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寿宴（下）
走在最后的杨思刚踏进厅内，就被这氛围弄得有些慌神，好在前世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迅速恢复镇定。
被管家急忙叫上前的她露出职业微笑，在桌前站定后提起壶里的肉汤往白菜中间浇下：“樊老，各位贵人们，这道菜名唤莲莲有鱼。”
其他几桌的小厮也学着她的动作，把开水浇下，原本紧张的气氛立刻变得轻松不少，桌上众人纷纷低声惊呼起来——
“我就知道杨姑娘做的菜没那么简单！”
“鱼戏莲花，好生雅致，寓意也极佳。”
“看着如此清淡的菜，不知味道会如何。”
……
樊老伸出筷子夹下一瓣莲花放进嘴里，双眼微眯：“白菜甜软，还带着肉香，姑娘做这菜应该花了不少功夫吧？”
“回樊老，是的。”
想要趁机宣传一番的她连忙放下汤壶，退后两步朗声道：“此菜的关键在于汤汁，得用四五种不同肉类慢炖半日，再滤去渣并多次扫汤，方能形成如此清的肉汤。”
“姑娘真是有心了，我听说后面的菜更有意思，快拿到桌上让我看看。”樊老偏头看着她道。
“是。”她让出空位给上菜的小厮，自己走到屏风后从系统买了一大瓶过冷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这道菜名唤松鹤延年，诸位请看。”
说话间，她轻而缓地打开杯子，把手里的水一点点倒进盘子里的松树旁，一座小冰山迅速堆起，在场之人无不惊讶。
“如今还没到寒冬腊月，这水怎么会结成冰？”
“是啊，我也从未见过，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
“杨姑娘总是能做出新奇的菜来，等她那铺子修缮好了，我定第一个去买。”
……
意料之中的反应，杨思捧着手里的过冷水轻移莲步，在每桌的盘子里都表演了一次，厅内众人的视线也跟着她转动，把吃饭这事完全抛却脑后，更别说先前担心身家地位的事了。
手里的水全都用完，她又走回樊老身旁，微笑着解释：“此菜有了这小山，才算是真的仙家之地。”
“也祝樊老如这仙鹤和松树般健康长寿，无病无忧。”
在座之人听了，也跟着祝贺：“愿樊老健康长寿，无病无忧。”
“今日能得大家庆贺，实为我樊某的荣幸，多谢诸位。”樊老坐在桌上，大笑出声。
“樊老，还有最后一道菜，须得请您亲自揭开。”杨思低头躬身，牵起一根线放在他眼前。
“我来？”不只是樊老本人，厅内众人也跟着好奇，毕竟以往的寿宴可没有让寿星本人动手的道理。
一直盯着大厅所有人的管家急忙上前，低声道：“老爷，您无需起身，只用轻轻拽着这根线往后拉即可。”
杨思跟着点头，指向大厅中央高高耸起的红布：“樊老，您拉线时记得往前面看。”
主位上的人顺着手指望去，大厅中央不知何时已经摆好了一张大圆桌，上面还耸起一座小山包。
他顺着两人的话，拽起细线往后一拉，大大的红色“寿”字映入眼帘，继续往后拉，小山包的真容浮现在他眼前：“这上面的，全是馒头？”
“回樊老，是。”杨思低头接过她手里的细线，走到祝寿馒头跟前，“最下面是莲花样的底座，中间红色的是石榴，白色的是葫芦，还有最上面的‘寿’字，寓意福寿绵长，多子多福。”
“好，好啊！”樊老大笑抚掌，望着杨思赞叹不已，“杨姑娘不愧是长乐县的名厨，不仅厨艺了得，连字也如此漂亮，看来希明之前跟我说的学字女子就是你了。”
“李县令，有杨姑娘这样的榜样，想来你提出的兴办女子学堂，应该很快就能实现。”嘴里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神却飘向身旁的中年男子，“你觉得呢，严相？”
刚被杨思炒热的氛围再次瞬间凝固，从兴奋惊奇中剥离出来的众人，全都默默闭嘴望向主桌，静静等待着男子的答案。
“樊老说的是，回去我就禀报圣上，让他下旨允准长乐县的官家学堂收女学子教学，如若效果甚佳，那便让其他州县也这般做。”
男子笑着点头，下一瞬却板起脸，转头盯着杨思拷问：“我见那馒头上面分明有两种寿字，不知道杨姑娘写的是哪一种？”
这个人眼睛还真是毒，人家樊老都没多问的事，他非要当着众人挑出来，分明就是气氛破坏大师，看不得别人好。
再次回想樊老对他的称呼和他刚才的应答，杨思猛然心惊，能把让皇帝下诏的事说得如此轻巧，又让厅内气氛霎时变换，恐怕他就是那传言中的严姓奸臣。
都说民斗不过官，何况眼前的还是奸臣，杨思决定说实话。
她弯腰解释道：“回贵人，最上面的字确实非我所写，方才没能来得及和大家说清，是我之过，还望诸位见谅。”
“那此字是何人所写？”严相继续逼问。
他这是要追责？那可不行，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窝藏本该死去的废太子，别说财富自由了，估计小命也该跟着没了，目前是绝不能把凌恒供出去的。
她直起身子，抬头不卑不亢道：“回贵人，我也不知。我在准备此菜时，特意在县里寻了许多写字好的书生和公子，多次对比之后，才决定选用这个字。”
“因此，贵人的问题我实在不能回答，还请贵人见谅。”
如果说刚才杨思做的菜让众人惊诧不已，那现在她的回答，则是让好些熟客都为她捏把汗，敢这样和严相说话的，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了。
