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四月第四周
窗外似乎又下雨了。杨沐从朦朦胧胧的梦里醒来，入眼的是被雨水打得变花的窗户。
他伸手去床头摸眼镜，带上后才开始穿衣服。
其他他并不近视，进化人的眼睛比古人类强大很多，就算是轻微近视也会自愈。只有严重的眼部疾病才不得不去医院，做手术之类的。
这个眼镜是姜逢笙的，他眼睛不好，没有眼镜路都看不清。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往床头摸眼镜。有时候眼镜落在家里别的地方了，就喊杨沐给他拿。
他走后，杨沐把它换成了平光镜。
一晃居然三年了，杨沐也习惯了把真实的自己掩盖在眼镜下。又或者他早已变得不是自己了。
以前的杨沐会因为艾慕的一句撒娇就什么事都由着他，现在，他已经好几月没去杨家看过艾慕了。
只要四零二的事情一天不查清楚，他就一天都回不到过去。只要姜逢笙的死得不到最好的解释，他就一天都不会放弃追查真相。
他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四零二事件遗属，他两年前披上冷漠坚实的外壳，跳进行政局的大染缸。
他是一个不得解脱的孤魂野鬼，夜夜鬼哭狼嚎，要那些个吃人的幕后黑手付出代价。
上个月那起案件，是这三年来，唯一一件奇怪的事情，杨沐不知道他是否与四零二存在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想暗中调查一番，试图找到些蛛丝马迹。
可杨沐没有想到的是，他遇到那个人。那个叫宫铭的人。
说像也像，说不像也不像。不论如何，对那个人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儿吧。
杨沐捧着杯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的睡衣还没有换，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当三月初那起案件报出来的时候，那个人奇怪的样貌，恐怖的眼睛，整件事情的微妙性，让杨沐第一个就想到了当年同样迷乱的四零二研究所爆炸案。明明不是爆炸开的头，却以爆炸结的尾，叫什么爆炸案，掩人耳目的行为过于明显。
他们没说那个人是否具有攻击性，但他们绑着他的双腿，很明显，如果不绑着，可能会发生其他没法控制的事情。也就是说，这人肯定具有攻击性，至于程度是多少，就不好说了。
传言说，赵峰的尸体呈现出张大嘴巴眼镜的样貌，看到那人样貌的瞬间杨沐就联想到了四零二。所以他想调查，那起案件是否真的和四零二有关系。
当然，关于赵峰尸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一切都是谣传，是编造的事情。毕竟见到赵峰尸体的，只有蝴蝶小队的人，而蝴蝶小队是军部的人，嘴巴比蚌壳还死，不可能把四零二的情况透露出来。
杨沐查了半天，也没能找到相关联的信息。如果能查到那人更多的社会信息，也许就能找到他和402之间的联系，可惜手里的资料被收回去了，而上面的人很明显不打算再对这件事做过多解释。
杨沐也没有办法在会议上发问，如果他不想谁的目光注意到他的话，他就得忍着。
截止目前，根据那件事情查到的真实信息，杨沐总结结论，如下：三月初的那起案件，不论有没有被查明，都有不能公布于众的一面。行政局已经暗自结案，不希望有人再对该案件过多关注。
至于不能公布于众的一面究竟是什么，杨沐还没有想到。
杨沐又想起那个自称是黑市人的宫铭。
“宫成……”杨沐嘴巴里念着，从旁边拿过来一个小型的终端。
【鹰：宫成。】
他输入完，很快上面便有了回复。
【0101：无。】
杨沐把终端放下，他没有记错，确实是没有这个人的。
但对方的表情，不像是在撒谎，他表现出来的震惊不亚于自己看到他的脸时表现出来的震惊。
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被掩盖的秘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好像他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你他吗是不是骗我！”宫铭把男人揪着领子推到墙上，死死按着。
被按住的男人是个普通的alpha，在力量上比不过宫铭，只能被宫铭压在墙上，接受他强大的alpha信息素攻击和手上的狠劲儿。
“我没有骗你！”男人用手推他，可是纹丝不动。
“四零二名单里根本没有一个叫宫成的人！”
