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四月第四周
通讯器震动的时候,杨沐正窝在沙发里喝热水。
四月的夜晚还是微凉的,他还穿着毛绒的袜子。
杨沐从沙发的夹缝里掏出通讯器。
通讯器里上传了新的资料,杨沐打开移开,果不其然就是他在食堂里听到的那起夜市杀人案件。
这次案件的信息量比上一起的大了很多,杨沐不得不放下杯子认真阅读。
尸体的情况和上次他在周会上看到的那一具基本情况一致,黑目黑眸。被咬伤的人没事,暂且认为不具备传染性。
“人体呈现死亡状态,腺体格外活跃,大脑部分区域也活跃……”杨沐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其他器官都开始腐败,腺体却是活得,这算怎么回事?
不仅是活得,它还在充分运动,散发出的信息素是活人的三到五倍。
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一个普通进化人的腺体,除去腺体先天有缺陷的,后天造成缺陷的情况,正常情况下能够使用到百岁。百岁之后腺体会失去功能,在几个月内衰败。而失去腺体的进化人,会在几个小时到几天内,死亡。也就是说,一个腺体正常进化人的寿命,最高不过百岁。
一颗腺体的最后,会呈现这样一种状态。他就像一颗逐渐枯萎发黄发黑的苹果,产生的信息素越来越少,直到产生不了信息素,彻底停止运作。仿佛一盏灯,烧尽了最后一丝油,就彻底灭了。
如果这个时候把腺体从人的脖颈后面取出来,会看到一颗黄褐色的苹果大小的已经死去的器官。但不论取不取这颗腺体,人体都会在很快时间内死亡。
调查发现,不论第三性征是alpha,beta,omega,一颗正常腺体能够释放的信息素总量是有限的。
当然不是说所有人都是一个量,根据对腺体的研究和估算,有一个范围,低于或者超过这个范围的人很少。不同人的腺体能散发出来的信息素的总量是不同的,但归根结底不是无底洞,想散发多少就散发多少。
能用一年的菜刀,切得太频繁了会很快变钝,用不顺手。
同样一个道理,让一颗能用一百年的腺体高效地释放信息素,就是在过度消耗腺体。可能三十年后,它就会变得像用得太频繁的菜刀一样,反应迟缓,功能衰退,直到不再具备释放信息素的能力,枯萎而死。
古话说,人一辈子能吃九吨的事物,吃得越快死得越早。不知道是不是玩笑话,但这话用在腺体上,却是事实。毕竟腺体枯死后的几个小时到几天之内,进化人就会死亡。
而这个人的腺体,在散发普通人三到五倍的信息素,这近乎慢性自杀的行为,是如何发生的呢?
杨沐不知道,但很明显,不论是哪种可能,他的腺体都有问题。
有没有可能是感染了未知的腺体病毒,所以检验没有检查出来,认为是健康的腺体?毕竟对于进化人来说,最有可能引起迅速病变的就是腺体病毒。至今为止,感染腺体病毒的进化人,治愈率只有百分之一,基本是在感染后几天内死亡。
那是怎么回事?他的腺体怎么会表现出这样的异状?
还有一点,这个人是’死’之前,腺体就开始超负荷工作了,还是’死’之后,腺体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是前者,腺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超负荷工作的?如果是后者,为什么腺体会在’死’后变成这样?
没有先例的事情,真的很难下结论。
【鹰:100?】
【鹿:70。】
杨沐把通讯器放下。
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消息,也就是说还有别的一些情况是被掩埋隐藏的,鹿不知道的。会是什么呢?这个人的身份?他的社会关系?他的身体状况?还是什么其他的信息?
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杨沐想不出答案来。但他比较怀疑的是,大概率会是这人的身份信息。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整张报告提到了很多证人,很多尸检情况,对于他的个人情况却是空白。
调查报告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要说清楚弄明白这人是谁,为什么死亡。从头到尾不提这个人的姓名,身份,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有什么见不得人?还是说,有人认识这个人,他知道更多的信息但不方便透露?到底是什么呢。
还有,这件事和军部有关系吗?
上次他在案发现场找到了一枚金色的虎头胸针,上面的血液他想办法化验了一下,是a型血,来自一个alpha,其他的无从得知了。除非他能黑进军部的资料库里,一个一个对比alpha的血型,再从中分析出比较可疑的人,否则无法把想关注的人群缩小到某个范围。
而且他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胸针,是死者的,还是凶手的,还是其他的,他给不出答案,这就意味着就算黑进了军部的资料库里,找到了这个alpha,要把他和整件事情联系起来,还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这中间缺失了太多信息和环节,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还有,这件事情和上次的事情又有什么联系呢?
上次的案件只有一具尸体,这次的案件是两具尸体。只有那个凶手出现了这样骇人的变化,受害人是一具普通的尸体,应该很快就会被处理。那剩下的这两个说不清楚是什么的东西,难道会一直保存着吗?存在哪儿?总局还是三庭?以后又要怎么处理?
也没有答案。
总局派人去接手这个案件,是因为查到了什么吗?查到了什么呢?
