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五月第一周
宫铭退后两步，重新坐回地上，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四零二之前，我弟弟连黑市的人都算不上，他就是个跑腿的，什么都不知道。研究所爆炸案发生后，他才参与了一些事情。为了找出当年的真相。”
宫铭先退了一步，杨沐也没有必要乘胜追击，他也退到墙边，再次靠着墙：“即便你这样说我也无法做百分百保证……我只能答应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会帮他。”
“你记住自己说过这句话。”宫铭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四零二从黑市买腺体。”
“你说什么？”杨沐睁大了眼睛，后背都挺直了，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四零二研究所从黑市购买腺体。”
杨沐被惊到说不出话来。一个由四大行政机构为背景，由市面投资人资助的，著名研究所，居然从黑市购买腺体？这说出去谁敢信。
“说话是要负责的，你想好了再说。”杨沐还是不愿相信对方所言，他神情严肃地说。
“这需要我想吗？这是不争的事实。”宫铭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购买腺体做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怎么知道402在买腺体？”
“因为现在他们还在买。”
杨沐被听到的信息冲击到了，靠在墙上的后背觉得阴凉阴凉的。
之前也说过，购买，持有腺体都是违法行为，一经发现是要吃牢饭的。就连正规的医疗机构都是不能持有腺体的，但四零二却从黑市购买腺体。而且在四零二出事三年后，购买行为还在持续。一个研究所从黑市购买来路不明的腺体，不论真相到底是什么，这件事情报出来就必定引起一场血雨腥风。更何况已经成为人间地狱的研究所，怎么可能还有人在购买腺体？
杨沐稍稍冷静了一下，试图快速分析对方给出的母信息里的子信息。
四零二从黑市购买腺体这条信息，合理地解释了宫铭为什么出现在两次案发现场，同样也合理地解释了为什么他冒着巨大风险去行政局调查处资料室。因为他知道四零二在购买腺体，而这种购买行为还在继续，那么四零二就不是明面上说的那样，死无全尸，彻底停止运行，他认为当年的事情肯定有隐情，只要追查就一定能挖出点东西来。
“谁在买？”
“不知道。”
“你弟弟知道？”
“他不知道，他只负责送货给对方。不是送到对方的手上，是送到指定的地点。”
“什么时候开始的购买？是三年前还是很早就开始了？”
“我不知道，我弟弟也不过两年多前干得这活儿，再早的事情查不到。我只知道，我弟弟每三个月送一次货，他负责带着人把货安全送到对方指定的地点，其他的他也不知道。不然就不会让我暗中调查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四零二和黑市之间的交易的？”
“我弟弟上岗之后，就是两年前。”
“你们为什么不顺着这条线往下查？”
“你觉得可能吗？我弟弟是干这个的，一旦被发现有什么小动作，连明天早上的太阳看不看得到都不知道。”
宫铭说得没错，黑市的人都格外谨慎，一点儿风吹草动，别说是明天早上的太阳，也许连今天晚上的月亮都看不到。
“黑市的腺体哪儿来的？”
“腺体哪儿不能来？医院里刚死的人，街边无家可归的人，走在路上突然不知所踪的人。”宫铭笑了一声，“杨处长，你在行政局档案处看了这么多年报告，还不明白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吗？”
是啊，杨沐想起那些报告，多少人死的时候，都是腺体缺失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围绕着腺体，围绕着第三性征，弱肉强食的一个世界。
“你也参与了？”
“你是老了吗耳朵这么不好使，都说了我是在暗中做调查，我要真是黑市的人，我还能调查吗？”
“你一点儿都没参与吗？”
“没有，一点儿都没有，我是不属于黑市的，也不属于你们一边的，就是个灰色地带的小市民。”
“小市民？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小市民都有军部毕业水平的身体素质了。”
“天分使然，怎么地吧。”
再说两句又要互相嘲讽了，杨沐接着刚才的话题问。
“你确定是现在还在买？”
“我确定。”
“四零二怎么会大大方方地曝出自己的姓名？三年前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就算他们和黑市有交易，又何必还用四零二的身份？只要有钱什么交易不能完成，为什么要曝出自己的身份？”这一点杨沐十分怀疑。
“他们没有曝出自己的身份。”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四零二？你在骗我！”
“不是，我说，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我拿这事儿骗你干什么？好玩吗？”宫铭怕杨沐说话，伸手阻止杨沐要说话的样子，“听人把话说完，别急，别骂人。”
“作为运输线，我弟弟就是一个中间人，他不知道送货到自己手里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要把货送给谁。只不过他正好是这条线上的倒数第二环，而最后一环就是买家。但是买家的身份，线上的所有人应该都不知道，只有黑市最大的头儿，手里有信息。”
“是我弟弟说的，他确信就是四零二的人。”
“他怎么确信的？凭借什么？”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弟弟看见过一次收货人的脸。”
“看见过一次收货人的脸？！”