“我……”男人还没说出话，就被宫铭压地有点喘不过来。
“你说宫成是我们大哥，他在四零二研究所工作，为什么我查到的名单里没有他？！”
“你骗了我两年？让我给你卖命查四零二？你自己躲在后面，啊？你是不是在骗我？！你知道当年的四零二有隐情，你自己怕死不去，就让我去？是不是？！”
“我没有！”男人掰开一点他的手，“我要是，我要是，能自己去查，我他吗早就查了！”
宫铭狠狠盯着他：“你今天不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就把你让我干的事儿全部捅出去！”
“你放手！”男人喊道，“你放手！”
宫铭把手松开，男人咳嗽了十几秒，才缓缓说道：“你要知道真相是吗？好，我告诉你。”
“三年前，大哥前往四零二研究所工作。四月十四日下午三点十分，我收到大哥发来的信息，说，他出事了，让我们去救他。大哥是黑市的人，如果之后有救援，发现四零二和黑市有关系，会是特别麻烦的一件事情。所以大哥只能求助黑市，但你要知道，他对于黑市而言，不过是一只蚂蚁，就是踩死了，也是不小心的，没关系的。能救大哥的，只有你和我。”
“我和你两个人，开着小型飞行器，达到了四零二研究所，可研究所的情况实在是太危急了，大部分人已经感染病毒死了。大哥也不行了。他被一根石柱从背后直接穿透了胸膛。”男人似乎回忆起格外可怕的事情，他有点儿站不住，靠在了墙上。
宫铭一拳打在男人脸边的墙壁上：“这和我之前听到的有什么不同？！”
“你先听我说！”男人把他推开，“四零二已经是人间地狱了，空气里的病毒含量和辐射含量能要了进化人的命！你是一个beta，根本抗不过当时的病毒和辐射，所以你很快就昏迷了。你的身体情况急速恶化，大哥知道自己也活不了了，他说……”
宫成握着宫就的手：“救他，带他走。听哥的，救他！”宫成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全身上下只剩这里了。”
“是大哥，是大哥让我把他的腺体抛出来，给了你！”男人的眼泪流了出来，“你现在问我，我是不是骗你？你觉得，我需要骗你吗？”
“我们是黑市的人，黑市和研究所和关系，你觉得这事儿能说出去吗？”男人走到宫铭面前，指着他的胸口，似乎对他的愚钝感到愤恨，“四零二是什么地方？黑市的人能进系统吗？！”
宫铭红着眼睛看着男人：“我问你，宫成是我大哥，你是我弟弟宫就，我叫宫铭，你没有骗我？”
功成名就，听起来是一家人。
“我们小时候，捡垃圾吃的时候，是大哥混黑市，给我们买肉包子。”
小小的孩子从哥哥手里接过包子，笑得像一朵明亮的太阳花。
“小就快吃，等下就凉了。”
“你吃了大哥那么多包子，用着他的腺体，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宫就抬起头来，狠狠地等着宫铭，“没有大哥，你早死了！”
“你的命是大哥给的，你就是死，都要还给他！”他一脚踢翻旁边的垃圾桶：“你就是死！都要把402的真相查出来！”
宫铭看着宫就离开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年前，他从昏迷中醒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但脖子后面跳动的腺体，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你活着。
宫就出现在他眼前，像一个没了魂魄的躯壳，说大哥死了。
刚醒来的宫铭感受不到宫就的悲伤，看着眼前哭成一个泪人的宫就，心里只有酸酸的感觉。
“大哥没了。”他说。
“我们的大哥没了。”
宫就给他讲了小时候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讨生活不易，被宫成捡回家，起了名字，三个人互相作伴，是一家人。
大哥混黑市，他们有饭吃。一过便是二十年。现在大哥没了，做弟弟的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要为大哥找说法，就必须先查明四零二的真相。
宫就在宫成死了，也进了黑市，黑市是不允许他们调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黑市和研究所的合作，是见不了光的，现在又是否还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谁也不敢断言。所以烂掉的东西就应该被埋在土里。所有人都沉默着，等时间把一切都抚平。
