结束，他们没有提出什么质疑。要么就是，他们可能参与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而那些事情和这次的事情，有关系。他们巴不得这些事情赶紧结束。
但他们，又会是谁呢？是会场里的哪些人呢？
杨沐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跟腺体有关系的事情，都是大事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就敢有关系的。这些人位高权重，胆子就是再大，本事就是再高，前有郑岩高官落马，后有赵峰死无全尸，哪儿个不是城墙上的人头，明晃晃地示众，他们做什么不得思忖一下后路。
应该是赵岸做了提前打点，或者他们卖赵岸一个面子，不深究了。
对于移植腺体这件事情，就算以前都是传言在说，一些机构在暗地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实验，更换腺体仍然存在。不少私人媒体，不断地放出渠道不明子虚乌有的消息，模糊不清的照片，来路不明的证人，含含糊糊的证词，虚的说成实的，假的说成真的。道听途说的风言风语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消遣。
但曝光出来的，能称之为证据的东西，一次也没有。
可世人就是相信云山雾罩捕风捉影的故事，且乐此不疲。
而这次的案件仿佛给了众人迎头一击。
实在是太可笑了，这就是你们口中的不允许，禁止的，违法行为？那又是谁在背后指使腺体手术呢？谁又是利益链条里的一环呢？环环相扣，如何找到最初的线头呢？
全是未知。
可这些未知，都成了世人议论纷纷的源头，三人成虎的借口。
而此时，那个可怕的猜想不断环绕在杨沐心头。
大名鼎鼎的四零二研究所，很有可能在背地里给进化人更换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