“哎呀，我说严相呐，今日是我的寿宴，本想让大家乐呵开心，你这么一问，反倒把大家弄得都不敢出声了，这可不行啊。”
樊老睁开眯起的双眼，轻拍餐桌：“我虽到了天命之年，但眼神可没老，这么明显的区别，我会瞧不出来？”
“杨姑娘这样做，不过是想讨个彩头，让我高兴罢了。现下全被你给搅和了，真是无趣。”
“抱歉樊老，此字与我一直在追查的嫌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故而一时情急，忘了分寸，还望您能谅解。”
严相身子靠在黄花木椅背上，意有所指地看向杨思。
樊老自是明白他在说谁，轻咳一声道：“严相心忧国事是好，但也不能不分场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杨姑娘一个孤女，身家清白，能有如此手艺实属不易。”
“今日这寿宴办得甚合我心，管家，你领着她去后面领赏吧。大家继续吃起来，可不能浪费了如此美味佳肴。”
“是，多谢樊老。”杨思躬身作揖，跟着管家消失在屏风后。
厅内众人见严相不再发难，且有樊老发话，倒也渐渐放开了些，只是没有先前那般热闹，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的。
厅外石子路上，杨思见四下无人且已远离饭厅，加快步子走到管家身侧小声道：“管家，今日那‘寿’字之事……”
后面的话她不知如何说，便有意停在这儿，想要听听他怎么说。
“杨姑娘放心，既然老爷都没计较此事，那便不会再有事了，至于那字到底是何人所写，也不重要。”管家抬手指向前方，“姑娘这边请。”
听他这么一说，杨思彻底放下心来，只要之后不再让凌恒写字做装饰，应该能瞒到她当甩手掌柜的那天。
“多谢管家。”她会心一笑，同管家进了账房。
片刻后，杨思看着桌上的好几锭大金子，慌忙推拒：“管家莫不是记错了，之前府上那位小兄弟说的没有这么多。”
“老爷喜欢你做的菜，多出来的是奖赏，你就拿着吧。”管家笑眯眯地把金锭包好递给她。
“不行，刚才寿宴差点因我毁掉，就算是樊老再喜欢，我也不能拿这么多。”
管家听到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杨姑娘，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老实的生意人。老爷既然都吩咐了，这金子你今日必须拿走。”
“若你实在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往后就时常来府里，多给老爷做些菜便是。”
她不是老实，也不是过意不去，而是害怕。若是放在普通人家也就罢了，可今日这位樊老宴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加上昨晚遇到的樊清，还有后厨里的凌恒，这金子还真是拿着烫手。
但这些东西又不能还回去，弄不好惹怒了樊老，事情就变得更复杂。
思来想去，她还是接受了管家的提议：“我明白了，多谢官家指点。”
“不过今日之事到底是因我而起，就请管家允我再用会儿厨房，做道菜补救一番可好？”
管家当即侧身让出石子路：“当然，杨姑娘尽管用。”
得了允许，杨思小跑回厨房，拿出十来个干净番茄切底挖瓤，再把准备好的虾泥和猪肉泥放进番茄，上锅蒸熟后翻转摆盘，最后淋上煮好的番茄虾汤，铺上葱段点缀四周，请来管家端菜。
“这道菜叫‘鸿运当头’，虽然没有之前的菜复杂，但能图个吉利，还请管家代为说明，多谢。”
“姑娘放心，我定会好好转告大家。老爷交代过，姑娘和伙计们忙碌整日，应是累坏了，府内重新安排了几间客房，供大家今晚小住。”
管家叫人端着餐盘，临走前又补充道：“当然，若是姑娘有别的安排，直接离开便是，老爷不会因此生气的。”
“多谢管家提醒，铺子里没人我总是不安心，便不叨扰樊老了。”
把人送走后，杨思转身领着大家收拾好厨房，匆忙往府外走去。没想到行至半路，却遇上了学堂的夫子们。
“杨姑娘今日所做寿宴，当真新奇美味。”希明站在竹林旁笑道。
“夫子们也喜欢就好，好在今日没给您丢脸。”她捏着肩上的背带，低头很是心虚。
“你不仅没丢脸，还办成了件大好事，以后长乐县的女子都得感谢你呐。”希明上前拍拍她的肩以示赞赏。
“多谢夫子。我还得回去打点铺子，今日就先失陪，待过两日重新开业，再请夫子闲坐。”
杨思颔首作别，拉着姜菱快步往门外走去。
叶逸跟在身后与他们擦肩，三人迅速交换眼神，心中明了。
被她拽出府的姜菱很是好奇：“蔓蔓姐，他们刚才说的大好事是什么？和我也有关系吗？”
“和你有关系，若是顺利的话，过不了多久菱儿就能去学堂识字念书，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真的？太好了，爹以前就常说要多识字，女孩子也不男孩差，后来……”
再次提到伤心事，她停顿片刻，很快又扬起笑脸道，“现在好了，我又可以继续识字了，还是去学堂呢～蔓蔓姐你真厉害！”
“事情还没定论，先别高兴得太早，还是快些回去把五脏庙给填饱再说吧。”杨思摸摸肚子，又想到刚才碰到的夫子们，总觉得这个地方不能多待。
是夜，严相坐在马车上，静静听完手下打探来的消息，轻晃茶杯：“再观察几日，让你手下的人做好准备。”
“是，雨燕告退。”马车顶上的流苏只飘起几根外须，便再次恢复原状。
车内人瞟过窗口合上的缝隙，眼神狠戾：“不管你藏得多深，我能把你挖出来。”