但时间可以抚平一些伤痛，却不是所有伤痛。就像杨沐执着于姜逢笙一样，宫就也执着着宫成。
家里面跟黑市没有关系的就是他宫铭，他是最好调查这件事情背后真相的人。有黑市的人脉，没有黑市的身份，他能做很多别人不能做的事。
宫铭没有记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这样，他给宫就查了两年的四零二。
在黑市资源的帮助下，宫铭摸到些四零二的影子，但也就止步于影子。
可闲下来的时候，宫铭也会想，这是我想要的人生吗？永远执着于一个过去的事情，一个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的事情。
每当想不明白的时候，他就会想起床头那张老旧的照片，上面的三张笑脸，想起宫就的泣不成声，他就没办法从这件事情里跳脱出来。
他的命是宫成给的，他要还这个人情，只有查出四零二研究所爆炸案的真相，他才能彻底地还完这份人情。
又是新的周会，距离三月初的那起案件，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月了，而上次的事件至今为止没人提起。
杨沐翻着会议安排表，今天赵岸要发言，讲案件的可能性会有多大？应该不大。
果不其然，对方只是说下个月的会议安排。
“下个月就是四合联会的召开时节了，这一个星期大家忙一下，把总局需要做的工作，安排，各项事宜都打点好。我相信在场的参会人员都是格外有经验的，具体事宜按照往年的流程来办即可。如有什么突然情况，尽快报给我。”
四合联会被认为是最具权威的一个综合性会议，是四大机构总结去年工作，开启新工作的标致，是承上启下的里程碑。
它是由行政局，司法省，军部，戒律庭四大行政机构联合主办的，每年一次的大型会议。举办地点在专门为召开四合联会而建造的一个大型会场，位于行政局总局附近，平日里不做他用。每年到了四月份的时候，便会被彻底打扫，准备迎接五月中旬四合联会参会人员的到来。
大型会场的后面是一栋高级宾馆，为接待参会人与及其家人用的。有时候也接待来行政局总局办事的人员。
联会召开三天，第一天上下午均有会议。上午为行政局工作汇报，下午为司法省工作汇报。第二天上午为军部工作汇报，第二天下午为戒律庭工作汇报。每个工作汇报结束后，有十五分钟的答疑时间，参会人员可以提问。这十五分钟如果没有人提问，做汇报的相应机构成员，为了缓解尴尬，也会有人上台发表一个小型演讲。现任总局局长赵岸当年就因发表小型演讲而成为那一届四合联会的著名人物。
第三天上午是热门民生问题和解决方案的提出，会议主体到这里就结束了。下午便是众人翘首以盼的百花宴。举办地点是四合联会会场后的一个庭院。该庭院仿制江南庭院，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之所以叫百花宴，是因为从入口到宴厅，一路上是各色花朵，走入宴厅的过程，仿佛是一个凡人入了百花仙境。
很多参会人员都是奔着百花宴来的，只有戒律庭的庭员们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他们平日的工作环境就是这样的，虽然只有梅兰松菊四君子，也是古香古色的长廊流水。
“又不去吃饭，你这个孩子，怎么学不乖。”
陈辰正坐在钢琴前想事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香喷喷的馅儿饼。
“吃吧。”许舒说道，“蔬菜馅儿的，不影响你减肥。还是你想吃肉馅儿的？我这里还有一个牛肉的。”
陈辰红着脸接过饼子：“这个就好……我不减肥。”然后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哪有你这样的，跟个刚毕业的小孩儿似的。”许舒坐在钢琴旁边的沙发上，“还要大人来催吃饭。”
陈辰吃了几口，抬头看许舒，许舒姿势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小说看。
“有什么话想说吗？”许舒没有转头看他，出声问道。
陈辰又低下头去，看自己手里的饼。
许舒也不出声，就翻自己手里的小说。
“庭长，我想做你的秘书。”不知道过了几分钟，那小孩儿似的人才出声。
许舒翻书的动作停了一下。
“许庭长，我想做你的秘书。”陈辰抬起头来，看着许舒，再说了一次。
许舒回头看着他：“为什么？”
陈辰的眼睛透亮，好像在说着什么诺言似的认真：“我不想去档案处，我想跟着你。”
一个人坐在黑色的钢琴椅子上，一个人坐在洁白的沙发上，两个人就这样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