谜团一个套着一个,一切的一切,都是百思不得其解的问号。脑海里全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头绪。杨沐长出了一口气,躺在了沙发里。
看来还是需要去第一现场查一查。杨沐把通讯器上下载的文件删除了。
乡下。
三月中,隔壁搬来了个男人,长得倒是文质彬彬,可惜沉默寡言不擅交际,眉宇间总有一股散不去的忧愁,周围人都说,大概是金贵的城里人来乡下养病的。
乡下人总是热情的,住在一个村里的人,别说是认识本人,就是那人的家里人,叫什么,多大了,在哪儿上班,也没有孩子,是不是离婚再婚又离婚又再婚的,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熟人见着面儿了不免问问东问问西,丝毫没有隐私感地打听打听七大姑八大姨,聊得兴起了还能一起喝顿酒吃顿肉。若是村里来了生人,那更是好奇心旺盛,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人家问个底儿朝天。
好像乡下人是没有秘密的。不论你去不去村头,村头大树下总有你的故事。
可男人来了村子有半个多月,村里人对他的事情,还是朦朦胧胧,几近不知。
“哪里来得啊?”
“城里。”
“哪儿的城里啊?”
“……”
“多大了?”
“三十多。”
“三十几?”
“……”
“结婚了吗?有没有孩子?”
“……”
男人总是独来独往,很少主动和人说话。最初的三星期,路上遇到同一条街的住户,眼神交流也没有,低着头就走过去了,一点儿社交常识都不遵守。遇上热情打招呼的村民,也不过点头示意,最多问声好,没有说再多话的意思。问什么都不愿意回答,让人好不尴尬。如果有人厚着脸皮打听个没完,男人又实在被问得无话可说了,就说家里有事,然后转身离去,一点面子都给。
怪人,大家都这么说。他们嗑着瓜子吐着皮,站在路口的大树下七嘴八舌,从屋外的聊到屋里的,最后甚至聊到炕上去。想象力丰富得堪比小说家。
最后居然总结出了一条关于男人的结论:他是城里来乡下养病的中年人。老婆跟别人跑了,也没有孩子,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可可怜怜的,还害了病。原本也是个不错的大小伙子,现在成了哑巴似的人,话都说不出几句。哎,都是苦命人。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别人的胡乱猜忌,甚至是瞎编乱造,他依然沉默寡言,遇到谁都彬彬有礼但格外疏离。
乡下的天黑得早,众人说到最后也不过一声“嗨,操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心”,然后散去。
谁说不是呢。
电脑里是纷乱繁杂的程序,一行接着一行,复杂又生硬,没有感情。
男人仔仔细细地检查,运行,再检查,再运行,试图把字里行间一切微小的错误都修正。直到检查得头有些发晕才停下来休息一会。
已经是午夜十二点,桌子前的男人终于检查完电脑里的内容。他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准备,过了半晌才点击屏幕上的【全部运行】按键。
程序飞快地开始从头运行。
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只听见男人的心跳声和机器运转的呜呜声。
床上的男孩并没有被吵醒,他沉睡着,像一个被施了魔法的王子。
他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却那般玲珑剔透,面容姣好。
又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男人靠回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从前,森林里住着一个被施了魔法的王子,他无限沉睡着。他的梦里什么都没有。】
男人来了一个多月后,村里人对他的兴趣减去了大半,终于不再见着他就追问各种话题了,他也轻松了不少。
但一个人窝在家里的研究室里总归不是好事。消极避世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自己的心情也会很不好。他这几年过得太消极,除了窝在电脑跟前就是窝在沙发里,手里捧着平板。
他还是需要找一个工作,需要社会交流。于是他去了离家不太远的县城市场。
男人居住的村子附近有一个县城,或者说,这个小县城的附近有四五个村子。每过一段时间,县城里会有各种各样的活动,村子里的人回来县城赶集。
不论人类社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城市,县城,乡村,好像是永远不能摆脱的模式。总有人喜欢城市的灯红酒绿,也总有人享受乡间的石子小路。
“城里来的呀,以前是干什么的呀。”老板娘一边吃着瓜子,一边操着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问道。
“以前是修电脑的。”男人回答。
老板娘听了后皱眉:“修电脑的可不行哦,我们这是蛋糕店。”
“我会做蛋糕,还有一些小甜点。”
老板娘很是不相信地看着男人:“真的假的,你看起来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面书生哦。”
“真的,不然您试用我几天。我给您做点东西您看看。”
“行吧,看你好像还是个文化人,给你个机会吧。”老板娘大手一挥,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件白色围裙,“今天就开始上班吧。”
男人难以置信地接过白色的围裙,对于老板娘的态度感到不可思议。
“愣着干什么,快穿上,进来干活。”
乡下人就是这么简单又实诚。
“会做什么?”
“挺多的,给您做一个豆沙奶油包试试?”