这张脸肯定大有文章，不然宫铭不会是这么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对，但只有一眼。”
“所以你认出来是谁了？是谁？”
杨沐问完才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宫铭手里又没有四零二人员的照片，他哪里知道是谁。
“不知道。”
杨沐换了个问法：“他长什么样子？”
“那人是一个带着眼镜，普普通通三十出头的男人，个子大概有快一米八的样子。因为当时天很黑，他只是不远不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他是怎么判断这人身份的？”
“因为这个人，他在四零二见过。”
杨沐震惊了，继而很快冷静下来。
“等下，你刚才说，是你大哥在四零二研究所工作，为什么你弟弟会见过这个人？”
宫铭看着杨沐：“因为研究所出事那天，我和我弟弟去了四零二，救我大哥。”
“你去了四零二？！”
今晚晚上，宫铭已经说了太多令他震惊的话，但听到这一条的时候，杨沐还是难抑心中的震惊。
“对，我去了四零二。”
“你都看见了什么？！四零二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都知道！”杨沐冷静不下来，“等等，四零二不是高病毒高辐射吗，你怎么去的？又怎么回来的？”
“我不知道四零二发生了……”
“你去了四零二为什么不知道？！”杨沐一把揪住宫铭的领子，“你是不是想骗我！”
“你冷静一下，我有必要骗你吗？我要是骗你，何必给你说这么多？”宫铭推了杨沐一下，“松开。”
杨沐不甘心地松开手。
“冷静一点儿，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别这么激动。”
宫铭接着说：“我虽然去了402，可我受不了当时的病毒和辐射，很快就昏迷了，就是一个拖累罢了。”他自我嘲笑地笑了声，“告诉你也无妨，我不是什么alpha，我是beta，一个腺体先天有缺陷的beta。我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就算大哥出了事，我弟弟也没打算让我进黑市。”
“可你现在是alpha！”
宫铭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点了支烟：“腺体是我大哥的，没错，我也接受了腺体手术。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我感染了腺体病毒，本来就不怎么工作的腺体，直接坏死了。我也就昏迷了。”
“我弟弟说，我大哥被一根石柱从后背直穿到前胸，当时就不行了，唯一的愿望就是救我。他没有办法把大哥的尸体带走，只好把他的腺体挖了出来，移植给了我。”宫铭狠狠抽了一口烟，“我欠他的，我得还。”
杨沐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四零二还会有这些事情。
“我不知道beta移植alpha腺体的后遗症有什么，或者会不会出现后遗症，也不知道每个人的后遗症是不是都一样，在我这里就是失忆。关于那一天，我的记忆全部丧失了。或者说，我的所有记忆，都丧失了。”宫铭的脸上透出几分茫然来，他吸了口烟，把情绪压了下去，“直到你上次说四零二里没有宫成这个人，我才模模糊糊记起一些东西，血红色的夕阳，血红色的大理石地面，坍塌的墙壁，痛苦的求救。”
一片断壁残垣，一汪横尸遍野。
宫铭把烟头踩灭：“这些都不重要，我刚才说了，我弟弟说，那个收货人，他在四零二见过。我们去四零二救大哥的时候，他看到过现场的一具身体，被压在石头下面，就长男人那个样子。他记得那个人被巨大的石头整整压住了，只剩一个头在外面，当时就已经没了气的样子，但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死了。”
宫铭抬头看着杨沐，杨沐一下子接收这么多信息，有点处理不过来，似乎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宫铭的话。
宫铭接着说：“如果没死，那个人也应该是高位截瘫，不可能四肢健全地站在他面前。如果真的死了，那他看到的这个男人又是谁呢？”
没有答案。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黑市就不怕吗？四零二的人应该死绝了才对，为什么突然又出现这么个人，还要和黑市做交易。黑市就不怕对方把自己也吃了吗？”
“蝙蝠自己就是黑的，还怕乌鸦也是黑的吗？笑话。只要能来钱，黑市什么东西不卖？眼睛，心脏，脾肺，肠胃，子宫，甚至是发育中的胚胎，什么来钱卖什么。黑市干过的买卖，就是现在的头儿也未必记得清，区区一个四零二，何足挂齿？”
黑市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居然这么大的胆子。
“四零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黑市购买腺体的，我不知道。我弟弟上任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从黑市买了。腺体是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弟弟只是中间的一条线，你也知道，买卖腺体的事情一旦被发现，是要掉脑袋的，这条线上的人无比谨慎。上不知卖家，下不知买家。但我估计，我大哥以前在四零二承担的角色，可能就是连接四零二和黑市的桥梁。从黑市接收腺体，再转给四零二，把一切做的悄无声息又明目张胆。一旦出了事情，我大哥直接辞职走人，再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他身上。之类的谎话，还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宫铭笑了声说：“最好用的不就是，未成年，精神病，和……临时工了吗。”