“行。”
男人洗了手,利索地和面,打蛋,调馅儿,装裱,最后从机器里取出热腾腾的豆沙包,稍微放凉后,点缀了白色的奶油在上面。
盘子里的一个个面包看起来松软可口,非常有卖相。
男人取了一个递给老板娘。
“尝尝看。”
老板娘咬了一口,奶油入口即化,豆沙细碎甜腻:“哟,还真不错。”她又吃了一口,“把剩下的放到玻璃柜里去。再做一锅吧,我要带回家。”
老板娘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硬纸板来:“写点东西上去,名字和价格。”
“就叫豆沙奶油包,简单直接,价格的话……三十元一斤吧。”
男人把价码牌子放好,又回到后厨准备接着做。
老板娘又捏了一个,站在后厨门口问他:“你这手艺是怎么来的。”
男人捏面团的动作停了一下:“以前爱人喜欢吃甜食,稍微学习了一下。”然后接着揉了。不知道是想起了爱人什么,他笑得有点幸福。
虽然老板娘不知道,但是这是这几年里,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还会捏玫瑰花和兔子之类的小物件。”男人说出来还有几分自豪的感觉,“应该会受小姑娘和小孩子的欢迎。”
“你还真是厉害。现在都是机械化流程啦,会手作的人少多了,特别是大男人,我家那个压根儿不会这些玩意。我们这么个县城小作坊也是有机器的,不过你要是能做出不同样态的,肯定比机器好。”
毕竟一个一个捏出来的面团,都是带有温度的。
很快,第二锅豆沙奶油包就出炉了。男人把它们放凉后,给老板娘装了袋。
“你还会什么?再做一个。”
于是男人又一款玫瑰花形状的草莓馅儿小糕点。
老板娘吃了一个很是满意。
“新来的吧,之前都没见过你。”来买蛋糕的大妈热情地打招呼,“我认识这里的老板,常来买蛋糕,以后你就认识我了。”
乡下人都是这般喜欢交朋友,见上一面儿就算是认识了,比城里人热情朴实多了。
“您尝尝,刚出炉的豆沙奶油包。”男人用夹子夹克一个给大妈。
“哟,真不错。你做的吗?”大妈吃了一口就夸赞。
“对。”
“那个是什么,也是新品吗?”
“这个是玫瑰糕,里面是草莓馅儿,味道香甜。”男人从玻璃柜里端出一个餐盘来,“因为比较大,所以品尝的都是碎块。您不介意的话,这里有一些制作过程中的残次品。”男人递了一根牙签给大妈。
“嗯,这个也好吃。但我更喜欢豆沙奶油包。”大妈从包里掏钱包,“给我来半斤吧。”
“好的。”
很快,豆沙奶油包就卖光了。还有人预约了一斤,明天来拿。
下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女孩儿,很快,玫瑰糕也卖光了。
老板娘看着不断上涨的营业额,心里高兴地不行,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行吧,那就正式录用你吧。”老板娘下了决定,“每月工资五千,不包食宿。早九晚九,一周六天,一般情况下不加班。主要工作就是制作糕点和贩卖,打扫卫生,不是很需要体力,平时也不算太忙。福利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购买店里的面包一律九折。月底最后一天结账,怎么样?”
男人并没有对工资多少和工作时间提出异议。
“那明天就来上班吧。最近都是我一个人,挺缺个人帮忙的。”
“好的。”男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您。”
“嗨,这有什么好谢谢的。”
乡下的工作,连正式的合约都没有,纯粹凭借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男人挺喜欢这样的氛围的。
于是男人找到了一份工作,在离家不近不远的一个蛋糕店。他白天在蛋糕店上班,晚上在家里的小型研究室里钻研。日子过得平凡又简单。
今天又是一个繁忙到夜宵都没顾上吃的日子。
男人仔细检查完电脑里的程序,确保没有大的问题出现,然后他点击了【全部运行】。
大概是因为夏天天气炎热,家家户户都开空调,电压实在太低了,仪器的运转像卡了壳,只听见微微的呜呜声,却是半天也运转不起来。
本来以为成功了,结果连仪器的运转都成问题。男人失望的坐回椅子里,头昏昏沉沉的。他摘下眼镜仰躺在座椅里,闭上眼睛小憩。
白天在蛋糕店上了一天班,晚上又没吃晚饭和夜宵,一直对着电脑屏幕忙到现在,头不昏沉才奇怪。人就是再进化,再有强健的腺体,也不是不知休息为何物的机器。况且就算是机器也要停机维修,持续维护才能正常地运转下去。
对于做了半辈子办公室的男人来说,蛋糕店的工作就是再不忙,也比以前的工作需要体力。干一天这样的工作还好,要是天天站着揉面团,烤面包,收拾后厨,打扫卫生,他的腰确实感到酸痛疲累。
不知什么时候起,仪器渐渐运转起来,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男人却不知道,他本想仰躺在座椅里浅眠一会儿,谁成想休息着休息着,竟然真的睡着了。
而今天这仪器的呜呜声大抵是足够大,竟然吵醒了床上的人。
躺在床上的男孩缓缓睁开了眼,向男人转过头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睡着的男人,没有发出声音。
【从前,森林里住着一个被施了魔法的王子,他无限沉睡着。他的梦里什么都没有。
有一天,造物主来了,为他解开了禁忌的魔法。
王子睁开了漂亮的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造物主,他的神祇。
那般出神入化,举世无双。】
【0101:已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