都是借口。逃避惩罚的借口。
“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还是觉得，我大哥在四零二的作用，可能真的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宫铭说，“如果这个是真的，那么四零二当年的结案调查报告就是个屁。”
宫铭的意思是说，四零二明明和黑市有交易，关于腺体的一切却都没有在报告里明说。很明显有人意图掩盖事情的真相，把四零二和黑市之间的关系抹去。
“当年的报告本来就是个屁。”
【研究所所长赵峰，利用自己的职权，在四零二研究所进行违法研究活动，对人体腺体进行包括但不限于获取，保存，等等违法行为。因操作不当，导致腺体病毒和其他各种病毒外溢，污染整个研究所。研究所即刻启动最高级消杀程序，关闭各个通道，释放杀毒雾气，试图彻底杀死病毒。然而赵峰为了逃离四零二研究所，启用研究所已废弃的小型生化炸药，成功炸开一个逃生口。然而已经腺体感染的众人，都陆陆续续死去。而四零二大部分电力系统被炸坏，消杀程序终止，病毒外溢辐射外溢至研究所几公里范围，致使四零二研究所方圆三十公里全部成为危险区。】
腺体是哪里来得？做什么实验？是什么操作不当？在哪儿个研究室发生的？是什么病毒外溢？怎么会污染整个研究所？
当时军部派了谁前往四零二，做了什么临时处理？两个月后又做了什么处理？
一切的一切，都是稀里糊涂。可这稀里糊涂，居然被陈词结案，盖棺定论了。当真是可笑至极。
而现在杨沐知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了：腺体是黑市来得。
四零二研究所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杨沐不知道，但掩盖在乱石之下的，一定是血淋淋的真相，静待人去掀开发霉的石头，让它重见天日。
“我大哥当年做的事情，我知道是错的。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或者他也是迫不得已。这些我都没有答案。我也……不想知道答案。”
为什么进入黑市，为什么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为什么呢。
还能是为什么呢。
卖身葬父的孩童，真的愿意卖身吗？
推开青楼大门的姑娘，真的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身后哇哇大哭的弟弟，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身为哥哥，他还能怎么做呢。
因为肚腹的饥饿，人类连灵魂都可以出卖给恶魔。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可能我们兄弟三人，只有我，’坏’的不彻底吧。”宫铭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回忆里的人笑着，手里捧着香喷喷的肉包子。一口下去，仿佛吃下了整个幸福。
两个人牵着手，吃着包子。那是多么幸福美好的回忆，可惜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脸庞。
但那肉包子，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肉包子。
“那你既然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让你弟弟接着干这些？”
宫铭睁开眼睛：“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进了黑市，哪里会和我提前商量。而且我也是在后来才慢慢想明白其中缘由的。”
“不过，他只参与了腺体一条线。”
“就这一条足以令他吃牢饭！”
“杨处长，你这话实在好笑。他要是不进黑市，我从哪里获取信息？我怎么调查四零二？我自己的清白是以别人的乌黑为代价。”
“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一旦四零二的事情被翻出来，后面的人暂且不说，你弟弟会第一个进去。”
动辄丧命的事情，杨沐不会贸然去做，三思而后行一直是他的做事准则。
“他不去黑市，我就要去，他不过是为了保全我。”宫铭有几分生气了，他起身走到杨沐面前，“杨处长，你想保全自己，还想查出真相，太可笑了，不入地狱，还想抓住地狱里的恶鬼。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要想打倒恶魔，首先得成为恶魔，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杨沐被对方按在墙上，居然无法反驳。这就是他心里最痛的地方。他可以送走姜艾慕，可以混进行政局，可要变成一个冷血无情无利不起早的人，豁出全部只为真相，杨沐做不到。他的心还是软的，他的人还是纯的。
“从你进入行政局总局的那一天起，就应该有这样的自觉。杨处长，想做一个私人侦探，你可太不合格了。”
杨沐几乎被眼前的人迷惑了，毫不正经插科打诨的人是他，说自己坏的不彻底的也是他。而现在，说着刺痛别人的话，把别人击得溃不成军的也是他。
宫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看杨沐盯着他的脸看，宫铭突然很想笑。
他把额前的碎发撸起来：“就是长得再像，我也不是你丈夫姜逢笙，你可不要误会了。我不想听你说教，也无需站在你的角度考虑事情。咱俩不过是登上了一艘船的人。我和你，是合作关系，互惠互利。”
有利则聚，无利则分。
杨沐冷笑一声，把面前压着他的人推开：“你放心，我就是再瞎，也看得出来。你这种黑市小野狗，还不配和我丈夫相提并论。”
互相伤害，伤人伤己。
【鹰：重要情报，请迅速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